谭晓月松开叶里:“我上去看叶雪时, 你呢?”
“我带你上去,他在睡觉,要见他还需穿防护服。”
谭晓月点头, 和他一起上楼。
叶雪时离开窗户, 回到床上坐好, 有些迷茫地看着雪白的床单, 缺失记忆的这十年来, 他其实一直都生活得挺快乐的,没有对比,也并未觉得自己过得苦, 即便现在回到文明世界,他同样没觉得那时的生活有多苦。
见到了爸爸妈妈,他好开心啊,他原来还有个哥哥, 哥哥和爸妈都对他特别好。
可是他现在好难过、好难过。
他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渐渐地,他想起不对劲,哥哥叫叶里, 和万里这个名字只有姓氏不同,这两个人会有关系吗?哥哥似乎知道万里是谁, 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和他提起过。
还有一件事,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个手机。
在野外生活的这十年, 他当然是从未使用过这样的设备,这是叶里哥哥怕他无聊,新给他拿来的,缺失记忆是一回事,本能还在,他刚刚醒来时, 玩了会儿,很快就上手了,可也是因为这只手机,十年来他第一次在镜头中看清自己的脸。
不是好看或者不好看的问题,而是他发现,自己和爸爸妈妈长得一点也不一样。
反倒是哥哥,和爸妈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人,一模一样的眼睛与脸型,就连那种气质都一个样。
叶雪时握紧手机,心中很不安,这让他有点害怕,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什么,他又赶紧摇头,脑中恢复空白,下意识还是要想得再深一些,头就开始疼,他闭着眼睛往后靠在枕头上。
叶里正好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谭晓月已经大声喊道:“叶雪时!”
叶雪时痛苦睁眼,叶里大惊,几步走到床边,着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叶雪时的眉头紧皱,看着他们俩,叶里吓得立即要出门去叫医生,叶雪时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表情不对,怎么能是没事?
“我去叫医生!”谭晓月说完,回头就跑了出去。
叶里则是握紧叶雪时的手,在他身边坐下,哄道:“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叶雪时的嘴瘪起来,看着叶里的双眼,水润润的。
叶里不敢抱他,现在的叶雪时还很虚弱,他只能双手握住叶雪时的手,弯着腰,小心翼翼对他道:“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好吗?”
“嗯……”叶雪时点头。
说话间,谭晓月带着医生过来,叶里想要松开他的手,让位子给医生,叶雪时紧紧攥着不放,叶里一愣,回头看了眼,叶雪时低头看床单,有点紧张的样子,叶里淡淡笑了笑,叶雪时对他竟还有这样本能的依赖。
拉着手的叶雪时被一番检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医生们才离去。
谭晓月上前来,笑道:“叶雪时,你也不记得我了吧?我是谭晓月啊!”
叶里哥哥的手始终握着她,叶雪时心里的难过散了些,他摇头:“对不起啊,我谁也不记得了。”
“没关系啦!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做朋友啊!我们从落地起就在一起玩了哎!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们仨一起养兔子——”
“仨?还有我哥哥吗?”叶雪时问。
谭晓月怔住,笑道:“不是,是龚沛。”
叶雪时心中又存了个疑惑,谭晓月接着道:“我们仨一起养兔子,夏天的时候到处去拔野草喂兔子,还有啊,你家院子里那时候长了一大排的夕颜花,你还记得吗?傍晚的时候,你们会帮我摘了花做耳环,做手钏带——”
叶雪时问:“怎么没有我哥哥啊?”
谭晓月顿了顿,继续笑说:“怎么没有,哈哈哈,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去玩滑翔伞,我本来想带w……嗯,带叶里一起飞。”
其实十年过去了,不论是谁早已习惯叶里的身份,他就是叶家的儿子与继承人。
但那是一段哪怕于谭晓月而言也很美好的小时光,那就是独属于他们四个人的回忆,回忆里,那个人是万里,不是叶里,谭晓月不自觉说错了。
她噎了噎,抱歉地看了眼叶里。
叶雪时的怪异感再来,谭晓月原本要说谁?
“不过后来,还是你带叶里一起飞的啦!哈哈!”
叶雪时看了眼叶里问:“是吗?”
谭晓月直点头:“对啊,后来还是你带着他一起飞的。”
“原来我还会滑翔伞啊。”
“你会的可多了去了,我们三人里面,就属你玩得最疯,龚沛一会儿就到,你让他给你说!小时候,你们俩经常欺负我!”
叶雪时对谭晓月的提防终于消散些许,叶里也察觉到叶雪时握住自己手的力度小了许多,宽慰地拍拍他的手面。
很快,龚沛果然也来了,他比较夸张,站在病房门口,看到叶雪时的脸,直接大哭出声。
还是那句话,身体本能是无法拒绝的,他一哭,叶雪时忍不住也要跟着哭,叶里瞪了龚沛眼,着急地拿了纸巾递给叶雪时,哄着他,多么想要抱抱他,只可惜这个时候是碰也不敢碰。
后来,他们在病房里叙起了旧,主要是龚沛和谭晓月在说,叶雪时在听,叶里只负责握着叶雪时的手,通过他握手的力度感受他的每一份情绪。
龚沛哭过之后,就开始不时把叶雪时逗得直乐。
“对了,你还记得lance吗?”
叶雪时当然摇头。
龚沛道:“他这十年也一直惦念着你,你也是你的好朋友,和你一起训练、比赛的,这件事,你知道的吧?”
“我爸妈和哥哥跟我说过,我以前是滑雪运动员。”
“他现在还没退役呢,只是最近在集训,恐怕没法来看你。”
叶雪时点头:“等我的观察期结束,我去看他。”
“叶雪时,等你好起来,继续去滑雪吧!你当年要不是——”叶里看了龚沛一眼,龚沛笑道,“嗯,总之你就是天生属于滑雪场。”
当年什么?
不就是滑雪的时候出意外吗?
为什么他们好像总瞒着他一些事情。
叶里出声:“好了,他还要休息,以后要干什么,等调养好身体再说。”
“对对对。”龚沛和谭晓月纷纷起身,都先去了隔壁病房,叶里的手依旧被叶雪时揪得紧紧的,他留下来陪叶雪时。
叶里将房门关好,灯光调暗,坐回床边,任由叶雪时抓住他的手。
他轻声道:“累不累?再睡会儿吧。”
叶雪时靠在枕头上,看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小声道:“我原本觉得忘记从前的事情不算什么,可是我现在好难过……我好想快点想起以前的事。”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无论是否能想起来,你能回家,就好了。”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我和你以前的事了……”
叶里看着叶雪时委屈的表情,叹息着,伸手摸摸他的头。
叶雪时的心一颤,又是那种感觉,好像有人这样摸过无数次他的头。
那个人是谁,就是眼前的叶里,也就是他的哥哥吗?
他好想问叶里,万里到底是谁,和叶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可是只要往下想,头就会疼。
他抓住叶里带着手套的手放在自己脸边,到底是又渐渐睡去。
他们在莫斯科待了有一个月的时间,除了最开始那几天,那个俄罗斯女孩醒了之后,就非要看到叶雪时,才肯吃饭,也只敢跟叶雪时说话,叶雪时很照顾她,叶里就再也没有和叶雪时独处的机会。
一个月后,他们全家回国,在自家的飞机上,那个女孩也紧紧地靠在叶雪时身边。
偏这女孩,她不是故意为之,她是真的害怕,她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二十多年,叶里就算心里郁卒,也不好给这样的救命恩人之女脸色看。
他们是叶雪时的救命恩人,叶家已决定就让女孩住在自己家中,收作养女,如果她愿意,会让她上学,也会给她找个好归宿,如果不愿意,他们会一辈子养着她,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
女孩名叫安娜,是个在俄罗斯极为常见的名字,一个月的调养后,皮包骨的她有了点肉,脸上也有了气色,换上漂亮的连衣裙,头发有了光泽,拥有一头金色长卷发的她,浑然已是另一个人。
苏暄很心疼她,在飞机上,用梳子帮她梳头发,夸她漂亮得像个小公主。
安娜很羞涩,眼睛直往叶雪时瞄,伸手去拉他,小声叫他“哥哥”,叶雪时笑着也摸摸她的头,夸她确实漂亮,苏暄他们就都笑了。
叶里扯了扯嘴角,看向窗外,忽然又很想抽烟。
回到叶家山上那巨大的别墅群,安娜看傻了眼,苏暄带她参观新给她准备的房间,又介绍家里的人给她认识,叶雪时也跟着,没几分钟,他就转身找人,“宝宝,找什么?”,苏暄问。
“哥哥呢?”
“他和爸爸去公司了,一个月没回来,估计积压了很多事。”苏暄笑道,“晚上哥哥会回来吃饭的,过几天,我们请亲戚到家里吃饭。”说到这里,苏暄有些伤心,“十年里,外公去世了,临终也想再见你一面。”
叶雪时鼻子酸酸:“我想去祭奠外公。”
“好,过几天,等你适应家里的环境,让哥哥和你一起去。”
“嗯!”叶雪时用力点头。
安娜并不适应,苏暄怕他们都在,她会拘束,就让安娜自己先适应,她和叶雪时下楼。
同样的,这一个月其实很忙碌,尤其安娜的状况一直不太好,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多,苏暄也没捞着好好和叶雪时独自相处,到楼下坐好,苏暄仔细打量叶雪时,打量半晌又湿了眼。
“怎么啦?”叶雪时问。
苏暄摇头笑道:“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宝宝十岁的时候,二十岁的时候,三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妈妈错过了你的二十岁,还好,上天到底眷顾我们。”
叶雪时抱住她的手臂,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苏暄拍拍他的手臂,欣慰道:“我的宝宝长得可真好啊,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妈妈了,好不好?”
叶雪时喃喃道:“我一定再也不会离开你们的。”
苏暄抽了抽鼻子,又笑开:“对了,我们来看照片吧,看看你的童年!”
“好!”叶雪时想到兴许会看到叶里的小时候,很兴奋。
待到苏暄将一大摞相册和好几个相机拿来,他们看了一个下午,每张照片,苏暄都能说上一堆的话,叶雪时犹豫又犹豫,到底是问:“妈妈,为什么小时候的照片,都没有哥哥?”
苏暄愣了愣,低头掩饰笑道:“哥哥不喜欢拍照。”
一定有问题!叶雪时心中笃定,苏暄很快又翻开另一本相册,他不想令妈妈伤心,便也装作什么也不知,继续笑呵呵地听她讲他的童年。
叶雪时还看到很多小时候的谭晓月和龚沛,看来他们果然从小就是好朋友。
他指着一张照片:“这是谭晓月和龚沛吧?”
“是。”苏暄笑弯了眼,“他们是你最好的朋友,龚沛现在在自己家公司工作,晓月如今是舞团的首席领舞。”
“她很漂亮。”
“晓月吗?”苏暄笑起来,“妈妈小时候一心想撮合你们俩,可是你从小就不喜欢她。”
叶雪时尴尬地笑,苏暄却又道:“不过她和你哥哥关系不错,兴许有戏哦,她是你哥哥唯一一个愿意相处的女孩子。”
苏暄说着,自己幸福地笑了起来。
叶雪时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可是好奇怪,他有什么资格与立场为这样的事情伤心吗?
他丢失的除了记忆,到底还有什么?
叶雪时心里很慌,想和叶里说话,这一个月,不能经常和叶里接触,他其实很难过,总是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叶里的身影,可是他不能不管安娜,毕竟安娜也叫他一声“哥哥”,还是他把安娜从那里带回来,六年前,安娜的最后一个亲人去世时,还拜托他要好好照顾安娜,他是发誓过会照顾安娜一生一世的。
这一个月的生活,他看得出来,他以前一直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
这让这六年总是保护别人的他,忽然生出依赖性,尤其是对哥哥叶里的依赖性。
他等着叶里和爸爸回来吃晚饭,可他们太忙了,到底没有赶回来吃晚饭,最后是他和妈妈、安娜一起吃的晚饭。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安娜和身体也不好的妈妈早就歇息了,后来爸爸也回来了,叶里还是没回来。
叶川来看他,盯着他早早上床歇息才回自己的房间。
实际叶川一走,叶雪时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裹着毛毯,趴在顶楼的露台上看着开往山下的路。
寒风猎猎的,叶雪时的耳朵冻得通红,他也不舍得回屋。
他就在阳台上跳啊跳地取暖,眼睛一直盯着那条山路。
不知等到几点,看到自山下而来的车灯,他回身就朝楼下跑。
叶里开着车经过几道门,刚要往车库开,忽地见正门打开,一个身影正往他飞速跑来,他的手顿了顿,立即停下车,刚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手还摆在门上,那个身影已经像个小炸弹似的扑了过来。
他立即伸手,接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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