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五十四

萧宴一如既往的霸气,凌冽的言语中透着自己的对秦绾宁的势在必得。

秦绾宁打量他,宽大的锦袍,襟口绣着龙纹,金色丝线添了几分威仪,今日出宫都忘了换身衣裳。

萧宴出宫都会换上简洁的袍服,这身衣裳让她感觉些许不安。这样的萧宴有帝王威仪,高贵儒雅,与当年的少年截然不同。

这么多年来,她鲜少这么直视萧宴,起初的厌恶,每回看见都会心痛,后来麻木了,就不想再看。

今日她很平静,心底一片清明,“萧宴,你有几成把握?”

“凌王是不是回京了?”萧宴不答反问,眼光徐徐扫过秦绾宁的脸,瞬间,他的眸光冷若冰霜。

秦绾宁顿了顿,“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吗?

她抬起眸,清透而明亮,一如往日般映着萧宴的身影,但萧宴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看向窗外,声音略带嘶哑:“凌王回来了,朕要离开金陵了。陈国余孽不可怕。”

“嗯,等陛下凯旋。”秦绾宁眼眸弯弯,明眸皓齿,萧宴的脸却越来越冷。

明华在两人中间有些为难,思忖了会儿,拉走萧宴,“你冲她发什么火?”

“没有。”萧宴低声解释,“凌王在这个时候回来的意图很明显。”

“你傻啊,你为何非要自己去,让汉王去,让楚王去。再不济找一将军,汉王监军。你为何要自己去。”明华气得不行。

萧宴的眸光凝在庭院的灯笼里,“汉王妃怀孕了,此时让汉王出征,未免太过绝情。”

“这……”明华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今日再说。”

两人复又回到屋里,秦绾宁对着一对小人发怔,单手托腮,从她的笑意里看出了几分和煦。

萧宴在她身侧坐下,“谁剪的?”

“我剪的。”明华没好气。

“朕也会。”萧宴得了显摆的机会,让秦绾宁去拿剪子和红纸,兴冲冲地告诉秦绾宁:“你哥哥教过我,他先教的我。”

明华不高兴了,“教你又如何,你继承他的衣钵了吗?”

“没有。”萧宴旋即又恹恹不快。

秦绾宁将剪子和红纸递过去,目光凝在那双五指修长的指尖上,很快,剪下出现一个小小的女童。

“你这、太胖了。”秦绾宁嫌弃,“你剪的谁,姑娘晓得了,肯定会气得打你。”

萧宴眼眸深深:“你。”

秦绾宁没有明白:“我怎么了?”

明华在一侧叹气:“剪的是你。”

秦绾宁瞪着萧宴,“回你的紫宸殿去。”

“不回,你三岁的时候就这么胖,朕那里还有画像。”萧宴瞳孔轻轻一颤,眸色变作讨好,语气轻快不少,“真的,朕当时给你画的。”

秦绾宁不信,柳眉轻轻一挑,“我三岁,你几岁?”

明华:“七岁。”

“若有,该当如何?”萧宴也被激起几分兴趣,吩咐高铭:“去朕柜子里取那幅三岁的画像过来。”

外面的高铭回道:“七岁的要一并拿来吗?”

“不,就三岁的。”萧宴摆手,依秦绾宁的性子,画像取来了定然拿不回去的。

“萧宴,你最近黑了不少。”秦绾宁眯眼说了一句,手却伸向他的手畔,悄悄取走女童的剪纸。

纤细如玉的手格外显然,与红纸交相呼应,手背却更白了些,萧宴装作没看见,剪子左右转了转,又剪出一张出来。

还是胖乎乎的女童。

秦绾宁怒了,萧宴慢悠悠地说道:“朕不仅黑了,还胖了,比起秦姑娘,朕不在乎脸面。”

“今晚吃什么?”明华及时问了一句。

秦绾宁牙齿要紧,“今晚饿肚子。”

萧宴徐徐说道:“朕今晚减肥。”

明华:“……”

“今日除夕,祖宗们。”明华扶额,说话的功夫,萧宴又剪了一张胖女童,她好奇:“你剪那么多做什么?”

“剪上几十张,回宫当辟邪的符纸贴着。”萧宴深邃的眸子漾着星星点点的光。

秦绾宁气得脸色通红,“胡公国府不欢迎你。”

“朕回宫去剪。”萧宴淡然道,又从几上拿起一张,“你说这么可爱的剪纸为何会有人不喜欢呢?”

秦绾宁凝眸:“你到底想怎样?”

“我带你去泉州玩一玩?”萧宴终于步入主题,唇角勾了勾。

秦绾宁笑不出来了,嫣红的脸色开始发白,“你去泉州做什么?”

“你慌什么呢?”萧宴察觉出她的异色,凑近她眼下,“绾绾,朕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分心的了。”

“萧宴,临南建陈国新朝是真的吗”秦绾宁眼眸冷了下来,按照萧宴的性子还不会到这么左右为难的地步。

她不懂朝政,但也曾接触过,大周开国至今,治下有道,谈不上海晏河清,也算是开朝盛世。

方才阿嫂一番话让她先入为主,以为临南的事很棘手,可萧宴要去泉州。

她顿时就明白了,声东击西。

萧宴没有抬头看她,反而继续手中的剪纸,“真的。”

“去泉州做什么?”秦绾宁又问。

萧宴:“泉州风景不错,海上生活与金陵不同,朕带你去见识一番。”

秦绾宁:“你当我傻子?”

萧宴:“绾绾这么聪明,怎么会是傻子。去不去?回来后,你出家,朕做和尚。”

秦绾宁心动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宴:“朕在你心里是君子吗?”

秦绾宁:“不是。”

萧宴终于抬首看着她,“朕是小人?”

秦绾宁:“陛下勇武,开创大周盛世先河,非君子非小人。”

“好啦,你两当我不在吗?”明华痛苦扶额,她虽听不懂二人之间的话,但明白萧宴是想要带绾绾去泉州。

或许换了新地方,两人便能打开心结。

****

除夕晚上,五人围炉而坐,珠珠贴着自己的娘亲,抓着一口饼吃,目光却看着萧宴。

萧宴被她看得心里不自在,“盯着我做甚?”

“你为何在我家吃饭?”珠珠好奇,在她的记忆里,对面的人从未在她家里吃过饭,今日是团圆的日子,他怎么就吃饭。

“因为他好看,所以就留下了。”秦绾宁随口说一句,给珠珠夹了一块鱼肉。

珠珠郑重点头:“晓得了,留下当门神辟邪。”

萧宴盯着珠珠看了一瞬,秦绾宁立即捂住珠珠的眼睛:“不和门神说话。”

珠珠乖乖地不再说话。

吃过饭后,明华带着珠珠去休息,玉章也识趣地离开。

“去泉州前先将道观给我造好。”秦绾宁抱着手炉,慵懒地依靠着软枕,嘴角噙着笑,竟有几分闲散之感。

“秦绾宁,你下定主意了?”萧宴若有所思,秦绾宁的从容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定了。”秦绾宁转动着手炉,抬眸看向了萧宴,眉梢都带着轻柔的笑意,“陛下,你在怕什么?从前果断的萧宴怎地变得畏首畏尾呢?”

萧宴性子果断,决定好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更改,泉州之行是他思虑过后定下的,然而秦绾宁轻轻柔柔的笑让他感觉真真假假,明灭不定。

“朕不知畏惧,却怕你离开。”

秦绾宁明亮的眼睛微微沉寂,看到萧宴眼中的柔意,她微微一怔,萧宴神色中的沉静又有一种经历了沧桑岁月的气息。

她是一步一步看着萧宴走到今日的地步,萧宴惯来冷酷无情,不知情爱,霸道不讲理,在她面前也曾低声下气过,可这么多回以来,她的心都开始麻木了。

萧宴是天子,有自己的骨气,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放弃。

屋子里的气氛莫名的怪异,萧宴眸色阴晴不定,秦绾宁清澈的双眸轻却失去了光色,她抿了抿唇,“陛下放心,我不会离开金陵。徐州的兵马,你若想要,我也可以给你。但感情一事,我已死心了。你也可以再度掳我进宫,行尸走肉,我也不会拒绝你。”

她莫名的从容,嘴角挂着再温和不过的笑容,让萧宴的心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你若觉得凌王不好,我也可以和他保持拒绝距离,陛下开口,我一定去办。”

萧宴看着秦绾宁温柔的姿态,微微一噎,“朕什么都不想要,徐州的兵马若要,也不会留到今日、朕、绾绾,我对你心从未变过。”

“我变了,萧宴。”秦绾宁檀口樱红,微微坐直身子,语气薄凉,“发生这么多事,我看得很清楚,你是天子,在你面前,我很渺小。你若强权压制,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但萧宴,我永远无法像以前那样爱你。”

谈到情爱,过于幼稚。在大周江山面前,爱情不值得一提。甚至只要萧宴动动手指头,她就可以入宫去。

然而萧宴要的不是她的人,更不是她的皮囊,要的是秦绾宁的人。

“你变了。”萧宴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眉宇间的意气消失得干干净净,清贵无暇的面孔更是被炭火映出几分萧索。

看着一脸沉稳的人,萧宴很难想象面前的姑娘是曾经刁蛮爱玩的秦绾宁,“我宁愿你像从前般爱哭爱闹。”

“我爱闹是因为父兄在,他们可以保护我。我爱哭,是有人会哄我。如今我哭了闹了,谁来哄我保护我?”秦绾宁忍不住说了出来,“萧宴,你是天子,感情不是你全部,而我不同。我没有权势,没有人脉,感情将会是我余生的所有。”

萧宴被她说服了,确实,男子的感情与女子不同。

他沉默下来,眉间轻轻一动,站起身来:“你想要什么样的道观,朕给你造。”

“离开泉州前,给你图纸。”秦绾宁慵懒地叹了口气,抱着软枕换了个舒服的姿态。

萧宴走了,在除夕夜里又赶回宫里。

宫里冷冷清清,太后不在,皇后被禁足,萧宴回宫的时候,周遭寂静无声。

他一人坐在威仪的宫殿内,壁柱上的灯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日,这里是大周最有权势的地方。

萧宴修长的手指在玉玺上轻轻摩挲,温热的眸子骤然变得凌冽,高铭在侧见他回来后就握着玉玺,心中不免担忧,“陛下想拟旨吗?”

“朕在想什么样的封号适合秦绾宁?”萧宴语气落寞。

她说没有父兄宠她,他可以宠她。

高铭不敢再随意说话了,很明显,陛下自己陷进去了,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萧宴蹙紧眉头,忽而开口问高铭:“她需要什么呢?”

高铭认真去想,秦姑娘性子不同,与一般人都不一样,外柔内刚。回到秦家那日,若是寻常姑娘,肯定哭得抬不起头来,可秦绾宁一滴眼泪都没有,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注定与众不同。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去评判这么一位姑娘,陛下问他,又不得不说,斟酌再三,回道:“秦家已翻案,小国公爷年岁还小,还需慢慢长大,秦姑娘大约是想留在府里抚养侄子长大,应该什么都不缺。有您的宠爱在,她不会被人欺负的。”

答案太过笼统,萧宴不满意,玉玺在他的摩挲下渐渐生温,比暖人心要容易得多了。

萧宴枯坐一夜,直到天色大亮,他才从沉思中走了出来,将玉玺放回原位,吩咐高铭:“在凉山上建一座道观,在山下再造一间寺庙。”

高铭领旨。

****

初一这日,胡国公府热闹了一回,长公主与汉王、楚王都来拜。楚王抱着自己世子一道来的,跟在汉王夫妻后面。

世子一落地,就盯上了秦绾宁的白貂,走过去非要捉。珠珠叉腰不肯让他捉,两人小孩子你推我搡,在大人的注视下打了一架。

世子瘦弱,养了些时日依旧不如珠珠,珠珠刁蛮,也不关心对方的身份,打了就是打了,赢了不说还冲着对方做鬼脸。

明华乐得不行,抱起她亲了亲,“珠珠真厉害,但是下次不能这么欺负哥哥。”

珠珠哼唧两声,又跑过去牵着世子的手,“我给你吃奶糖,我们和好吧。”

小孩子的心情,就像是六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前一刻还是怒脸瞪眼,这时就能好成如同一人。

楚王也不去管儿子,自己坐在屋里喝茶,又问汉王临南的事情。

汉王随口说了几句,楚王记下了,又问陛下亲征一事。

汉王说道:“陛下是有这心思,还在商议中。”

楚王不得萧宴喜欢,消息不如汉王来得快,问了几句后才作罢。

汉王妃与长公主在说话,两人说着生产的事情,秦绾宁没有插话,这些事情与她而言还是很陌生的。

用午膳的时候,几人就围着一张桌子坐了,明华为长,就坐在了上首,接着是秦绾宁,汉王妃、汉王,绕了一圈下来,楚王就坐在了明华左侧。

两个孩子被各自的乳娘抱回去吃饭了。

吃过午饭后,楚王有急事先离开,将世子留下,让汉王回府的时候顺便送回楚王府。

汉王睨了一眼楚王离去的背影,道:“楚王兄今日很忙。”

“他没有王妃,楚王府没有女主人,他自该多忙一些。”汉王妃接过话来。

明华却道:“他又不会沾花惹草,忙也是朝廷的事情,我也不懂,你多注意些。对了,陛下亲征的事情决定了?”

“没有,商议中,有人提议凌王出兵,可陛下不准。楚王与我都不是打仗的料,因此还在商议中。”汉王解释了一句,天晓得他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明华不再问了,喝了一盏茶后,她也领着人回府了,临走前让看了眼儿子。

秦玉章长高了不少,面容肖似其父,骨骼硬朗,今日也跟着李世北在学武。明华很放心,叮嘱几句就回府去了。

倒是汉王同秦绾宁说了些话,“你不想入宫为妃,可陛下放不下你,这次若亲征,他肯定会将你带着。金陵城内也不是安全的地方。”

“汉王来做说客的?”秦绾宁掀了掀眼皮。

汉王一噎,“算是吧,我就说这么一嘴,听与不听也在你,我先回府去了。”

不等秦绾宁说话,他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汉王前脚离开,后脚宫里来人了,高铭亲自送了一副画过来。

昨夜说送画,后来萧宴府离开,事情就耽搁了,今日高铭自己亲自送了过来。

画轴老旧不说,画卷也有些泛黄,摊开后,是一胖乎乎的女童站在树下摘葡萄。

秦绾宁毫无印象,但卷底有时间,是他们在徐州的时候。

高铭笑道:“陛下在行军的时候就一直珍藏着,当年险些丢了,后来陛下就放在臣这里,入金陵城后又拿了回去。”

太子今天追妻火葬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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