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不是头一回跟张老大打交道了, 上学时候，张老大就不止一次地找过他的茬，对方什么德行, 他也心知肚明。

张老大拳头挥来时, 他非常灵巧地将头一歪, 精准躲开。

“你他妈还敢躲老子！！”

张老大打了个空, 回头还想再往万里身上招呼, 万里伸手握住他的拳头，使他动弹不得，万里声音依旧冷静：“你确定你要跟我打架？”

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张老大更怒，两人打架，他从来就没打赢过万里！

他话不多说, 抬脚想往万里肚子上踹，万里又避开，手依旧握着他的拳头, 冷声道：“还债期限没到，你这样的行为拿到哪里去说都不讲道理, 我不想跟你打架。”

“你他妈的还敢跟我横！！我今天就是他妈的要揍你了！我他妈就是不讲道理！”张老大朝身后两个跟班喊，“操他妈的！都给我上！给我揍这个qj犯的儿子！！”

那俩跟班没怎么犹豫就也冲了上来, 上学时，万里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万里是真的不想打架，不过——

到底还是打了一架，张老大他们仨没落着好处，还是输了，万里身上也挨了几脚, 最后他将张老大反手摁在路边的水杉树上，喘了口气道：“到期前我自然会还钱，再来工地上闹事，我一定会报警。”

说罢，用力将他往前一推，张老大一个踉跄，万里转身走了。

张老大好不容易站稳，回头见万里笔挺的背影，还想冲过去，身上却没力气了，再看自己那俩跟班全都痛得直吸气，没人再敢上，他气得只能踹几脚杉树泄愤。

星期天下午放学后，叶雪时终于抽出空来找万里。

王老师帮他训练演讲，尽心尽力，不知不觉地又拖了些时候，他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快七点，跑到建筑工地一看，办公室的光已经灭了，也没剩几个人了，工地上很安静，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还是来晚了……”

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不想就这么回家。

他还是想尽快把这件事情分享给万里，万里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上回去过万里家，他仔细辩了辩，找到去万里家的那条小路，拿出手机照明，不到十分钟，他就站在万里家的大门前，门虚掩着，想到上次万里毫不客气地将门给踹开，他笑了笑，伸手敲门。

没人应答，是万里不在家吗？

叶雪时又敲了一次，依旧没有回应，再敲第三次，里头还是声音空空。

就这么回去，叶雪时总有些不甘心，他想，那他留张纸条给万里吧？想到就做，他立即从书包中拿出本子与笔来，将他参加演讲比赛的事情告诉万里，还和万里约好明天见面。

写好后，他撕下那张纸，想要夹在门缝里。

没想到手不过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叶雪时到底是好奇地把脑袋探进去，门中，天井与屋子里都是黑黑的，他还是扬起声音又问一句：“有人在家吗？万里，你在家吗？”

没人。

叶雪时瞄见地上有块砖头，他蹲下来将纸用转头压好，关好门想转身走了，却听到屋子里传来“噗通”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倒了！

他脚步一顿，立即推门大步走进去，屋子的大门敞开着，他直接迈进大门，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只好站在空荡荡而又黑暗的房中，再问：“有人吗？”

左边的房间传来声音，他赶紧顺着声音走去，先看到一个高高挂着的荧光色的风铃。

那是他送给万里的！他自己也有一个，就在房间里挂着，有时候晚上失眠，他就会看着那个静静放着光的风铃数星星，数着数着也就睡着了。

脚边有轻微的声音响起，他立即收回视线，将手机往下照去。

结果脚边是倒在地上的万里！！

叶雪时吓得立即蹲下身去扶他，并着急道：“你怎么了？！”碰到万里的身体，发觉他浑身滚烫，他惊道，“你是生病了吗？！”

叶雪时看起来瘦，力气却很大，他直接半抱着万里，将他扶起来，又把他抱到一旁的床上，万里低声道：“我没事……”

声音虚弱沙哑，叶雪时四处找寻，问道：“灯的开关在哪里？”

“墙上……”

叶雪时将手机凑过去，找到开光，“啪嗒”把灯打开。

再低头看去，万里用手遮住眼睛，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衣服的两侧有些抽了上去，露出黑紫色的印子，很是骇人。叶雪时不禁皱眉，他训练时经常会在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念及万里是在工地上打工，叶雪时猜测，他是在工地上受的伤。

刚刚一定是听到他的声音，万里想要给他开门，不小心摔在地上了。

叶雪时有些自责，这个时候却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弯腰，担忧地问：“你吃过药了吗？”

“没有……”万里的嘴角微动。

叶雪时便更为着急，念道：“怎么能不吃药呢……你家里的药在哪里？家里有体温计吗？你发烧多久了？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万里不觉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眼前便是叶雪时担忧的脸庞。

他还是头一回瞧见叶雪时眉头皱起的模样。

叶雪时是在担心他？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虚弱吧？

心中生出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他又怎能不这样问自己？自小到大，叶雪时是第一个见过他生病模样的人，当然也是第一个会如此担忧他的人。

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怎么生过病，似乎他的身体也知道他根本生不起病。

昨晚与张老大他们打完架回来，他觉得身上有些汗，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就与平常一样，浇了个凉水澡。却没想到，一觉醒来，难得发起高烧，这一天没有搬砖，坐在办公室中画图，好不容易将一天撑下来，回到家中就再也撑不住。

浑身酸疼得厉害，脑袋更是有些不清醒，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直到叶雪时找来。

发着高烧的他，眼睛是难得的水润，总是漠然，甚至有些凶狠的眼神忽然变得绵软起来。

叶雪时看到他的眼睛，心尖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他们俩对视了有好几秒，叶雪时才回神，他的眉头依然紧皱，伸手去摸万里的额头，烫得吓人，叶雪时不高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没吃药，你说不定连热水都没喝，你烫成这样，少说也不止38度了！一定要去医院！”

叶雪时翻出手机：“我给家里打电话，请刘叔过来送你去医院！”

万里立即阻止：“不用——”

“不用什么啊！你看看你这样子！”叶雪时急得有些生气。

万里声音软软地解释：“别让你家人知道你和我认识，不好——”

“不好什么啊！”叶雪时更气。

偏偏病中万里的眼神真的太过无辜。

叶雪时瞪着他瞪了片刻，败下阵来，瘪嘴道：“刘叔是我家的司机叔叔，我会跟他说你是我同学，也会请他不要说不应该说的话，我妈妈没那么无聊，不会什么事都问得一清二楚。”万里脸上还写着拒绝，叶雪时烦躁，“我把你抱到路口好吧！不让刘叔知道你家住在这里！”

“……”

抱他？抱得动么……

“就这样！你闭嘴！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再说话！”叶雪时低头就打电话。

万里心情有些复杂，他其实真的不愿他与叶雪时的相交，牵扯进叶雪时的家人。

听着叶雪时打电话的声音，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刚认识的时候，不想被叶雪时的家人知道，还可以说是觉得麻烦，到了这个时候，他自己都知道，他是怕被叶雪时的家人知道他是这样的家庭，从而阻止叶雪时与他来往吧。

小时候，他也交过朋友，但只要知道他爸是qj犯，那些人就再也不被允许和他做朋友。

后来，他再不去结交任何人。

原来他已经这么在意叶雪时了吗。

思考间，叶雪时挂了电话，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刘叔很快就来了！我帮你穿好衣服，出去等他！”

“……谢谢。”

“谢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叶雪时低头帮他拿床边的衣服。

万里的眼神却是凝住，朋友吗？

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朋友吗？

刘叔快到时，叶雪时扶着万里去了路边等，万里死活不要叶雪时抱，哪怕叶雪时再三保证抱得动，也只能算了。万里身体不舒服，叶雪时也不好太强求。

在路边等了几十秒，刘叔的车子就到了。

“哦哟！我来我来！”刘叔刚停好车，就从车上下来，帮忙将万里扶上车。

车子往医院开去，叶雪时问：“刘叔，妈妈说什么了吗？”

“我说你同学生病，你要送同学去医院，夫人也很担心，也没多问，叫我赶紧就来了，还叫我照顾好你同学。”

叶雪时得意地看了眼万里，仿佛说，你瞧，我妈才不在意其他的呢！

万里苦笑，那是因为叶雪时的家人还不知道他家的情况。

纸终究包不住火，不过万里也宁愿这张薄弱的纸，能多包些时候。

他的人生中，叶雪时这样的人，也只会出现这一次。

万里真诚道谢：“多谢你，刘叔叔。”

“哎哟，不用谢不用谢！”不知为何，刘叔有些激动，刚刚上车时，这孩子头上戴着连帽衫上的帽子，还低着头，天又黑，他没瞧清楚这孩子的相貌，只觉得个子很高，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更是觉得好听，恐怕是个不错的孩子吧？

到医院后，刘叔帮前帮后，万里果然烧得很厉害，快39度了，护士直接帮他挂水。

万里躺在病床上挂水时，刘叔忙完回来，想看看这孩子长得什么模样，他脸朝内侧着，戴了个护士小姐新给的口罩，依旧看不清。

刘叔就没有继续看下去，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挂好水后，万里被刘叔和叶雪时送回家，刘叔本想将车开到万里家门口，叶雪时这个时候没有强求，士动提出停在路边就好。

叶雪时都这么说了，刘叔自也不会多说，万里下车前又道了声谢，站在路边目送他们。

叶雪时不太放心，车子都开走了，又叫刘叔停下来，他跑回来，叮嘱道：“你一定要记得吃药啊！要烧热水喝！明天如果还难受就请一天假好了！不要再说把药钱还给我的话，我会生气的！”

在医院，在车上，万里分别说过两次，把叶雪时气得不行。

万里从不欠人的，可他欠了叶雪时好多，有欠有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是他的人生准则，可是叶雪时生气后，他莫名就不敢再提了。

此时见叶雪时再强调，他自是点头应下。

他一定会还的，只是又何必非要说出来惹叶雪时不快？

见他果然不提了，叶雪时这才又高兴起来。

想到万里身上的伤，他又凶起来：“等你病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好好问你呢！”

叶雪时就是凶起来，也带着股奶味，怪可爱的，万里不由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叶雪时朝他挥挥拳头，“我走了！你快回去睡觉吧！别送我们了！”

叶雪时说完，转身跑了，万里站在路边，看他上车，再看他们的车子开得很远。

不知是因为挂过水，烧退了不少的缘故，还是什么，万里的身体此刻很轻盈，更轻盈的是他的心情，随着身畔春风摇摆，好似要飘至天边。

又站了几分钟，万里才转身回家。

他走后，路边还未开放的油菜花田里钻出三个脑袋，不是张老大与他的两个跟班又是谁？

他们仨也都带着伤，本是气不过，今天还想再来找万里的麻烦，没想到看到有车送万里回来。

“我操啊！那可是劳斯莱斯！！”

“好几百万的劳斯莱斯！！”

“万里这小子是傍上谁了？”

“难道是傍上什么富婆了？！万里可是校草啊！”

“狗屁！人家可是东安镇镇草！钓个富婆有什么费事的？！”

“哈哈哈哈哈！”

他们三人全都怪笑起来，笑着，张老大目光凶狠地看了眼消失在暮色中的万里，都能认识开劳斯莱斯的人了，万里还能没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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