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雪来得很快,一场雪下了三日,门前的雪若不清扫,必然高过膝盖。
秦绾宁让婢女留了一块雪地给两个孩子玩,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他们玩闹。珠珠太小,但要强,总是拿着雪去砸玉章。
玉章年长,任由她砸,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跑过去夺下她的雪团。
珠珠又闹着去抓他的脸,玉章没办法,只好领着她去搭雪人。
冷风轻轻一吹,枝头上的雪簌簌而下,落了满地雪花,雪地里的两个孩子笑得弯下腰。
秦绾宁眼中映着两人,慢慢地,人影变大,高铭走来了。
她扭头去看,高铭在她面前跪下,“陛下下令修缮秦府,想问问您的意思。”
“您这一跪,让我受不起。”秦绾宁语气薄凉,冰天雪地里让人冷得发颤。
高铭将秦府的图纸递至秦绾宁的手畔,“姑娘,三司在审,快了。”
“嗯。”秦绾宁站起身,亲自去扶起高铭,没有去接图纸,只道:“您去问问长公主的意思,我横竖不会久待。”
“姑姑……”秦玉章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少年的目光沉沉。
秦绾宁淡笑,明眸里掬着凉星,“日后秦府是你的家,你也去看看。记得,给珠珠留个院落。她是秦绾宁的女儿,也是秦府的表姑娘。”
“姑母放心,珠珠也是秦家的人。”秦玉章郑重承诺。
“嗯。”秦绾宁微微颔首,看向高铭,唇角翘起两分笑意,“高内侍辛苦了,您将图纸留下,可要留下吃午饭?”
“姑娘客气了,臣回去复命。”高铭笑笑,俯身揖礼,又从袖袋里掏出一物,“这是陛下给您的,说是秦公留下的徐州信物。您若要就留下,不要就交给朝廷。”
秦绾宁没有拒绝,接过来,玉令上有徐州秦家的标志,徐州秦家根底还在。
“您辛苦了。”秦绾宁再度道谢,莹白的指腹摩挲玉令上的纹路,清晰的触感让她心口暖了起来。
高铭凝视着她,缄默了须臾,徐徐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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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三日,雪彻底化了要半月的时间。
半月的时间,三司彻查了秦家的案子,所有的证据摆在了萧宴的御案上,萧宴并没有立即下旨,迟迟没有宣判。
三司十余人都不敢催促,唯独明华催了一次,国舅进了长公主府。
“殿下,太后去了先帝陵寝二十日了,陛下日夜忙碌,不如您去请太后回京?”国舅目光锐利,圆脸却有几分憨态。
明华拒绝了,“秦府在修缮,本宫也很忙,舅父这么闲,不如您去请。”
国舅一怔,“臣并无资格去请,您也要顾念母女亲情。”
“舅父的意思本宫明白,太后记挂先帝才去陵寝,本宫若去接,岂非让太后不快,适得其反。”明华眸色深了几分,余光扫了眼国舅,唇角扬起讥讽的笑意。
国舅哪里是担忧太后,是担心岳家的前程。
国舅装傻充愣,继续劝说:“陛下与太后间略有不快,殿下该劝劝,太后只您和陛下两个孩子,您若不挂念太后,太后得多可怜。”
“本宫知道了,舅父先回吧。”明华懒得和国舅再理论,道理也说不通。
国舅心有不甘,还想再说话,明华站起身直接赶客,“送国舅出府。”
国舅被直接赶出了长公主府门。
他劝说无果,又让人去中宫递话。
皇后闻话后也笑了,“太后的事找本宫也无甚用处,陛下不高兴,本宫这个皇后也不敢去管问。再者秦绾宁回来了,本宫的麻烦在这里。”
让她去管太后,笑话。国舅是忘了太后是怎么刁难她的。
就因为她不得皇帝的喜欢,每回见面都会阴阳怪气地说几句,后来直接就无视她的存在将岳灵珊召进来。
幸亏皇帝不是个好色,不然她这皇后就要成了废后。
太后不爱宫里的这些时日里,她日子过得很舒服,既然如此,太后就不要回来了。
“告诉国舅,本宫不敢做违逆陛下心意的事情。”
想让她做出头鸟,痴人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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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密密集集的雪花落在秦府的瓦片上,掩盖住了原本的颜色。
秦府一直都很干净,明华一直暗地里让人来打扫,稍微修缮下,就可以搬进出去住人。
门口摆着炭火,小小少年秦玉章一脚迈了过去,接着是珠珠,她迈不过去,秦玉章就抱着她再跨了一次。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油纸伞上,秦绾宁抖了抖伞面上的雪,将伞递给秋潭,自己提着裙摆,慢慢地跨了火盆。
珠珠觉得有意思,扯着秦玉章的手还要再跨,秦玉章没有答应,反抱着她往府里走。
秦绾宁站在府门的门槛前,最后一步,她就可以回秦家了。
她抬眸望着府里的景,脚被黏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动路了。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汉王裹着大氅从里面跳了下来,小厮递给他一把伞,他接过,回身去接汉王妃。
父亲二人走上台阶,秦绾宁回眸转身,雪花落在修长的眼睫上,轻轻眨了眨,双眸雪亮。
“我们来看看。”汉王语气晦涩,秦府门前人不多,长姐明华改嫁了,不好再过来,他便过来撑撑场面。
秦绾宁感激一笑,提起裙摆,右脚先迈过门槛,整个身子站在了秦府内。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这并非是一座空宅子,而是她的家。
哪怕破旧不堪,也曾是她父母兄长居住过的家。
汉王夫妻也跟着进府,跟在秦绾宁身后,今日秦府府门大开,不久后,高铭带着人来了。
内侍将陛下亲笔写的“胡国公府”的匾额挂了起来,旋即自己领着圣旨入府。
高铭去了祠堂,里面放置了秦公夫妻的灵位。
阴森的氛围让众人都跟着提了一口气,就连珠珠都跟着不敢笑了,秦玉章走在前面,走到灵位前,跪地叩首。
“祖父,玉章回来了。”
多么简单的七字,小小少年俊美清秀,叩首起身,看着父亲秦霄的灵位也笑了笑,“父亲,母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秦绾宁站在原地不动,甚至都没有去磕头的想法,她望着父亲的灵位,一直不明白父亲明知五府约定在而坚持将他嫁给凌王。
秦玉章叩首,珠珠有样学样,跪在他身边喊:“父亲,珠珠回来了……”
严肃的氛围里掺杂了几分温馨,秦玉章皱眉,“你应该喊舅舅。”
“舅舅……”珠珠跟着喊了一遍,也跟着皱眉:“舅舅不好听,父亲好听。”
汉王忍不住笑了起来,珠珠扭头去看他,一本正经地训他:“不许笑。”
“不笑不笑,婶娘打他。”汉王妃作势捂住汉王的嘴巴。
珠珠哼唧两声,又跪坐好。
秦绾宁始终没有过去叩拜,这时高铭走了进来,将圣旨递给她:“陛下说不用宣读了,小公子袭爵,您回秦府,玉碟上将您除名了。您与凌王原本就没有成亲,婚事自然不作数,但福宁郡主依旧在凌王名下。”
秦绾宁没有接圣旨,高铭笑意渐渐僵住,语气低了下来,“秦姑娘,您与凌王都没有拜堂,福宁郡主实在不能放在您的名下。”
女子最重名声,未婚哪里来的女儿。
秦玉章听后咬紧了牙关,“玉章代姑母来领旨。”
高铭转身,将圣旨双手奉至秦玉章面前,笑道:“小国公爷。”
秦玉章没有说话,接过旨意就奉在了祠堂里,与他父亲的灵位摆在了一起。
他看向秦绾宁:“姑姑。”
秦绾宁神色漠然,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她转身看了圣旨一言,走在蒲团上跪下,依礼叩首。
汉王捂着自己的眼睛,“王妃,我的眼睛总是在跳。”
汉王妃睨他:“那是你总盯着漂亮姑娘看,闭上眼就不跳了。”
“不对,我一直都在看你的。”汉王不服气。
汉王妃不说话了,眼神警告他切莫再要多话。
秦府复起,不如往日热闹,尤其今日只有汉王一家来了。秦绾宁让人备了宴留汉王夫妻用饭,外间的雪落了有三指厚,纷纷扬扬,今日想来是不会停了。
树枝上挂满了雪,有些凝结了晶莹的冰柱子,珠珠待不住,在院落里打转,秦玉章撑着伞跟着她后面。
汉王妃看在眼里羡慕,“兄长有爱,小妹贪玩,这么一对孩子,真让人羡慕。”
“汉王妃也能心想事成的。”秦绾宁也看向庭院里的两人,假以时日,若是凌王来要人,她该如何面对?
汉王妃似乎看中了她的心思,出口安慰道:“你待珠珠如亲生,必有好报的。”
“珠珠是个好孩子。”秦绾宁不信什么好报,谁有权力谁才会有好报的。
汉王妃的目光一直跟着玩雪的两人,汉王剥了柑橘给她吃,一面剥一面说道:“珠珠有趣,秦玉章就免了,活脱脱第二个陛下,那张脸吓也吓得死人。”
“陛下也成的。”汉王妃吃了一瓣橘子,甜得眯住眼睛。
汉王登时不说话了,他都不做陛下,他的儿子怎么做陛下。
午膳清淡,夫妻二人随意吃了两口就离开了,秦绾宁目送两人至府门口,忽而见到对面角落里站着一人。
青年抱着剑,目光灼灼,她下意识走了过去,青年肩膀上落了厚厚的雪,“你怎么在这里?”
“秦姑娘,我想、我想留在秦府给你做护卫。”李世北冻得唇角发紫,眼睛却很有神,双手抱着剑。
案子判下来,四府被夺去侯爵,并非降罪下一代,殷石安也成了庶民,带着妻儿母亲离开金陵城。魏莱是主谋,满门都被斩了。侯德义饮毒自尽了,侯家三个姑娘都已经出嫁了,罪不及出嫁女。
李世北在金陵城内游走两日,最后来到秦府门前,站了一日。
“我知你好意,可你曾是高门子弟,你不觉得委屈吗?”秦绾宁下意识拧了眉梢,她没有怀疑李世北用心,但人言可畏,将来李世北会受不住。
李世北摇首:“不委屈,李家也曾是平民百姓。”
秦绾宁沉默,面前的青年冻得鬓角都凝了雪柱,乌黑的头发成了白发,但骨子里毅力让他没有吭一声。
“好,你留下,去留随意。”她软了心,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魏莱那么恶毒。
李世北跟着秦绾宁入府了。
****
秦家复爵后,宫里来了许多赏赐,从大的摆设到小儿玩意都有,摆满了庭院。
得赏赐后,秦府就陆陆续续接到许多邀请游玩的帖子,秋潭气不过,将帖子全都砸了。
看书的秦绾宁看了一眼,“你气甚?金陵城内惯来如此,这才是什么,以后见得更多,那你岂不是得气死。”
秋潭气得脸色发红,又认命地将帖子捡了起来,道:“那日除了汉王以外都没人来,今日可倒好,送了这么多帖子来。”
“恩,你誊写一下,我今晚看看,到时再掂量去不去赴宴。”秦绾宁平静很多,凝着窗外的雪,快要化了。
今年都下了两场雪了,凌王也该回京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凌王在忙些什么,倘若养兵,萧宴肯定会察觉,而朝堂上相安无事,可见并非是她想的这样。
不养兵,他又会在忙什么?
这几年来她试探过凌王,可对方从来不说,凌王和萧宴不同。萧宴虽偏执,对她几无隐瞒,他向来坦荡,而凌王恰好相反。
凌王走遍四方,交友多,却也更加神秘。
秋潭办事愈发快了,片刻间就誊写好了,递给秦绾宁,“奴看了下,都是些小门户。”
一下子夺了四家爵位,且都是些重臣,高门大户都在观望,不敢随意出声,近日都待在府里。迫不及待表态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秦绾宁看了一眼,就没在意了,反是外间的婢女拿着书信走来,“姑娘,长公主府来信了。”
“秋潭看看。”秦绾宁道。
秋潭接过书信,大致看了一眼,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要与朱大人和离,陛下不肯同意。”
“阿嫂偏执了。”秦绾宁叹气,朱府也是好人家,朱策又是陛下近臣,比起哥哥秦霄也不差,“秋潭,让人套车,去公主府。”
劝一劝,也是好的。
到了长公主府门前,长史开门来迎,“秦姑娘来了。”
“嗯,殿下在何处?”秦绾宁扶着婢女的手下车,又多问了一句:“驸马可曾回来过?”
“驸马今日在府里,与公主闹得不大愉快。”长史悄悄说了一句。
秦绾宁又问长史:“太后可有话传回来?”
“未曾。”长史回答。
“我晓得了。”秦绾宁点点头,随着婢女往后院走去。
今日天冷得厉害,她穿着厚实的大氅,处处结冰,要过年了,冷也让人感觉出几分喜气。
明华坐在屋里剪窗花,见秦绾宁来了,唤她近前,“你怎么来了?”
“阿嫂一定要和离吗?”秦绾宁开门见山。
“我和朱策无甚感情,不如和离的好。”明华并无悲伤,提及和离的事情也很平静。
秦绾宁望着明华剪出的窗花,忽而看到一对小人。小人手牵着手,感情很好,她看得出神,明华高兴道:“这是你兄长。”
“阿嫂,你已再嫁过人了,再回秦家、怕、怕是不好。”秦绾宁语气艰难,大周并没有陈国的风俗,但改嫁的女子想要再回夫家,外间的名声依旧不好听。
明华抬眸,眸内漾着水泽,“无妨,我一人在公主府就成。胡国公府有事,我都会出面。”
“阿嫂。”秦绾宁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才二十几岁,守一辈子很辛苦的,哥哥希望你开心。”
“为他守着,我才开心。”明华坚持,怜惜般抚摸一对小人,唇角扬起笑,“没有那么多想法,寻常女子也该守着,我是公主,才得了改嫁不被人骂的机会,但朱策有心爱的姑娘,我与他貌合神离,何必牵在一起。”
“再说。”她顿住,凝着秦绾宁巴掌大的小脸,“陛下心中有你,之前那么对不起你,如今也晓得错了,你不回头看看吗?”
“为何要回头呢?我准备出家了。”秦绾宁玩笑一句,语气也跟前轻松下来。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事情来做,萧宴是天子,注定心有百姓,可那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不会因知错了而消失。
明华不信她的话:“又在说笑了,作何出家呢。”
“你若和离,我就出家去。”秦绾宁笑了,趁机缠着阿嫂,“你给我剪一个,牵着珠珠的就成。”
“成,你等等。”明华取了一张红纸,右手拿过剪子,一面剪一面夸自己:“我的手艺可是多年的,那时你哥哥不信,同我比,最后输得不肯说话了。”
莹白的手按着红色的纸,剪刀下慢慢显出人的轮廓,先是大人,再是小孩子。
秦绾宁珍惜地收藏起来,“我先回府了,你自己想想,不要冲动。”
出了后院,迎面走来一玄袍人,她脚步一顿,对方站在萧索的院子里,丰神俊秀。
“你也来了。”萧宴惊讶,很快又笑了。
“你也来劝阿嫂的?”秦绾宁怔忪。
“不,要过年了,我想让长姐去接太后归京。”萧宴不隐瞒,太后离开的时日也不少了,他没有时间,如今只能让明华代去。
秦绾宁颔首,退后两步,让出眼前的路,意思是你先走。
萧宴无动于衷,反而朝她走了一步,“我送你回国公府。”
“不必了,陛下还有要紧的事情。”秦绾宁避开他的视线,心中敲着鼓,忽而闻到一阵疏冷的香气,她扬首,望进了他眼中的深渊。
萧宴伸手,指腹擦过她面上,“有只飞虫。”
“冬日里哪来的飞虫。”秦绾宁伸手推开,自己径直迈出一步,也不管萧宴是什么态度。
萧宴不肯错过这个机会,脚步不停地跟了上去,“秦绾宁,朕知道错了,你原谅朕。”
去你大爷的知道错了!秦绾宁提着裙摆就小跑着出府,一路奔跑,到了府门前大口喘息,萧宴快她一步,长腿一迈,拦住她的去路,坚持道:“朕送你。”
秦绾宁大口喘着粗气,两颊泛着红晕,像是朝霞的光晕,檀口一开一合,“陛下可知狗皮膏药?”
“知道。”萧宴装糊涂,见她喘得难受,忙拍了拍她的肩背,“跑什么跑,朕又不会吃了你。送你罢了。”
秦绾宁站起身,避开他的触碰,“陛下好生悠闲。”
萧宴继续装傻,“朕来办事的。”
秦绾宁直接出府,也不坐马车,就徒步走着。萧宴紧随其后,同她并肩在一起,也不顾行人的目光。
走出长公主的地界,秦绾宁忽而开口:“陛下,驸马是什么意思?”
“朱策有喜欢的女子,是他的妾室,注定不能成为他的妻。明华仁善,做了他的正妻也从不为难妾室。两人也是各取所需,如今明华想和离,平衡就被打破了,朱策自然不肯。”
“原来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阿嫂不如离了再找更好的。”
“你什么意思?”萧宴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怒气。
秦绾宁眄视她:“心不和就不必绑在一起,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要和其他女人拜堂成亲,口口声声还谈喜爱,你觉得有脸吗?”
萧宴脸色发烫,“你在骂朕。”
“不,我在骂朱策。若是各取所需也就罢了,如今阿嫂要和离,他凭什么不肯?”
“为着平衡。”萧宴解释道。
“平衡?”秦绾宁气笑了,“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让阿嫂给他平衡?他最近长胖不少啊,也晒黑了。”
萧宴被骂得不敢吭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秦绾宁气得迈开脚步就走,“阿嫂若愿意,那就罢了,如今不愿意了,他还做什么美梦。阿嫂是仁善,可仁善不是他宠爱妾室的借口。再者之前他还想将庶子放在阿嫂名下,这是哪里来的脸?”
“消消气。”萧宴有些懵了,女子的想法和他们男子差距太多了,朱策想的是平衡,但到了绾绾这里,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试着辩解:“朱策也有难处。”
“你们都有难处,只有女儿家是无理取闹。”秦绾宁凉飕飕地回了一句。
萧宴无话可说了。
走出巷子,秦绾宁登上马车,萧宴想上车,却被她无情地推了下去。
马车扬长而去,萧宴留在原地叹气,没多久,高铭追了过来,萧宴看向他:“她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高铭低笑,“臣觉得这才是真性子的秦姑娘,以前的秦姑娘就像是被一道框给束缚了,这样的秦姑娘才更招人喜欢。”
萧宴凝神,现在的秦绾宁更像是脱缰的野马,有自己的个性,敢怒敢骂,比起云华宫内的木头人,有了自己的血肉。
“回宫吧。”他有恢复了些精神,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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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每日都会有些帖子,到了年底的时候,收到几份节礼。
金陵城内互相来往的官家都在年底的时候互送节礼,秦家收到简单的几份,秦绾宁照着让人回过去。收拾整顿的时候,凌王府的节礼也来了,是长史送来的。
两大车子装得满满当当,搬下来后,秋潭一一打开,是皮毛,有白色的,还有血红的颜色,娇艳得很。
还有的箱子里放的是酒水,还有一只望远镜,长史一一介绍,秋潭凑到眼前去看。
嚯,远处的景色看得清清楚楚。
“真好。”秋潭忍不住夸赞起来。
年礼搬下来,送进了库房里,秦绾宁没有出面,午后就让人回了年礼,不如王府送来的值钱。
秦家当初的好东西都被充公,零零散散找了回来,大部分都不见了,皇帝又补偿了些,伤了根本,没有昔日的辉煌。
护送年礼也是会增进感情,朱府也让人送了些过来,再寻常不过。
长公主府送得不少,塞了四五辆马车,里面都是好东西,上好的棉衣、还有些鹿肉、以及些珍藏多年的好酒。
秦绾宁就不再回了,阿嫂送来的东西就是白拿,她懒得再想回礼。
到了腊八前一日,皇后要在中宫设宴,邀请一众家眷喝腊八粥。旨意送到了秦府,秋潭不敢让秦绾宁去。
“皇后若是不高兴,为难您又是如何是好呢?”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的,你择一件简单的裙裳就成,我们尽量不出头。”秦绾宁翻开手中的册子,想起过了年,珠珠就该启蒙了。
女子启蒙与男子不同,但秦家不分男女,父亲当年在她的课业上可一点都没有马虎。
“明日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女先生。”
“好,奴记住了。”
秦绾宁这才暂时放下心思,想起萧宴的这位正妻,知人知面不知心,想来这场筵席也不简单。
到了第二日,秦绾宁起来也早,吃过早饭后就更衣,秋潭唠唠叨叨,“听闻陛下不喜欢这位皇后,您说是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又或者性子不好?若是为难您,那您可怎么办?要不您今日就不去了,横竖那么多人呢,您不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秋潭长进不少,可遇到关键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瞎担心。
临到出门的时候,珠珠又跑过来,“阿娘,你去哪里,带珠珠一起。”
“出门去办事,若是觉得无趣就去找哥哥玩,切记,莫要出府。”秦绾宁蹲下来整理她的领口,又吩咐秋潭:“将凌王府送来的皮毛拿出来给珠珠做件衣裳。”
“奴觉得红色适合郡主。”秋潭应下了。
秦绾宁领着人就出门了,马车上有胡国公府的标志,一路畅通无阻,进宫后,秦绾宁就下车步行,秋潭跟在她后面。
秋潭第一次入宫,极为谨慎,更不敢左右去看,跟在秦绾宁后面,目不斜视。
秦绾宁安慰她:“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是跟着长公主,先去的东宫。长公主告诉我,人就一双眼睛,但在宫里,就要多个心眼。但我没听她的,后来我就吃亏了。那日的陛下给我解围,至今我还记得。你莫搭理人,什么人的话都不能信。”
“姑娘,如今您还怕吗?”秋潭问她。
“不怕了,底气足就不怕。今日是皇后设宴,并非太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皇后还是会说理的,就怕遇到不讲理的人。”秦绾宁拢了拢襟口,寒风都往脖子里灌。
到了中宫门前,引路的内侍就退了回去,中宫的宫娥接过两人。
中宫内很热闹,一进来就听到许多人说话的声音,秋潭就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姹紫嫣红,什么样的颜色衣裳都有,恍若仙境。
秋潭惊叹竟有这么多的漂亮姑娘,而秦绾宁心中一惊,她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四府败落,权势更迭,能入宫的人就换了一波。
进入正殿后,秦绾宁抬起胸口,不卑不亢。皇后穿着凤袍,姿态慵懒,见到秦绾宁后也打起了精神,“秦姑娘来了。”
众人都跟着屏息凝神,不少人是见过秦绾宁的。那时秦绾宁还是凌王殿下,相貌惊艳,今日换上女装,依旧让人挪不开眼睛。
人群中的岳灵珊看得眼中生妒火,对面的美让她自叹不如,但她记得是秦绾宁让她失去了贵妃的位置。
皇后一声秦姑娘就让秦绾成为众矢之的,秦绾宁目光看向前方,行礼后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脸孔。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皇后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但很快,皇后就与旁人说话,并没有刁难她的意思。
秦绾宁暗自松了口气,宫娥也奉上了茶,她作势饮了一口,唇角轻轻碰着杯口,但没有饮。
随后她又将茶杯放下,听着其他人说话。
邻座的姑娘不知是谁家的,一身樱草色的棉衣,捧着点心在吃,时不时地看一眼众人,然后再接着吃。
秦绾宁看她一眼,慢慢地垂下眼睛,很快,姑娘就找她搭话,“你可晓得皇后为何设宴?”
“今日腊八,应该要喝腊八粥。”秦绾宁故意装作不知道。
姑娘小小地摇首,她轻轻告诉秦绾宁:“你错了,是皇后给自家兄长选正妻。”
江氏一门不入仕,但门下的书院被文人奉为第一书院,江氏族长更是桃李满天下,朝堂上亦有不少人是他的学生。
江氏的儿媳也需名门出身。
秦绾宁微有惊讶,“你如何知晓的?”
“我兄长在江氏书院读书,他带回来的消息,我一猜就是为了这个。不然你想想,皇后召集这么多姑娘,难不成给陛下选妃?有这么大度的的妻子吗?”
“好像、没有。”秦绾宁支支吾吾,自己有些小看皇后了。
姑娘又吃了块点心,“我没有看到三位郡主,就更加确定是给皇后兄长选妻。不过,皇后将岳家姑娘也喊上了,太后知晓会不会生气呢?”
岳家的姑娘听说是给陛下做贵妃,皇后趁着太后不在京就打着人家的主意。
秦绾宁听了一耳朵,觉得有意思,就问对方:“你府上是哪家?”
“家父鸿胪寺卿闵少行。”
秦绾宁没有什么印象,同她又说了几句话,看向皇后的时候,皇后正同周茴说话。周茴的兄长是枢密院使,比岳灵珊更加有几分重量。
只要皇后不看中她,她都可以接受。
闵家姑娘继续同秦绾宁唠叨:“江家的大郎明年准备下场,这是在给自己找好靠山呢。”
秦绾宁想起萧宴曾说的话,江家尊荣给足了,但不能让江家进入朝堂。江家难不成也想来分一杯羹?
“其实不止大郎,听闻有不少人,都来京了,在江府住下了。都说江氏才冠大周,我就好奇是不是真的。你说明年若是一个都考不上,那会不会很丢人?”
闵家姑娘继续说着自己的话,秦绾宁都只静静听着,江氏要打破平衡了。
皇后从头至尾都没有同秦绾宁说话,心思都放在了周茴身上,秦绾宁乐得轻松,与闵家姑娘闵之燕吃吃玩玩,还点评了一番中宫的庖厨厨艺不太好,菜冷了就有一股腥味。
散席后,皇后并没有让众人离开,反而上了些茶点,继续说着家常话。
闵之燕一眼就看穿皇后的心思,悄悄伏在秦绾宁的耳朵上,“太后不在,皇后就成了宫里最大的主,以前太后设宴,皇后都坐在一边,今日皇后翻身了。”
秦绾宁附和般点了点头,两人说了会儿悄悄话,皇后才让众人散了。
闵之燕悄悄地牵着秦绾宁的手,两人一道出宫,闵之燕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些家常话。
走出中宫片刻的功夫,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娥,“秦姑娘,皇后娘娘请您回去说会儿话。”
闵之燕小嘴微微张了张,犹豫了下,还是松开秦绾宁的手,“你、保重。”
秦绾宁冲她微微点头,跟着宫娥朝着中宫走去。
正殿内的人都走了,皇后一人走在高位上,凤袍珠冠,目光落在缓步走来的女子身上,秦绾宁仿若就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
美得不真切。
就这么一眼,她想起了藏在东宫里的那名琴师。
“秦姑娘。”皇后直起身子,雍容华贵。
秦绾宁俯身行礼,“皇后娘娘。”
“秦姑娘温柔大方,是本宫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一见你,就失了魂魄。本宫若是男儿,见了你也定为你魂牵梦萦。本宫虽不是男儿,但家里兄长在相看,本宫就想到了你。”
秦绾宁倒吸一口冷气,皇后原来是盯上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等九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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