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弱

夏云姒不待她说完就摇了头, 满脸疲惫与无奈:“女官事多人忙, 有难以周全的地方是难免的, 本宫不想责备女官。但事涉本宫孩子的安危,本宫还等着他交待出些名堂。人如今就这样没了, 女官却还扯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来搪塞,真叫本宫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正女官直起身:“并非如此,娘娘。”

夏云姒不耐地看她, 皇帝也看着。便见她薄唇翕动, 两度欲言又止道尽小心,才复又下拜开口:“前朝皇族当时降得颇快,太|祖仁善,不曾赶尽杀绝, 更多加宽待,是以这百余年来,宫中与前朝的渊源从未断过。”

夏云姒心惊地轻轻吸气:“你是说……”

又及时噎住了声, 只带着错愕望向皇帝。他自知她在想什么,因为他必定在与她想同样的事情。

宫正女官这一字一句的起承转合,就差直接点明德妃的娘家郭家了。

仿若未觉夏云姒的不安与惶恐,宫正女官再度肃容下拜:“此事恐怕牵涉甚广, 奴婢不知该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了了, 毕竟已死无对证。”

夏云姒仍是那副愕色, 不着痕迹地去看皇帝的反应, 就见他眉宇微皱, 摇一摇头,只吐了一个字:“查。”

她骤然舒气。

她安排了这么多、与宁沅一起步步为营了这么久,为的不过是这一个字。

她实在厌烦宫中约定俗成的息事宁人了。

宫正女官轻应了声“诺”,又一叩首就恭肃地退了出去,从头至尾那份公正模样都不曾变过。

夏云姒在她退出去良久之后才将那份恰到好处的心惊化作叹息舒了出来,手颤抖着握住他的手腕:“这理应不会是真的……”

她这样说着,听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亦可说是自欺欺人。

他将她的手反握住拍了拍,温和中带着安抚。但可见他心中也乱,一时间说不出宽慰他的话,她就任由这份安静在床帐里蔓延,任由他好好地想。

须臾,他扬音唤了人。

樊应德应声而入,皇帝思量的神情十分淡漠:“传太医去永明宫。”

樊应德一愣:“皇上?”

那双淡漠的眼睛微转,看着他续道:“晓谕六宫,德妃突发急症,近日不要去扰她。”

樊应德若有似无地打了个哆嗦:“诺。”

他便又退了出去,屋中再度安静无声。

夏云姒的声音愈发慌了,慌得发空。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皇帝,神色却有些想要逃避的意味:“皇上真觉得……是德妃姐姐?”

他执着她的手,又攥了攥,摇头说:“朕会查明白,你不要操心了。”

“德妃姐姐不会的……”她嗓音沙哑,显得很是害怕,连身子都在禁不住地颤抖。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靠在他的胸口上,好半晌才说出下一句话,“德妃姐姐……端庄温柔,常让臣妾想起姐姐。若是她来害臣妾和孩子,那臣妾……”

“好了。”他打断她的话,手臂仍温和地搂着她,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柔柔弱弱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他的目光愈发冷了。

这份冷意并不是冲她来的。他淡看着前方,带着这份冷意说:“朕明白你思念你姐姐,但不是谁都能与你姐姐比。”

夏云姒喉中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点一点头,难过与失望都写在脸上。

这一夜,二人虽和衣而眠,却始终相拥着。她想他大约是真的很低落,毕竟这些年来他纵使对德妃并无感情,信任也是真的。

他会觉得他看错了人。于帝王而言看错了人自不是什么好事。

翌日她醒来时他已不在。她着人备了水,鲜见地在一大早上就沐浴起来。

氤氲的热气逐渐褪去她悬着清醒整晚依偎在他怀里带着的疲乏,水中的玫瑰香气更舒缓神经,让她紧绷了几日的心弦慢慢松开,让她久违的真心实意的笑了两声。

德妃,可算是到你了。

藏得那么深,我险些将你漏了,险些对不住姐姐。

若你在九泉之下得见姐姐,可千万别心虚。

我倒要瞧瞧你在世间撞了一辈子的贤良淑德,到了阴间又要如何同她解释你想陷害宁沅之事。

.

又过不多日,到了元月十五。

这日是上元节,亦是嫔妃们照例要向高位宫嫔问安的日子。说来也巧,上上回是宸妃、上回是贤妃,这回恰该是德妃。

因着德妃在“养病”,更有圣旨明言不许众人叨扰的缘故,六宫妃嫔便又都到了夏云姒的永信宫来,倒让永信宫从一早开始就有了上元节团圆的热闹。

大多宫嫔都是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的,便不免有人为德妃忧心:“德妃姐姐素来身子还算康健,小病难免,大病却是没有的。这次连皇上也这般重视……不知可要紧么?”

夏云姒端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静静吹开热气,听言抬了抬眸:“既是病了,自然要紧。但太医们都会勉力医治,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

众人应了声“是”,又闻周妙接了口:“但好在六皇子无碍。过年那一场来得突然,真是把满宫姐妹都吓着了。”

赵月瑶听到这个就禁不住冷意:“呵,那是六皇子福大命大,臣妾却觉得便宜了张昌和他背后的主子——毒害皇嗣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他自己不明不白的没了,便草草揭过了么?”

赵月瑶惯是直率的性子,四年前她初入宫时就是因着这个结交的夏云姒。去年殿选前皇帝大封六宫,她得封瑞姬,也算位份不低了,性子倒还没改。

夏云姒笑笑:“瑞姬妹妹说的是。”说着面容淡泊三分,多了几许威仪,目光清清冷冷地扫过众人,满座嫔妃无不直了直身子。

她慢条斯理道:“今后的后宫里,不会再有什么‘草草揭过’的事了。本宫不疑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只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若日后再有哪个犯下这般无可饶恕的‘糊涂’,本宫必定追查到底,谁也别打那恶事做尽还要全身而退的好算盘!”

妃嫔们皆离席应诺,也就与她位份齐平的贤妃还能坐着。

见她言及此处便顿住声品起茶来,贤妃想一想,又为她添上一句:“这回的事,也不会那么轻易过去的。本宫与宸妃不是昔日的贵妃昭妃,你们都想明白。”

众妃更加噤若寒蝉,方才闲聊的热闹氛围自也随着冷下来,夏云姒便不强留什么,很快就让她们告了退。

贤妃坐着未动,睇了眼含玉,含玉就也会意地留了下来。夏云姒等到旁人尽数退出去,示意宫女阖上宫门,莞尔笑问:“贤妃姐姐有事?”

贤妃黛眉轻蹙:“林氏近来是愈发不爱出来走动了。”

夏云姒淡淡垂眸:“是,我也记得上回去姐姐那里问安,她也不曾露脸。不过到底是有孕的人,咱不好挑她这个错处。”

“我不是要挑她这个错处。有着身孕身子懒怠是难免的,只是我总觉得即便这样说,她也懒怠得太过了些。”她边说边看向含玉,“我便想问问玉美人——宸妃有两个孩子要照应,平时难免顾不上她,玉美人与她走动可多么?可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含玉其实也早觉出不对了,但也不过是因为贤妃所言的那样——即便是说有着孩子,林氏也懒怠得太过了些。

其他的,她倒没觉出什么。

是以贤妃这么问,含玉也只得摇头:“臣妾与她走动也不多。有好几次,臣妾有心去探望,她都闭着门不太肯见,臣妾总也不能硬去见她。”

话音落处,贤妃一声叹。

夏云姒对这事心里也犯嘀咕,又同样说不出什么:“我知道姐姐担心什么。且先由着她吧,我自会多加小心。她愿意闷在宫里不见人是她的事,但她腹中孩子若出了什么意外想赖到我头上,那是决计行不通的。”

她这般说,贤妃也就安了些心,点一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种事说大也不大,到底都是位高权重的主位宫妃了,她又深得皇帝宠爱,想栽赃给她原也不那么容易。

但凡她肯上心设防,这种事就安不到她头上。

.

永明宫敬贤殿,因为宫人皆被屏退了出去,华丽的宫室显得格外宽敞且安静。

晨曦的阳光投进来,光束笼着半空里的浮尘,稀松平常的场景,当下看来倒让人莫名想起了冷宫。

德妃端坐在正殿主位上静静看了这光束许久,一语不发,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已然停下。

原不该这样的安静。

今日原该是六宫都来向她问安的日子,每个人都应该出现在她面前,与她闲话家常、向她见礼问安。

但现在,她们都去了永信宫。

她曾经也在处于弱势时规避锋芒,称病不出,让她们都去向宸妃贤妃问安,但那不一样,那是她主动避开的,那时她可以在这样的日子里怡然自得地过自己的日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这一回,是她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下风。

虽然六宫大多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可她自己清楚,在上一个棋局里,她败给了夏云姒。

更可怕的是,如今这样的境地,是因为皇帝。

皇帝说她病了,皇帝不让六宫来见她,皇帝明明白白地下了旨。

皇帝疑她了。

这件她时常会担心、时常会夜不能寐的事,终于发生了。

张昌死得不明不白,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必定与宸妃有关。

她得做点什么,让这件事真真正正变成“与宸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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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by时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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