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冷风凛凛,殿内生了炭火,温暖如春日。
皇后下座的秦绾宁脸色白皙,一双眸子,潋滟生光,唇角微微翘出些笑,“娘娘的意思是看中我为江家媳了?”
“兄长虽不入仕,可父亲桃李满天下,想来江家不委屈秦姑娘。按理来说此事该同长辈来谈,奈何胡国公府内是姑娘自己掌家,本宫便唐突与你说了。”皇后言辞温和,态度也很和煦。
秦绾宁缄默,皇后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她的婚事由不得旁人来指点。
秦绾宁淡笑不语,气氛就是有些微妙。皇后气势微弱,瞧了一眼殿内摆放的落雪红梅,摆在奢华的殿内也分外雅致。
白皙的瓷瓶上,红梅点点,红灼一片。
皇后喜欢红梅,厌恶白梅。红色是正妻独属的,是至高无上的颜色,白色不祥。
“秦姑娘不愿意?”皇后语气强了些。
秦绾宁直言:“我不愿意。”
皇后眉梢拧了起来,“为何不愿意?秦姑娘觉得本宫兄长配不上你?”
“与配不配无关。我并未见过娘娘兄长,素未谋面,不熟悉他的秉性,故而我不愿。”秦绾宁敛了笑意,面容冷肃。
皇后惊讶,记得那年曲桥旁秦绾宁也是温柔娴静的姿态,可言辞却极为嚣张,与今日一模一样。
皇后恼了,声音冷了下来:“秦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我没有喜欢的,娘娘多虑了,但您该记得一点,我是陛下曾经的枕畔人,您若想着支开我,需问问陛下的意思。您想什么,我也很清楚。支开我一人,还有许多女子。”
皇后没想到秦绾宁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没脸没羞,她也不再顾及胡国公府的脸面,“你自己知晓自己的身份,残花败柳罢了,能入江家,是本宫高看你。不然凭你这副身子,你还望嫁入高门?”
“皇后说的是,我嫁不了高门大户,但我可以入宫。我什么都做不了,却能抢了萧宴的心。皇后娘娘,惹火了我,我可是能给你难看的。你装作看不见,我也装作不知道。陛下虽好,可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抢的。”秦绾宁微笑,一双眼睛晦暗如深渊。
她早已不是当初随意可欺的秦家幺女了。
秦绾宁的容貌是皇后见过最好的,这些年来太后给皇帝选了不少世家子女,其中不乏美貌的,可秦绾宁身上灵气逼人,五官更为精致。比起当年在东宫,更添了几分风情韵味。
皇后心中冷了半截,眉心微低,她喜欢,秦绾宁不屑。
嚣张至极!
“秦姑娘这番话太过大逆不道。”
“娘娘,我若百依百顺,就不会站在您的面前,而是待在陛下的怀中了。”秦绾宁轻笑,眸子一闪而过锐利的光。
“秦姑娘太过高看自己了。”皇后抬起下颚,唇瓣微勾,然而眸子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宫里有太多的美人,可陛下从来不看一眼。她以为陛下繁忙,可今日才知晓,原来他惦记着这位青梅。
秦绾宁也抬眸,“我一直低看自己,奈何事实不让呢。皇后娘娘再相看其他人,胡国公府的门楣并不是好攀的。”
“秦绾宁。”皇后气极了。胡国公府不过是小儿盯着,秦绾宁也早非白壁,破落门户如何比得上名满天下的江氏一族。
秦绾宁冲着皇后俯身,“皇后娘娘的心思,我明白了。我不愿意,让您白费心思了。”
说完,蹁跹转身离开中宫。
守在宫外的秋潭等得焦躁不安,心中慌得厉害,皇后娘娘果然没安好心思。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熟悉的人影赶来,她立即迎上去,“姑娘。”
“无事。”秦绾宁放慢脚步,敛眸而笑,心湖里的巨石慢慢地落入湖底,漾起的涟漪许久没有平静下来。
秋潭扶着她,两人快速出了宫门。
中宫内皇后砸了茶盏,心口气得忽而绞痛,“竟有这么嚣张的女子,她竟说江氏配不上。本宫为后,兄长便是国舅,如何配不上她。给些脸面不要,本宫去问太后讨要懿旨,她还敢不肯?”
伺候的宫娥们都不敢说话,皇后一人琢磨了半晌,忽而来了主意,吩咐道:“与陛下说一声,除夕将至,本宫去请太后回宫。”
宫娥忙去陛下跟前请旨,至紫宸殿前先见到了内侍长高铭。
高铭听话后,让人等着,自己进去见萧宴。
“陛下,皇后娘娘命人来请旨,她去请太后娘娘回宫。只是……”
高铭欲言又止,萧宴从案牍后抬首,“什么事?”
“皇后娘娘意为江家大郎择妻,今日宴后特地留下了秦姑娘。”
“你的意思皇后要将秦绾宁嫁给江氏?”萧宴紧握朱笔,顷刻间,眼内翻涌起浪涛,“年岁不大,管的事情真不少,告诉皇后,不用她出宫去请,好好在中宫里待着,没朕的话不准出来。”
高铭笑吟吟地应下了,出殿吩咐了一通,也不管中宫的宫娥什么神色,扭头就走。
皇后也不大安分了,管谁不好,偏偏去管那位祖宗的事情。
陛下都不敢轻易去问,皇后竟敢越俎代庖。高铭抬首看了一眼殿内的皇帝,心中哀叹。
****
腊八节后,凌王回来了,翻墙进了胡国公府的门,脚一落在草地上就被人发现了。
李世北上前就与之打了起来,两人你挥拳我踹脚,顷刻间,都是鼻青脸肿。
秦绾宁赶来的时候,李世北被凌王按在地上,李世北不知凌王的身份,口中大骂蟊贼。
冬日里的暖阳勾勒出凌王清冷的身影,他挥起拳头就砸向李世北的面门,秦绾宁大呼一声:“住手。”
这一拳头下去了,脸上还有好肉吗。
秦绾宁吓得心口砰砰跳了两下,小脸通红,凌王收了手,骨节分明的五指拢入袖口,“你就招了这么个废物做护卫?”
樱唇微抿,秦绾宁抬脚走过去,“凌王多虑了。”
语气冰冷,神色肃然,吓得凌王一个激灵就站起来,不忘拿脚踢了踢李世北,“别装死,快起来。”
李世北伤得并不重,呼吸顺过来后就自己站了起来,朝着秦绾宁愧疚道:“是我没用。”
秦绾宁却道:“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李世北听令,谨慎地退下了,临走前还看了凌王一眼。
凌王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锦袍,腰封上镶着一枚枣核大小的白玉,青裳白玉,浑然天成的一派贵气。
他心情好,冲着秦绾宁眉梢弯了弯,“出去玩吗?”
“不去。”秦绾宁冷硬地拒绝,又叮嘱他:“陛下在找你,你若再不露面,只怕会牵连王妃。”
“你担心我?”凌王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关切。
秦绾宁睨他:“我担心你,不对吗?”
“对,当然对。”凌王不敢多话,忙应了下来,凑到她面前:“我带你去看戏?”
“不去。”
凌王郁闷,跟着她回到厅堂里,环顾四周,胡国公府的景色很雅致。他是第一次进来,对府里的环境不熟,这才被李世北察觉。
“你从哪里来的?”秦绾宁顺口问一句。
“我去了海上,在海盗群里转了一圈,发觉些有趣的事情。我还买了一座岛呢。”
“买?”秦绾宁有些奇怪,她不知道海外岛屿的情况,岛屿还能买卖吗?
凌王却告诉她:“说是买,其实是打下来的,岛上都是海盗,我就杀了海盗,夺下岛屿,得空带你去看看。岛上自给自足,与陆地不通,很多海盗就打劫来往的商船。大周管不到,海盗就愈发猖狂。不过我察觉了些事情,大周立国不久,海盗猖獗,这并非是好事。”
秦绾宁朝他投去异样的眼光,“你将你的兵放在海上了?”
“你、你怎么变聪明了?”凌王凝眸,他不过说几件趣事罢了,秦绾宁就猜到了他的兵马。
萧宴步步逼近,陆地不安全,再者他的兵马在萧宴面前不足一提,不如转到海上。萧宴只会在陆地上控兵,海上是他的薄弱之地。
他在海上漂流多日,将泉州百里外的岛屿都查过,朝代更迭,让海盗更为猖獗,而泉州的水师不作为,严防死守,兵不出海。对于来往的商船求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理会。
海盗也是有真本事的,他们习惯海上的风浪,又有自己的兵马,兵强马壮,朝廷未必能剿灭。
所以,他钻了空子,慢慢地将兵马挪至海上,萧宴追查他多日,也是一无所获。
凌王抬眸凝视面前的女子,“你若愿意,我们可以去海上生活,那里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不喜欢萧宴,我也可以放弃扬州。”
秦绾宁抿唇笑了,凌王年少有为,给她太多的惊喜了。她凝目望着对方,眼波流转,对方眸色是不变的深邃,“凌王,你放弃报仇了吗?你的仇人是太后吗?”
凌王看着他,眼眸忽而闪过不易察觉的柔光,“我曾想做皇帝。”
“那很简单,我要出家,他说他要做和尚。你等他做和尚后,你再去做皇帝。”秦绾宁唇角抿着浅淡的笑,似有似无。
凌王:“……”
*****
除夕这日,胡国公府挂了红灯笼,珠珠围着灯笼转了半天,最后秦玉章给她做了一盏兔子灯。
明华在侧嫉妒得泛着酸水,“玉章,给母亲做一个,成不成?”
秦玉章不吭声。
明华气得仰面躺下,“今日没有兔子灯,本宫就不起来了。”
“那长公主就继续躺着。”秦绾宁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一侧的书敲了敲她的脑门,“和你儿子闹,有脸吗?”
“没脸也要闹。”明华侧过身子去,不知怎地,又转了过来,小声说道:“临南建了陈国。”
临南一直有前陈的部分皇族,前几年让楚王去剿灭,没成想楚王没有去,跑去江南调戏民女去了。
楚王受了伤,剿灭的事情就此耽搁下来。给了陈国皇族死灰复燃的机会,前不久秦家翻案的事情让不少将士寒了心,陈国选在这个时候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秦绾宁跟着躺了下来,凝眸问道:“陛下怎么想的?”
“雷厉风行处置了四府,如今就显出短处了。”明华叹息,朝中四府是能将,如今一个都不剩,都不知派谁去合适。
秦绾宁潋滟的眸色染着外间的暖阳,“凌王可用。”
“不会的。”明华笑了,陛下对凌王厌恶至深,对方又有重兵,这个时候让他去剿灭前朝余孽,无异于让他有再壮大的机会。
秦绾宁没有再说话,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珠珠提着灯,秦玉章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后面。
明华也起身,凝视秦绾宁的侧脸,皮肤雪白细腻,细腻得眼光照着上面都泛着光色。
“绾绾,倘若陛下去亲征,你会去吗?”
秦绾宁侧过头来,一双黑眸似黑曜石,带着黑暗里的光,却又有着自己的娇俏,“不去呢,我准备出家去。”
“又来这句。”明华点着她的额头,重新将视线凝在她的面孔上,“当真不去?”
“不去呢。”秦绾宁又轻轻说了一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翠绿的茶叶在水中盘旋着,就像是一叶扁舟。
萧宴会亲征?
他若离开金陵城,偌大的朝堂又该交给谁?
话音刚落,秋潭就引着萧宴来了。
“今日没有宫宴?”明华奇怪出声。
“外忧内患,宫宴撤了。”萧宴轻轻地说了一句,又见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有说了一句:“绾绾,我有话同你说。”
“寺庙建好了?”秦绾宁故作一问。
“呸呸呸,什么寺庙。”明华故意打断她的话,一次两次说上瘾了。
秦绾宁笑靥如花,“我的道观建好了,开门那日迎你二人去看看。”
“秦绾宁,朕欲亲征,你可去?”萧宴俊美的脸上失了往日的笑意,漆黑的眸色又凝着深渊的光。
秦绾宁抬首:“不去呢。”
依旧是方才的三字,温温柔柔,带着自己的坚持。
萧宴落寞,又不好多说什么,旋即明白过来,秦绾宁不会跟随他,多问无异。
黄昏的日光照着窗下的盆景,绿色的枝叶带着生机,冬日里的花不多,却很鲜艳。
秦绾宁享受着这一刻的闲适,对于萧宴的邀请更没有放在心上,秦家事毕,她不会再卷入到这些权势中。
她太过渺小,面对萧宴的强势、凌王的神秘,她犹如沧海一粟,无论做什么都在他二人的掌控中。
倒不如跳出来,远离他们。
她看向对面站立的萧宴:“我在道观里等着你回来。”
“朕想砸了你的道观。”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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