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六章:几回梦回与君同

没有人知道他在偏殿里对已故的定安王妃到底说了些甚么,只是宝旦等人在门外久等了近一个时辰,听见里面又哭又笑的响动之后,就是不见其出来。后来听着里头又没了动静,这才大着胆子推门进去。而后就看见君啸白昏死在地上,甑王妃身上盖着的白布被掀开来,露出一张平静而安详的年轻的脸庞。

这一场叛乱在双方交战一天之后被平定,汾阳王和各路藩王纠集的大军半数被歼灭于京城外的九松山上,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为代价,战死的士兵尸首都堆成了小山,后来还是挖了几个万人坑才埋了下去。

次日,京城里又有许多的世家大户都被牵扯其中。转眼之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株连的满门被灭。昔日繁华的朱门大户,转眼之间就成荒凉之所在。

仿佛都是转眼之间就发生的变故,对此,人们都已经漠然到噤声不言,不去议论。

只是唯有在提起被朝廷追封的定安王妃甑氏时,大家才不胜唏嘘一阵子。

定安王妃的身后哀荣及其隆重,皇帝甚至亲自下旨,命内务府赶制金丝楠木棺椁,更以国夫人之礼,厚葬其于东陵。

在此之前,还传出定安王日夜守着妻子的尸身,不愿将其下葬的小道消息。可是时值盛夏,就算以寒冰堆放来保存,也仍不免会有担心腐烂发臭的嫌疑。

最后,还是皇后亲自取出国库中的一枚珍宝,翡冷翠玉冰蝉,送给定安王妃衔入口中,这才保得其尸身在装椁之前都一直栩栩如生。

只是再如花的面容,再青春的年华,都终究随着那厚厚黄土的落下埋入了深深的尘埃当中。最可叹的是,甑府也在汾阳王作乱的那一日被人阖族诛杀,只除了一个入宫侍奉公主陪读的甑宝,和被皇后派人及时救出的甑明远,其余人等,概未能幸免。

因为考虑到定安王妃甑氏乃是被汾阳王冤屈逼死,为安抚忠良之后,皇帝特下诏,封甑宝为和意县主,并接甑明远入宫抚养,由皇后亲自教导。

三日后定安王妃下葬时,京城有许多贵族之家的夫人小姐们都自发前往东陵吊唁。许多听说过定安王君啸白名字,却未曾见过其人的大家小姐,甚至偷偷拨开车帘,从缝隙中偷窥着君啸白的样子。

可是,这传说中俊美温柔,深情体贴的王爷,却跟她们看见的那个眼神呆滞,一脸胡茬,在葬礼上一声不吭的男子有些明显的不一样。

也就是宝旦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最清楚,其实从王妃死后,王爷也就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不爱说话,沉默寡言。在办完丧礼之后,一直在家沐休,连以往最孜孜不倦的公事都倦怠到懒得去看一眼。

刘家被清算之后,刘重昭被判处以极刑,沐阳郡主曾经在重云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想要求自己大哥进宫去向皇帝说个情。后来就连一直和刘重昭不合的沈太王妃都亲自来了,可是,她们都被挡在了门外,君啸白甚至连敷衍的话都没有一句。

宝旦发现,从那以后,王爷对自己家人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漠了。以往,他还时常去明华殿向祖母请安问好,可是现在,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一茬。

刘重昭死后,由王府的二奶奶宁双儿主持大局,全权处理她的后事。沐阳郡主想要为母亲隆重发丧,却被宁双儿轻飘飘的一句:“朝廷赐死之犯妇,能得个好棺材下葬就不错了。郡主,难道你想跟皇上的圣旨过不去?还是,你能从宫里再为你母妃讨来一道风光大葬的懿旨?若你能,那我宁双儿也是二话不说,立即倾王府之财资为婆母体面操办下去。”

君流玉自打出生开始,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她眼看着昔日在自己面前低头做人的宁双儿,转眼之间就成了第二个甑蕾一样的悍妇,而且似乎是为了报复昔日自己这位婆母对自己的种种刻薄,她还有意将刘重昭的后事办的越发寒碜。那态度,似乎是要与刘家彻底撇清的样子。

就这样,刘重昭死后,刘霜霜也被发落成了官妓,被人哭哭啼啼的从定安王府的门口带走。而失去了母亲依靠的君流玉,则更加显得六神无主。她这些日子里,每天不下三遍的往重云殿跑,可是每一次,都被侍卫们挡在了门外。

君流玉没有办法,只得去明华殿求祖母。可是沈太王妃这个人精也不见她,大概是知道孙子这会儿绝对招惹不得,再想想如今甑蕾都不在了,自己也没必要再让孙子心里不快。于是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悲伤过度,每日里延医问药,可是就是不见君啸白上门去探视。

可是宝旦却发觉,尽管如此,王爷对宁双儿却仍然客气。对她的一应安排,他都表示默认,并且在王妃过了头七之后,他就正式召集府中的管事,宣布将中馈之职交由二奶奶处理,命他们不得违抗。

君啸白对宁双儿的这个态度,一度还让明华殿的赵姑娘在背后很是非议了一番。毕竟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弟妹。要说亲厚,不是还有老祖母和她这个亲表妹在吗?

见赵姑娘脑子不开窍,后来,还是沈太王妃出面训斥了她,点明道:“二奶奶对王妃恭敬亲和,这些日子里,你们难道不见只有二奶奶为王妃披麻戴孝吗?她虽是平辈,但能懂得礼法轻重,尊卑有序,这很好。而今听说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亲自前往东陵吊唁王妃,更何况你们这些等闲庶民?都给我去把那孝麻戴起来,从今日起,王府禁止一切歌舞游玩,直到过了甑王妃的七七之后再说。”

赵紫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竟是自己表哥爱屋及乌,连带着对跟甑蕾交好的妯娌都格外看重。可是也犯不着这样吧,她一个平辈,用得着如此郑重其事的给表嫂戴孝吗?

沈太王妃少不得又给她私下耳提面命了一番,她苦口婆心的拉着自己的外甥女,道:“而今甑王妃死了,刘霜霜被判做了官妓,这偌大的定安王府,现在女主人的位置是空着的,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啸白他这孩子痴心,甑蕾又是他的原配发妻,这时候自然是难过的。再说了,甑蕾可是为他而死的,要他这时候不伤心,反倒显得冷血薄情了。你要真想陪在他身边,这时候就应该陪他一起难过才是。只要你这时候能耐得住,在王府里乖乖的熬上一两年,将来天长地久的,他总会看出你的好的。等过了这一年半载的,到时候我再亲自出面去给你说情。就算是继室,也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一品命妇,这样的荣耀,难道也不值得你委屈一下自己的性子?”

赵紫嫣听这么一说,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她这天晚上回去之后就冥思苦想了一番,最后决定来个苦肉计,硬是活生生的把自己饿了两天,这才挣扎着扶着墙走了出去。

可是没成想,就在她积极营造自己善良柔弱形象的同时,君啸白只用一句话,就毁灭了她所有的梦想。

他命人将王府内自己的三位有名分的姨娘全部送去了庄子上,并且给她们自己选择的机会。如果想嫁入,他会放她们走,并且给她们一笔丰厚的嫁妆。

如果真的不愿嫁入,他也不会勉强,只是这辈子也别想再回王府,他会供养她们一生一世,可是也再不给她们相见的机会。

据说当时的琼姨娘哭的最厉害,她一直死死的拉着自己所住的厢房的门扉,不愿离开。可是最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侍卫们拉着上了马车,被送到了城外几十里的庄子上?

赵紫嫣初初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觉得挺高兴,可是没过一会,她的高兴劲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因为君啸白还派人传了话过来,要送她回去。

赵紫嫣哪里肯回去?不说她不肯,就连沈太王妃也不由的急了眼,派人去了几次重云殿之后,却都被人生硬的挡了回来。老太太当时就气的仰面倒下了,慌的众人连忙去请太医,又是去重云殿请王爷过来。

后来君啸白虽然还是勉强去了,但神色之间早已无之前对着沈太王妃时那般的尊重恭顺。面对沈太王妃的软硬兼施,他最后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孙儿原配新逝,按照礼法,原本就该守孝三年。若是祖母觉得赵表妹能等这三年,那就等吧!只是孙儿现在就可以把心底的话告诉您,定安王妃这个位置,除了甑蕾之外,再没有任何人配称之。”

沈太王妃如雷轰顶,闻言怔怔许久,才落下两行浊泪,道:“啸白,这么说来,你竟然是连祖母都不能原谅了吗?你失去了原配发妻,难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吗?在你心里,与你骨肉相连的亲人,居然就比不上一个与你生活了几个月的女人吗?”

君啸白面无表情的起身,肃然道:“孙儿只是不能原谅自己,当日孙儿与蕾儿被困宫中,试问祖母应该一早得到消息,几位叔父与堂弟等也都是朝中官员,难道竟会一无所知?可是由始至终,陪在孙儿身边的,就只有我的妻子甑蕾一个。

她为了我付出许多,在这王府里更忍受着你们的种种刁难和苛责。以往我总是以孝念为先,想着日后天长地久,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弥补她的委屈。所以,我总是要求她一忍再忍。而今想来,是我自私自利,作为丈夫,我从不曾好好的爱护她,作为男人,我让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独自挣扎。她给予我的一切,我永远也回报不了。这一世欠她的,唯有来世再报了。

而今她死了,孙儿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也是在她不再了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世间原来最应该珍惜的人,就是自己的爱人。以往,去真是太糊涂太糊涂了!

祖母,孙儿今日把心底的话如实告知,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拿亲情来要挟于我了。就算您还这么做,孙儿也无力再孝敬您什么了。

孙儿已经向皇上请命,三个月后就自请前去南疆宿边。这王府上下之事,皆交由二奶奶管制。请祖母和您的孙媳妇好好相处,就当是为自己心善积德吧,以后千万不要再为难后辈了。”

君啸白的这番话,让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沈太王妃不由的泪流满面。她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一直就是靠着这些心机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以前年轻的时候拿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来对付丈夫,丈夫去世之后,就用自己作为长辈的优势来挟制儿女。

等到了孙子继承王爵的时候,她更是将这祖母的威风摆到了淋漓尽致。

原本以为自己这都病倒了,孙子应该能听从自己的安排,过几个月就将外甥女娶进门。可是没想到啊,孙子却给自己来了这个一个毫不留情的交底。

这哪里是交底啊?不是摆明了就往她脸上扇耳光吗?指责她当日不为孙子和孙媳的事情进宫去见太妃,指责叔父和堂弟们都见死不救,还要在她面前痛陈自己之前的种种糊涂------这,这不是都因为那死去的甑蕾丫头吗?她还就不信了,这一个死去的人,还能跟她这个大活人养育了两代儿孙的祖母相提并论!

沈太王妃这面恨恨的想清楚了其中的缘由,正要再说话,就见君啸白吩咐了太医几句话之后,转身就往外面走了。

她气的再度仰面倒下,可是这回,却不是装模作样的病了,而是实打实的中风,等太医上来一把脉之后就说,居然是中风瘫痪了!

沈太王妃这下子是彻底的再也没法折腾了,她现在整日价的只能躺在床上,连大小二便都需要丫鬟伺候,更别提擦洗进食更衣了。

可不知怎么的,沈太王妃中风的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却被扭曲成了,她立逼着刚刚丧妻的孙子娶自己的外甥女为正妃,君啸白苦求不应之后,这才拂袖离去。这样的消息被坊间人传开之后,几乎个个都说,这老太太也忒为老不尊了些,怎么着甑王妃都是为国捐躯,有功于社稷,她这般耍拿威风,逼迫孙子,实在不该。

这消息后来又被有心之人加工了一下,最后,不出几日,这沈太王妃难缠难应付的恶名,很快就成了街头巷尾人们喝茶时嘴里的谈资了。

赵紫嫣一开头的时候还在旁边耐着性子伺候了两天,可那也就是两天的功夫。两天之后,她眼见君啸白再不露面,就悄然收拾了包袱,坐着王府的马车,往自己远在常州的家里出发了。

如此一来,之前还鸡犬不宁的定安王府,倒是出奇的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君啸白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到底是在干些甚么,现在的他,就连妹妹的婚事,都不想多做过问,只是交给宁双儿全权处理。

按照本朝的风俗,君流玉因为母亲去世,最少也需要守孝一年。所以,宁双儿倒也松了口气,反正这件事也不用那么赶了。

她细细一琢磨,就把原来甑蕾自己贴补给君流玉的那些东西,又统统挑了出来,仍归置回她的云华殿里。

只因君啸白曾经发下话来,云华殿中一切摆设照旧,所有下人等,都仍在原处留着。

宁双儿心里明白,或者,在君啸白的心里,他一直还没有真正接受自己妻子已去的消息。他为她保留云华殿的一切,并且每天早晚都来走一遭,应该就是奢望着,自己能够再次再见她的倩影?

哪怕只是她的魂魄飘移到此?

宁双儿此前很少听甑蕾提起自己与君啸白之间的夫妻感情,她也曾经误以为,大哥和大嫂之间也颇多嫌隙。而今才知道,原来大哥才是真正的痴心之人。在甑蕾故去之后,他没有用过多的言语,就迫使君啸雅将飞烟送走了。哪怕是飞烟临走时再三哀求,说想给甑蕾这个主子上一炷香,他都没有答应。

而君啸雅在送走飞烟之后,也老实安分的一阵子。再加上宁双儿而今根本就不在意他,所以,夫妻两人暂时算是相安无事。

宁双儿叫人抬了东西,进了云华殿一看,丫鬟婆子们个个都披麻戴孝,偌大的院子里,居然毫无一丝生气可言。她心里不由就生出了悲凉之意,正转过头悄然拭泪之际,猛然瞟见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流云,她心中一动,便招手让她过来。

流云见到宁双儿,立时就哭着跪了下去。宁双儿见她形容憔悴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

再一想,怎么都是甑蕾身边的亲信丫鬟,而今甑蕾既不在了,自己承她的那些情,便不如还到这丫头身上吧!如果她地下有知,想来也会宽慰些?

所以宁双儿就做主,想让流云到自己身边来做大丫鬟。谁知道流云却一口回绝了,她求宁双儿让自己见王爷一次,并且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转告王爷。

君啸白后来也真的见了流云一次,他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了甑蕾开在东大街的胭脂铺子,又拿起那几盒妻子亲手做出来的胭脂,在眼底反复的翻看着。

最后,他对流云说道:“你既然想为她完成她没有完成的心愿,那我就支持你。去吧,以后这间铺子,就挂在定安王府的名下。只要你照着她的想法去做,不管亏多少钱,本王都会支持你。”

流云流着泪给君啸白磕了几个头,她抱着甑蕾留下来的那一盒子的胭脂,从此就在东大街那边的院子里住了下来。一个月后,胭脂铺正式开张,已经被皇帝特赦的尹丰举也带着家人赶来祝贺。

就在众人都看着那扇被红绸蒙住的牌匾时,流云含着泪掀开了绸布,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娟秀的金漆大字-----花想容。

这是甑蕾最初定下的名字,也是她未曾来得及敲定的店名。流云看着那三个熟悉的字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小姐,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未完成的愿望实现。您曾经教导我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这花想容是甑王妃生前创办的胭脂铺,并且里面的胭脂都是王妃亲自指导她的贴身丫鬟制作出来的,这个消息就在京城的贵妇和千金小姐们中间悄然流传了开去。许多不曾见过甑蕾的面,却久闻其名的女人,都纷纷赶来买几盒胭脂回去赏玩品鉴。

是以误打误撞的,这花想容的名声很快就打响了出去。有了名声之后,再卖什么东西,也就容易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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