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里的大衣全都拖在雪面, 他几度差点哭倒在地,因为隔有几米远,他又没哭出声音来, 叶雪时开始不知道他是在哭, 见他要倒在地上, 想上前扶他, 又想起他们都说, 他不能靠近这些人,否则会生病。
他倒不是很怕生病,就是很怕这些人担心。
后来, 他发现,这个人的眼角有泪光闪烁,他下意识地又想上前。
“别过来。”叶里的声音嗡嗡的,抬手阻止他。
他不得不停在原地, 叶里撑着雪面起身,嘴中说道:“我没事。”,手掌却还是捂着脸, 身子微微颤抖,叶雪时再眨眨眼, 也不知道怎么办时,头顶又传来飞机的轰鸣声, 他们一起抬头看去,又是几个人跳了下来。
叶里看向叶雪时,叶雪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跳伞下来的人,双眼满是兴奋,叶里的心态终于有所调整,哪怕叶雪时没了记忆, 还是那个喜欢追求刺激、喜欢玩的小孩。
趁叶雪时没注意他,叶里用力擦掉眼泪,又抓起一把雪在脸上洗了洗,才放下手,暗中深吸口气,问他:“是不是也很想跳伞?”
“嗯!!”叶雪时都没看他,而是痴迷地看着天空,“很有趣!!!”
“等你在医院观察过,医生也说可以,我就带你去跳伞,好不好?”
“好!!”
他们的视线中,那几个人落到地面,按照叶里的指示,离他们远远的,告诉他们,叶川和苏暄也已知道他们找到叶雪时的事,已经出发赶来,明早就能到。
他们还安排了直升机带医生和相关设备过来,一个小时后就能带着叶雪时回莫斯科。
这是最要紧的事,叶里点头应下,叶雪时本还想问清楚万里到底是谁,但是大家都按部就班地动了起来,那个他还不知到底是谁的人一直很忙的样子,不少人都在跟他说话,似乎都在问他的意见,他只好在几位穿了防护服医生的陪同下,先去他生活了十年的小木屋里收拾东西,井找到妹妹。
其实这里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这里的房子等等一切都有巨大的研究价值。
之后还会来很多学者,这里也会被很好的保留。
叶里见到那个小女孩,也看不出具体年龄,问她,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连叶雪时也不知道她的年龄,兴许是因为从出生到长大,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营养极度不良,头发枯黄,看起来就十二三岁一样。
她胆子非常小,一直揪着叶雪时的衣服,躲在叶雪时的身后。
叶里心中有些别扭,他的叶雪时也只是个需要被人好好保护、爱护的小孩而已。
不过这家人对叶雪时有救命之恩,叶里井没有多说什么。
回去的时候,他穿上防护服,与叶雪时同一架飞机。
叶雪时虽然失去记忆,他过去十七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文明世界中,在直升机上,他非常激动,不时隔着防护服问叶里这啊那的,小女孩却是脸色煞白,不时发抖,好多次差点要吐出来,眼睛都不敢睁开,飞机上陪着的医生姐姐就一直抱着她。
到莫斯科后,马不停蹄地立即去医院,做各式检查,叶里一直在外面等着。
天亮之后,叶川与苏暄来了,“妈。”,叶里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暄扑到玻璃窗前,看到里面的叶雪时,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滚。
正在做检查的叶雪时,无意中往外看了眼,看到叶川和苏暄。
兴许他们确实没有血脉联系。
可他们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十七年,他或许什么都再也不记得,他的身体却有记忆。
叶雪时看到那既陌生却又熟悉的脸,眼泪不觉也跟着落了下来,叶川的眼泪也已完全不受控制,邓姨更是嚎啕大哭,看到叶雪时都哭了,叶里的眼泪也不禁缓缓掉落,总之隔着玻璃窗户,一家人好好哭了场。
检查过后,一家人都穿上防护服进病房看叶雪时。
叶雪时已经换上正常的衣服,暂时只能穿医院提供的消过毒的病服。
这十年小野人一样的生活,影响还是挺大的,叶雪时长高不少,已经超过一米八,但是他更瘦了,可能因为在野外生活要打猎、劳作等等,叶雪时身上倒是有肌肉,还挺结实,就是脸色多少有点苍白,越发显得嘴唇红润。
苏暄握住他的手,哭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着喊“宝宝”。
叶雪时嘟着嘴巴,又委屈又可怜,叶川都不忍心多看,一直低头在忍泪。
叶里叹气,拍拍苏暄的肩膀:“妈,你别哭了,这是好事,你哭了,雪宝也要跟着哭。”
“对不起,宝宝,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能保护好你,妈妈有罪……”苏暄擦着眼泪,“我不哭了,只要能找到你,妈妈没有任何心愿了,宝宝,妈妈还能看到你,太好了,妈妈竟然还能看到你……”
苏暄用戴了手套的手去小心抚摸叶雪时的脸。
叶雪时“哇哇”大哭,也不停叫着“妈妈”,伸手抱住苏暄,埋在她怀里根本不想离开,似乎记忆中,他就经常这样。
可是记忆中,好像还有另外一个拥抱——
叶雪时抬眼,透过眼泪,看到站在身边的叶里,他才恍然惊醒,到现在还没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立即擦擦眼泪,从苏暄怀中出来,指着叶里问:“这是谁呀?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叶里尚未开口,苏暄拉过叶里的手,与他的握在一起,都放在自己手心里,流着泪欣慰笑道:“这是哥哥呀,是宝宝你的哥哥。”
“哥哥?!”叶雪时立即瞪大眼睛。
叶里心中苦涩。
“对,叶里是哥哥,你是弟弟。”
叶雪时点头,又观察叶里片刻,笑着甜甜喊道:“哥哥!”
叶里勉力扯出笑容,叶雪时察觉出他的勉强,眼中带上诧异,医生过来了,要给叶雪时挂水,苏暄抱抱他,松开他手,看着医生挂好,又陪他说话,直到他睡着,他们一家三口才出去。
医生跟着他们一起到隔壁病房,他们又问了许多关于叶雪时身体的问题。
毕竟已是十年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雪时不记得,他们也无法还原,不过检查之后发现叶雪时的海马体受损,这才是记忆缺失的原因,或许与他当初受到撞击、濒临死亡都有关系,或者,与这十年清苦的生活也有关系,又或者,这与叶雪时本人有关系,他本能地想要忘记什么。
念及当初发生的事,叶家三口都猜测叶雪时已经知道身世,叶雪时本能地排斥过去的事情,这样倒也说得通。
苏暄问:“他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不太好说,我从业生涯中,遇到过恢复记忆的,也有更多是无法恢复的。”
“那这个受损,对我们孩子的身体有没有不好的影响?”
“几乎没有。”
苏暄放下心来,叶里与叶川又问了更多关于身体养护的问题,再询问那位小姑娘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是,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根据骨龄来看,她至少已经二十二、三岁。
医生还告诉他们,这个女孩甚至都没来过月经。
苏暄听罢,不舍道:“日子太苦了,她才会常年营养不良。”
“好在,这个女孩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没有大病,就是小毛病不少,好好调理,都会好起来,甚至身高还有可能再长。”
聊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医生才离开。
病房中就只剩他们三人。
叶川先开口:“雪宝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倒也是好事。”
苏暄直点头:“是!他再也不会知道,他有那样的亲生父母,他永远是我们的孩子!他会活得非常开心而又幸福!这是好事!”
叶里倚墙而站,不发表意见。
“叶里?你怎么说?”叶川想到叶里先前的勉强,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他。
苏暄没等他开口,就道:“叶里就是宝宝的哥哥啊,他们俩是兄弟,反正宝宝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往后就是亲生兄弟!这么多年,我们对外,只是说雪宝养身体而已,如今回来了,他们还是兄弟。”
两个孩子从前关系多好,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偏偏叶里听了这话,依旧不说话,他们夫妻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解。
叶里这时点头:“我知道了。”
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夫妻更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叶里为了找到叶雪时,到底有多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叶雪时失踪那年,连着两届高考,叶里都没去考,直到第三年他才去高考、上大学,也好在叶里足够聪明,修学分修得极快,大学两年就毕业,后来读硕士、博士,也都是提前写完论文、参加答辩,均是提前毕业。
大学期间,叶里就自己开了间建筑设计公司,本科时候就已是业内很有名气的新锐设计师,拿过不少金奖。这些年来,除了自己的公司,叶家的产业,也有不少都是由他负责,叶川这些年反倒轻松许多。
身上有这么重的工作,叶里也始终坚持每个月都去最少一趟俄罗斯,就是为了不错过任何关于叶雪时的消息。
这样的情谊,要他们夫妻俩觉得叶里是担心叶雪时抢家产之类的,他们是不可能相信的。
他们甚至不会往这个方面想,这种想法是对一家四口的侮辱。
叶里知道父母觉得奇怪,可是具体理由,此时他又如何说出口。
他不想令父母担心,又道:“爸妈,你们放心吧,我看,我们还是再商量商量回国后,那个女孩怎么安置,还有雪宝将来打算做什么?等等。”
“对对对。”苏暄连忙响应,一家针对此开始讨论。
叶里暗地里吐气。
苏暄此时也不能劳累,她完全是吊着口气赶过来的,商量得差不多,她也有些撑不下去,身子直晃,吃过药,叶川陪苏暄去休息。
叶里穿了防护服进叶雪时的病房,叶雪时还在睡,他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叶雪时。
难道,往后,他们只能做兄弟了吗?
叶里有些想抽烟,他的烟瘾井不重,这十年来,只有情绪特别糟糕时,才会忍不住抽两根。
他转身脱下防护服,换了大衣下楼。
住院楼下有小块的区域可以抽烟,他站在露天的雪地里,边抽烟,边紧锁眉头,仰头一直看着叶雪时的病房,不一会儿身上就落满雪。
一通折腾,此时天已黑,叶雪时的病房内,亮着光。
不论怎么说,叶雪时再次点亮他世界中消失已久的那束光。
这多少让他苦闷的心得到安慰。
他点燃第三支烟时,“叶里。”,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去,谭晓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果然是你!我看背影就觉得像!怎么样?我爸刚给我打电话,说叶叔叔告诉他,叶雪时找到了,真的假的?!”
“真的。”
谭晓月“哈”了声,眼泪瞬时也落了下来,她双手捧脸去擦眼泪,连连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上去看看他吧!!!”
“等等。”叶里叫住她。
谭晓月转身看他,叶里道:“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啊?”
叶里告诉她缘由,谭晓月的反应与叶家父母几乎一样,只不过忧愁片刻,就不在意道:“既然对身体没有影响,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哪怕他失去记忆,我们一样能做好朋友!”
叶里吸了口烟,对她点点头,又道:“抱歉,当你的面抽烟。”
谭晓月见他这样愁闷,这才想起最要紧的事,又小心问:“叶雪时,他,也不记得你了吧?”
叶里苦笑,谭晓月心道果然如此。
叶里却道:“他记得我,他唯一记得的人,是万里。”
“啊……”谭晓月傻眼。
叶里抽着烟,叹气道:“但他已不知道万里到底是谁,我,如今,只是他的,哥哥……”
谭晓月也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叶里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最起码我们找到了他,事情总要一步步地来。”
“我知道,谢谢你。”
“你跟我说什么谢,龚沛也在飞机上了,本来他想约我一起来,我这几天正好在莫斯科交流表演,等不及,就干脆先过来。”
“谢谢你们。”叶里的声音非常苦涩。
谭晓月伸手抱抱他,鼓励道:“你振作一点,那么多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
这十年来,龚沛与谭晓月一直在安慰他,他们早已是至交好友,和这些与叶雪时有共同回忆的人来往,也会让他感觉离叶雪时更近一些。
叶里点头。
叶雪时站在楼上的病房窗后,看着楼下,大雪里抱在一起的男女,伸手摸了摸心口。
他面露迷惘,为什么他好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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