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川好奇地看着面前低头的少年, 这就是他们家雪时的那位朋友，万里？

万里却处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他的身体刹那间变得尤为僵硬, 可他的牙齿与手, 在不自觉地发抖。

所长开玩笑道：“听我女儿说你回去上学啦？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啊！成绩还是一样的好！了不起！突然大驾光临, 找我有什么事啊？哈哈！”

所长很风趣, 叶川也笑了几声, 很和善地看着万里。

万里看不到，却能够感受到叶川可亲的视线。

他告诉自己不能慌，楼道里太暗了, 本来就看不出来什么！！

他握紧拳头，微微抬头，用力咬住颤抖的牙齿，礼貌道：“所长你好, 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哎哟，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叶川尽管有些好奇这个少年，听他话就知道, 恐怕是什么私事，这可是个孩子, 他难不成要赖在这儿听人家的私事不成？他笑着跟所长打过招呼，就先走了。

他走过万里身边的瞬间, 万里暗自松了口气，叶川不经意地看他一眼，并不浓烈的灯光里，看到他右眉的断眉。

万里已经转身跟所长上楼，叶川走了几步，忽然顿在原地。

他回头看了眼, 楼下已无人，楼道空空，眉心不由拧得紧紧的。

他坐进自己车中，今天是他单独来的，王所长把镇上所有12.12那天出生的年龄相近孩子的名单都给了他，车里就他一个人。他坐在车内，蓦地满心烦躁，他少见地拿出烟，抽了口，又拉下车前的镜子，看向自己的右眉。

一模一样的断眉。

所长后来同意让他们见林渊一面，已经给派出所打过电话，万里谢了又谢，匆匆下楼，打算再回派出所，右前方忽有车灯一闪，他看过去，不觉停下脚步。

是那辆车牌号为y1212的宾利。

叶川打开车门，走下来，笑道：“要回家？我送你？”

“……不用了。”万里立即拒绝。

叶川往他走近，声音和煦：“一直都听雪时提起你，说你多么优秀，长得多么帅气，对他多么好，今天终于见到了，雪时成绩的提高，可都多亏你。上车吧，叔叔送你回家。”

“谢谢叔叔，真的不用了……”万里依旧拒绝。

叶川极有耐心道：“你帮了雪时那么多，叔叔一直很想好好感谢你。”

万里低头，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上车吧。”叶川说着，上前要揽住他的肩膀，万里避开，却还是跟着上了车，他无法拒绝与叶川的亲近，那是股来自血液深处的疯狂叫嚣，他根本拒绝不了。

他要去后排，叶川直接给他打开副驾的门：“来这里坐。”

“……”万里坐进副驾，自己把安全带扣上。

叶川笑道：“挺熟练的。”又问，“你家怎么走？”

“我要去一趟派出所……”

“派出所？”叶川愕然。

“我朋友出了点事……”

叶川也没有仔细问，打了方向盘就往派出所开去。

很快就到派出所门口，万里飞快地道了声谢，就赶紧跑进去。

叶川从车上下来，看着万里的背影，站在原地恐怕有几分钟，他也跟着进去。派出所里的负责人见是他，立即出来，他问清楚了是什么事，知道是儿子砍伤父亲，这样的事情，可以是刑事犯罪，也可以是民事案件，更可以就是最普通的家庭纠纷，什么处罚也不会有，权看父亲那方的态度。

他知道情况后，已经决定要帮万里的这个朋友。

说着话，有人急急从门外进来：“警察大哥，这——”

说话到一半的万里顿在门边。

叶川看着明亮灯光下他的脸，浑身血液全部上涌，原本身上的镇定与闲适，彻彻底底消散而尽。

他们俩互相僵硬地看着彼此，还是警察先开口：“怎么了？”

万里低下头，迅速道：“林渊他身上也有伤口，能不能给他吃点药。”

“好，我去看看！”警察说着就往办公室外走。

万里转身要跟上，“等等！”，叶川出声。

万里停在原地，叶川大步上前，走到头依旧半低的万里面前，看着这个甚至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少年，面色复杂，沉默很久，他才道：“林渊的事，我会帮忙，他父亲那头，我会派人去医院劝说，我保证，你朋友今晚就能回家。”

“……谢谢您。”

叶川叹气。

万里转身也去看林渊，想到上次也是这间办公室，他们见到那个低着头的少年，想到他们夫妻做过的事，叶川握紧拳头，痛苦地重重捶着墙。

果然如叶川所说，大概一个小时后，医院那边有消息传来，林渊的父亲一改先前态度，坚持认定事情跟林渊没有半点关系，他儿子没有想杀他，也没有要害他，请警察们从轻发落，警察们看着教育了半个小时，就让林渊跟他妈回家了。林渊母子浑身都是伤，一直陪着的叶川士动提出送他们回家。

林渊不解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觉得他有点眼熟。

万里轻声道：“这是叶雪时的爸爸，今天的事，多亏他帮忙。”

林渊就是吊儿郎当的性子，立即笑道：“原来是叶少爷的爸爸，难怪这么眼熟！多谢您了叔叔！！”

气氛瞬时就轻松不少，叶川笑着说了几句话，送他们回家，陪着的万里不得不再次上车。

将林渊母子送到家后，叶川下车帮他们开门，亲眼见着他们进去，还把自己的名片给林渊：“有问题，尽管找叔叔。”

“太谢谢您了叔叔！！”

叶川笑说“客气”，站在路口目送他们走进巷子。

万里也已从车上下来，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些，这就是他想象中父亲的样子。

叶川转身朝万里走来，万里回过神，心中万分不舍，还是道：“叔叔您好，这里离您家很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叶川笑道：“我开车很方便，走，叔叔送你回去。”

万里觉得他应该拒绝，可是他说不出口。

那种长辈的关怀与温煦，是他生平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他太渴望了。就在面前，他拒绝不了。

他再次上车，镇子太小，此时路上又没人，已是大半夜，不过五六分钟，车子就停在路口，万里解开安全带，叶川跟着解开，万里不得不道：“叔叔，您送到这里就好，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叶川看着夜幕中那黑黢黢又矮又小的房子，心脏一阵阵的痛。

面上却是在笑：“叔叔是临时来镇上，家里反正也没人，走，我送你进去吧！”

万里不知自己是否已露馅，毕竟他和叶川，真的挺像的，最像的是那种氛围。

可是事已至此——

万里点点头，带着叶川往里走，站在院子门口，看清房子的真貌，叶川气息都有些不稳，他平息了很久，才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嗯。”

叶川不语，满心愤怒与心痛。

“其实住得挺好的，一个人也很自在……”万里下意识地补救。

这句话却令叶川更为难受。

气氛异常沉闷，万里硬着头皮开口：“叔叔，我先进去了。”

“好。”叶川听到自己的声音，才知道它是多么冷漠，他怕吓到万里，又立即笑道，“快回去吧，过几天，叔叔再来看你。”

“……”万里希望他来，又觉得他还是永远不来的好。

“叔叔再见。”万里埋头走进院子，反手将门关上，靠在门上看着墨一般的夜空发呆。

直到屋子里的灯亮了，叶川才回到车边，他皱着眉，拿出手机给知晓此事的秘书打电话，通了之后，他沉声道：“调查一个人，东安镇，万里，他父亲目前应该是还在监狱中，尽快给我消息。”

秘书应下后，他挂了电话，站在原地，靠在车上，看着夜色下的小破房子，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地上落满烟蒂。

天没亮，叶川就得到万里的全部信息，秘书专门开车给他送来的。

他坐在车里，蹙着眉头一张一张地看。

万里的父亲名为万利民，名字取得倒是不错，却是个大祸害，偷窃、赌博、家暴，以至于妻子在和他结婚五年后就跑了，万利民仗着皮相还不错，开始诱jian女子，发展到后来，直接变成qj，也因此获罪，要坐十几年牢。

据说他在牢里表现也并不好，并未减刑，今年十一月，就是万利民出狱的日子。

看着这些资料的时候，叶川依旧在抽烟，他问：“关于万里的出生，没有查到？”

“是啊老板，确实一点也没有查到！哪家医院出生的，哪个医生接生的，半点消息也没有！他们一家，在镇上本来也没什么人缘，估计那个跑走的妈能知道，但她跑了，生死不明。”

叶川用力抽了口烟，从资料袋中取出一张万里的证件照，看着它出神。

秘书想了想，还是道：“老板，这位恐怕就是了，他跟您、夫人真的太像了——”

叶川吐出烟，靠在车座里不说话。

他知道，看到万里本人的那刻，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骗不了人！

从得到的消息来看，万里百分之九十九是他们的孩子！！

那唯一的百分之一，也根本不存于世！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他们的孩子，年龄、生日全部被换过！他也没想到，他们的孩子，从小到大过得是这样的日子！他更没想到，他们的孩子，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资料调查得非常全面，能查到的，都有。包括这些年，万里吃过的那些苦。

叶川拿着资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一支烟抽尽，他又点一支新的，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后来是秘书帮他点着烟，问他：“老板，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好不容易找到孩子，是不是还是要去验一下dna？还有少爷——这个万利民说难对付，倒也不难，只要给钱就行，就怕这是个无底洞，其实哪怕是无底洞，咱们也担负得起，只是这个人，就怕他找到少爷那里……”

叶川再吸一口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dna就不必了，他不会认错。

至于万利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叶雪时的父亲！！！

他绝不可能让叶雪时知道他的亲生父亲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才能在叶雪时永远不会发现真相的情况下，把他们的孩子接回来，以及堵了万利民的口，叫万利民乖乖听话，永世不出现在叶雪时的面前？

他们必须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走！

还有万里——

万里与他说话时，礼貌归礼貌，却很冷漠，他也能理解，他们夫妻先前是怎么对待这孩子的？

这件事，也绝不能吓到万里，他们夫妻已经万分对不起万里了！！

叶川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心道，一定会有办法，将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安安静静地带走，一定有。

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想到。

他又想到整夜整夜失眠的苏暄，交代道：“这件事暂时别让夫人知道。”

“我知道，您放心。”

目前是既要瞒住叶雪时，万里还不敢过分亲近，又要提防着那个万利民，凡事不能错分毫。苏暄若是此时知道，尽管也会配合不吐露这一切，只是身体恐怕更撑不住。

天快亮时，叶川才开车匆匆离去。

一直靠在门后，一夜未睡的万里，松了口气，总算是走了，他就怕叶川又要来敲门，跟他说一些他暂时还无法承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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