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条鱼被做成了菜端上了食案,烤鱼的香气最为浓郁,尤其是放入的酱料让人垂涎三尺。
秦绾宁目瞪口呆,“你从哪里学来的?”
“征战之时常露宿野外,若不会些本事,早就被饿死了,尝尝吧。”萧宴递过去一双筷子,然后静静等着对方的夸赞。
秦绾宁不接筷子,反自己盛了碗鱼汤来喝。鱼只有筷子大小,荼白色的汤汁浓郁散着清香,她好奇:“你的鱼汤怎么会是白色的?”
“那是因为我将鱼两面煎过,而你是直接放水。”萧宴挑出她的毛病,没有本事还要人家做鱼汤。
“我没胃口了。”秦绾宁将盛好的鱼汤放回桌上,余光瞥了他一眼,尤为嫌弃。
她又不是厨娘,为何要会有好厨艺。
萧宴甘拜下风,忙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她快些吃。
秦绾宁这才喝了一口鱼汤,无论她再说什么,萧宴都不会再说一句话。
一顿饭吃下来,秦绾宁的一双眼弯了起来,坐在她对面的萧宴喝着她吃剩下的鱼汤。
船每到一个码头就会下去采买,秦绾宁偶尔也会下船去看看,而这时的萧宴都会接到金陵城内传来的消息。
他们离金陵城越来越远,金陵内发生的事情到他们的耳朵里花费的时间也久了。
萧宴的眸子内的阴冷也愈发厚重了。
到了泉州的时候,已是三月初,一下船,金陵城内快马加鞭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秦绾宁下船去买东西了,周卫的信到了泉州两日了,萧宴看过一眼就撕碎了,“告诉周卫,将福宁郡主留在公主府,着郭微守住宫廷,不准国舅踏入宫门半步。另外太后的慈安宫也着人盯着,不准送出消息。”
侍卫不敢吭声,领了吩咐后就让人策马回京。
侍卫走后,秦绾宁就回来了,少女清润的眸子温柔轻暖,萧宴望得出神,心中突然一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这般轻松的时候了。
“我买了些饼,这里的饼与金陵不同,你可要试试?”秦绾宁怀中有三个油纸包,她找了一通,递给萧宴一个油纸包,眼底蕴着浓郁的笑意。
萧宴接过油纸包,看了一眼里面的饼,“这是油酥饼?”
“对,不放肉的。”秦绾宁淡然的神色中染着几分纠结,好似摆在面前的是难以抉择的大事,很快,她在剩下的两个油纸包里选了一个,快速地咬了一口,“这块饼放了很多葱,香气不同。”
萧宴吃着油酥饼,惦记着秦绾宁怀中最后一个油纸包,“那里是什么?”
“这是肉饼?”秦绾宁退后两步,警惕对方,“我就买了一份,没有你的。”
“你为何不买两份?”萧宴挑眉。
秦绾宁委屈道:“人家不做肉饼,还是我求着人家做的,时间匆忙,人家就做一份。”
“为一块肉饼,你也是没面子了。”萧宴忍不住摇头叹气,“你丢尽了国公府姑娘的颜面。”
秦绾宁扬起下颚,“我又没有带厨娘,你这厨夫做口吃的挑三拣四,不如不吃。”
“晚上给你做。”萧宴没有办法了。
秦绾宁不屑,咬了一口肉饼,“不,我今晚有吃的,不是嗟来之食。”
萧宴气得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咬咬牙后,半晌不肯言语,很快,他压制自己的不甘心,道:“给你做三日的肉饼。”
嘴里咬着肉饼的秦绾宁动心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五日。”
“成。”萧宴的神色略有好转,想起明日的事情又道:“明日我出去一趟,你要去吗?”
秦绾宁没多想,跟在萧宴后面有吃的有玩的,不需为安全多想。
翌日清晨萧宴起来得颇早,做了五块肉饼,打包递给秦绾宁,又叮嘱她:“换身青袍,记得,低调些,别像金陵那么招摇。”
秦绾宁睡眼惺忪,“本姑娘天生丽质难自弃,我能有什么办法?”
萧宴今日有大事要办,面对秦绾宁的挑衅恨得牙痒,盯着那张粉白小脸看了会儿,心不甘情不愿道:“麻烦秦家小郎君将自己收拾得好些,若被抢去做童养夫,朕可就管不了。”
“童养夫?”秦绾宁迷瞪了会儿。
萧宴好心告诉她:“泉州之地民风开放,龙神混杂,各地的人都会在此路过,哪家姑娘见你好看将你抢了去,到时你就麻烦了。脱下你的衣裳发型你是女子,一时间恼羞成怒,将你丢入海里,孤魂野鬼,也甚是可怜。”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贴个胡子,怎么样?”秦绾宁咬了一口肉饼,泉州确实比金陵复杂,且凌王也盘踞此地,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萧宴来这里,肯定是针对凌王的,他竟肯为了凌王放弃临南的陈国皇族。
下船后,码头上多了很多人,有搬运货物的汉子,也有等着上船的船客,也有不少商户在徘徊。
秦绾宁穿了一身普通的袍服,脸上抹了些灰,皮肤暗淡了不少,倒也没真贴胡子,但眉毛粗狂不少。
相比较之下,萧宴器宇轩昂,收敛锋芒后变得温润不少,秦绾宁站在他身侧就像是猴子。
“你应该贴个胡子。”秦绾宁从袖袋里摸出刚刚没用上的胡子,将萧宴拉到暗处,直接贴了上去。
面前的少女灵动活泼,眼睫轻颤,怡然的神色上添了几分自然美。
萧宴眼中的光更为明亮,他忍不住伸手拦住她的腰身,手臂微颤,这股感觉让他开始沉沦。
秦绾宁却一把推开他,“贴好了,大我不少岁,不如我喊你爹吧。”
萧宴笑不出来了。
两人下船步行百余步,侍卫准备好一辆马车,秦绾宁先上车,萧宴唤来侍卫,轻轻问他:“朕这样很老吗?”
侍卫嘴角抽动不已,陛下脸色顿沉,胡子添了几分沧桑感,少了几分英俊,但他不敢说,“陛下英俊。”
萧宴不耐烦,将胡子扯了下去,他才不要做秦绾宁的爹。
泉州地界广,码头这边是最为繁华,也是最复杂的一地。坐车离开码头去泉州还要一个时辰。
萧宴驾车,侍卫们跟在后面保护。
到了泉州后,城门处有不少士兵在盘查,侍卫拿出准备好的契书,士兵看了一眼,摆手让通过。
到了城里后,马车直奔云阳楼。
秦绾宁掀开车帘看着泉州城内的景色,这里屋舍质朴,不如金陵城的繁华,但这里古韵悠长。
到了云阳楼下,立刻有人来迎:“可是张家的公子?”
“都到了?”萧宴整理了衣袍,余光落在掀开车帘下车的秦绾宁身上。
小厮立即点头:“就差您了。”
“进去吧。”萧宴颔首,嘴角一勾,等秦绾宁走过来后领着她一道进云阳楼。
云阳楼是泉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每日里的宾客无数,日夜不息,一进去,就看到大堂内满座的宾客。
宾客穿着不同,长袍端袍,宽袍箭袖,黑发白肤,甚至还有红毛卷发,甚至有的人眼睛都是红色的。
秦绾宁盯着一个眼为红色的女子,同样,对方也在看着她。
与大周服饰不同,她身上的衣裳带着异域风情,腰肢纤细,扭动的时候很灵活,不知怎地,她想起了蛇……
“怎么了?”萧宴出声询问。
秦绾宁很快收回视线,跟着萧宴上了二楼,然而红眼女子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秦绾宁的身上。
两人在小厮的带领下步入一间雅间。
雅间内有九人,围桌而坐,三两交谈,神色凝重,萧宴一踏进屋后他们就停了下来。
一老者是指着最后一个座位说道:“张家的坐吧。”
对萧宴,他并没有高看一眼。
萧宴若坐下,秦绾宁就只能干站着,萧宴顺势将她按坐在座位上,叮嘱她:“只听不说话。”
雅间内气氛凝重,人人都是一副阴沉的样子,秦绾宁颔首:“我晓得了。”
刚刚的老者站起身来,“人都到齐了,我来说几句吧。近年来海盗猖獗,对各家的生意影响很大。我请各位来,是想商议对策。”
接着有一人说道:“去年我陆家折损了三批货物,血本无归。”
“我陈家也是,货物没有也就罢了,我的人去了就没有回来。长此以往下去,别说做生意了,就连保命都是问题。”
老者颔首,示意两人都停下来,继续言道:“我去年年底的时候去过都督府,他们说爱莫能助。”
“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办事,枉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
“嘘,小点声。”
接着,众人都安静下来,秦绾宁看向诸人,说到朝廷都缄默下来。
“既然大家都有心,不如我们出些银子请人去剿灭海盗,你们觉得怎么样?”老者提议。
陈家拒绝:“朝廷都解决不了海盗,就凭我们?”
“就是就是,你没有看到那些海盗猖獗成什么样子,都督们怕惹事,个个都闭口不谈,我们能成什么事?”
“散兵武人能有朝廷正规的兵队厉害吗?”
萧宴忽而低声说话:“泉州都督府的意思是不管吗?”
众人扭头,却见一青年站姿笔直,面色清冷,一双眼沉得可怕。
“唉,实话说,我未曾见到都督的面,只见到几位副将,他们的意思是都督不会管问。你们想想,海盗杀了那么多人,朝廷会不知道吗?”
“副将的意思不代表都督的意思,凭借我们是难以剿灭海盗的。”萧宴沉声提醒他们。
“其实去年海盗们想问我们抽取红利,只要我们主动将三成的红利给他们,他们就会放我们顺利通过。”老者唉声叹气。
“三成的红利,他们痴心妄想,海上生意本来就艰险,多数有去无回,他们坐在家里就得我们三成红利,我们怎么过日子?”
九人争吵不休,秦绾宁与萧宴兀自有自己的想法。
秦绾宁想起凌王,她记得凌王说过,他待人抢了一座岛屿,就是不知有没有做海盗。
凌王与库勒将军交好,如今在海上又有自己的势力,长此以往下去,对于萧宴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萧宴这次来泉州低调办事,是不是也想铲除凌王在泉州和海上的势力?
“请问老会长,是何处海盗提起的要三成红利?”萧宴陡然问话,“据我所知,泉州外的海域里可不止一处海盗,就算我们交了红利,其他的海盗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完后,他踱步一处空地上,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舆图打开,指着一处岛屿:“□□座岛上都有海盗,剿灭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倒不如让他们内斗。”
老者急问:“如何内斗?”
“比如我们向这处布林岛海盗投诚给贡品,能给多少给多少,这么一来,其他海盗就会眼红。到时我们向其他人透露消息,我们给贡品,布林岛就会保护我们。”萧宴举例。
老者没有听明白,反问他:“接着呢?”
“布林岛成了其他海盗的眼中钉,届时,我们对外散步消息,会在哪日给布林岛送去一船珍品。到时其他海盗们也会去截,他们势必会打起来,等他们精疲力尽的时候,我们请求朝廷出兵。只要朝廷有能耐,那船珍品就是他们的。利益带来的诱惑最大,朝廷不需我们去求,他们自然会出兵。”萧宴解释。
众人听着青年人的一番解释后神色各异,都没有人及时说话,谁会舍得拿出一船珍品。他们起家不容易,在海上摸爬滚打才有今日的局面,谁都不舍得在身上割肉。
老者也在这个时候坐回了原位上,没有表态,萧宴静静地打量着诸人的变化,他的提议里听起来很简单,可最大的难处是他们自己。
俗语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没有利益,就没有办法诱惑海盗,更不会让朝廷出兵。
“为什么要让朝廷出兵呢?等海盗们打得你死我活,我们再将船开回来不就可以了。我们又不会损失银子,你们觉得呢?”一人发表自己的言论。
萧宴笑了,冷峻的眼眸中绽出阴寒,“你等他们全军覆没?你当那些海盗都是不长脑子吗?就算朝廷出兵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众人再度沉默下来,雅间内静谧无声。
萧宴果断地见舆图收拾起来,目光在主人中梭巡一阵,最后定在老者的身上:“老会长,您觉得意下如何?”
“大家是什么意思?”老者没有回答,反而去问众人。
问过以后,雅雀无声,没有再敢先表态。
秦绾宁没有参与进去,眉目娇软,漆黑的眸子里皆是萧宴的背影。她见过太多的人,没有人像萧宴这般,将自己的骄傲沁入骨子里。
以帝王之尊混入商贾中,这么一来,就算凌王察觉,也绝对不会想到是萧宴在背后筹谋。
“诸位不如回去想想,张某等着你们的回话。”萧宴神态如旧,丝毫不在意他们的临阵退缩。
话说完后,他就领着秦绾宁离开云阳楼。
回去的路上,遇见不少外国人,红色毛发很多,但红眼睛的却没有再遇见。
萧宴驾车,马车速度比来时慢了不少,慢悠悠地在街上穿梭,到了一街市,他停下马车:“带你吃东西。”
泉州靠海,海鲜很多,不少人用来熬粥做菜,还有人做了虾饼、鱼肉饼。
两人站在泉州城最繁华的街市,商铺林立,小摊摆满了街市,比起金陵城更热闹了不少。金陵城内的百姓行动带着些规矩,不如这里百姓开朗,许多姑娘家相伴出来游玩。
外国的商人在街头上徘徊,问问这个问问那个,显然很有兴致。
秦绾宁站在街口,被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惊呆了,萧宴趁机牵住她,以自己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去看看吧。”
很快,秦绾宁就拨开他的手,一人径直往前走。
萧宴略有落寞,但很快,追了上去。
秦绾宁买了一块放入虾肉的饼,价格是肉饼的三倍,她只买了一块,自己吃着,没有顾及萧宴。
“自己买。”萧宴叹了口气,将店家内各类品种的饼都买了一份,十几块饼装了满满一盒子。
萧宴自己提着吃,余光扫了一眼秦绾宁,她盯上了糖人。
盯上了没有买,就多看了几眼。
萧宴就这么看着她,微抬的双眸凛冽疏冷,提着盒子的手微微用力。秦绾宁青色袍服摇曳及地,在人间烟火气息中勾勒出几分淡然。
秦绾宁将自己融入这条街市中,快乐在心口蔓延,她许久没有这么肆意玩过。许多年前,她和萧宴常常出门,吃遍整条街,父母不会过问她,她开心又肆意。
她自己走着,不知身后的萧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底满是心疼。
秦绾宁身上有股空灵悠远的气质,眼中满是过尽千帆的沧桑,他不敢正视,更不敢去问。
今日看见了,他就想起秦绾宁要出家的事,闹着玩还是真的?
萧宴领着盒子的手猛地握紧,眼底一片晦深莫测,他抬脚跟了上去,尽力将自己的冷酷散去,“怎么总吃饼?”
“没看到好吃的。”秦绾宁左右观望,忽然又看见了云阳楼的那个红眼女子。
同时,红眼女子也在打量她。
萧宴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什么都没看到,女子走了,秦绾宁也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一间小酒肆。
酒肆不大,里面三五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她未曾来得及多看一眼,红眼女子走进去。
萧宴注意到了,小声提醒她:“红眼睛的女子至今不知国度。”
意思就是他们隐瞒了自己的国度,不为外人知悉。
秦绾宁却道:“就是觉得红色眼睛很奇怪,古神话中记载,红眼为入魔之兆。”
“话本子看多了。”萧宴站在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看多了,她会缠上你,红眼女子不知国度,惯来妖娆,喜男人,爱风流。”
秦绾宁听得脸颊发烫,捂住脸跑了。
萧宴勾唇笑了一声,紧步追了上去。
两人回到船上已是黄昏,瑰丽色的光洒在江面上,循丽多彩,秦绾宁累得直接坐在甲板上,夕阳太美,她舍不得现在回屋。
萧宴也跟着坐了下来,目光远眺,静静地落在江面上,身侧的姑娘弯唇轻笑,肆意张扬。
“秦绾宁,你看这里漂亮吗?”
“美,可惜就是海盗多。”秦绾宁略有几分可惜,她今日听到了商户们的谈话,心中大为震撼,原来还有律法管不到的地方。
她不喜欢金陵,喜欢徐州,却永远不敢回去。
这里比起徐州更为美丽,这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夕阳,暖黄色的光凌驾于江面上,江水一色,天水连成一线。
万籁俱寂,夕阳的光打在秦绾宁白皙的面孔上,她的双眸被夕阳照得明亮,若星辰余辉。
“朕来这里就是清除海盗,还泉州百姓安稳的时日。”萧宴底气很足,看向身侧的时候多了一抹柔意。
秦绾宁轻笑:“我说过,你会是明君。”为百姓着想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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