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鸣玉坊。
储月熹身着一袭黄袍,负手立在落地的琉璃窗前,遥望着黝沉的天幕。
那双深邃的幽紫色眼眸中, 隐约划过一丝不安。
他撩起袖管, 只见修长劲键的小臂上,盘桓着丝丝缕缕翠绿的枝叶,细小的新芽轻轻律动, 似乎传递着某种讯息。
“你也察觉到了,是么?”储月熹蹙起眉尖,
“因核的力量正在变得强盛, 可那股异样的能量也在随之增长,方才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爆发得肆无忌惮。”
“倘若放任下去, 因核或许会有危险……”
感觉到叶芽上传来焦虑的情绪, 他抬手抚摸, 以示安慰, “你放心, 我既然身在这消息最为灵通的三界商坊, 定会尽快查出它的下落。”
话音刚落,他忽地眉目一凝, 猝然挥袖转身。
虚空中毫无预兆地绽开一道裂隙,一阵强光闪过, 从中跃出两道身影。
能够自由穿梭空间,而丝毫没有惊动鸣玉坊的防御结界, 来人的修为想必非同小可。
他袖中银光一抖,利刃下一刻就要出鞘,却冷不防嗅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深夜擅闯不请自来, 仙尊可真是随心所欲啊。”
储月熹注视着来人,悻悻地收回武器:“还好本座反应得够快,这才避免了误伤……诶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望着鬓发散乱、浑身狼狈的蔺楚疏,眼睛瞪得像铜铃。
那人的模样确实和一贯的丰神俊朗天差地别。
甚至一贯冷静的神情也显得微微慌乱,雪色衣袍只挂了半只袖子在肩头,从前胸到下摆都染了斑驳的血渍。
“请你……救救他。”
蔺楚疏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储月熹这才注意到他怀里还紧紧抱着个人。
双目紧闭气息全无,除了身躯还柔软着,整个人瞧不出一丁点活气:
“这是你那个小美人灵仆?怎么伤成了这样?快,快放榻上。”
那个向来心高气傲、运筹帷幄的蔺楚疏何曾这样惶然无措。
他即使看在眼中,也觉得难以置信。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他握着周长明的手腕切了阵脉,又掀开他的眼皮查看。
“诶,奇怪,奇怪……”
他越瞧越是眉宇紧皱。
“他身上没有外伤,体内却有三股本不属于他的灵力彼此纠缠,以他如今的经脉强度,根本不可能长久承受,不过一时半刻,就会爆体而亡。”
只听砰的一声,蔺楚疏手扶的床沿纷纷化为碎屑。
仿佛整个天幕都在往下塌陷,压得他喘不上气。
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邪气四溢,流窜的猩红如同炼狱的触手,将最后一丝理智吞噬。
为何他历尽艰辛才寻找到的那个人,转眼便要失去?
还是说,正是因为自己咄咄相逼,甚至不惜以灵契来折磨他就范,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天杀的绛月!你知不知道我这深海琼琚木有多难得?被你掰碎的那块,可抵得上整个鸣玉坊十年的吃穿用度了!”
储月熹气得尾音都变了调,当即一掌朝他拍去。
蔺楚疏的修为本就高于他,躲过他的攻击易如反掌。
可没成想那人居然失了魂似的不避不让,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逆血夺口而出。
蔺楚疏身子晃了晃,颓然坐倒。
“你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疯?本座话还没说完呢!”
储月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能反常到这种地步,忙不迭塞了颗固本培元的药丸到他口中。
“倘若没有你及时为小美人护持心脉,加上其中一股灵力早已被他纳作同源,他早就没救了,不过现在暂时还死不了。”
蔺楚疏木然地咽下丹药。
坠落到谷底的心被骤然牵起,他苍寂如死灰的眼眸中,又隐约燃起了点滴希望。
鸣玉坊乃三界至宝汇聚之所,而作为坊主的储月熹,自然也通晓常人所不知的门路。
虽说他并非医修,但如何救治周长明的伤势,或许也只有他能想出对策。
“储坊主,我曾答允过你完成一件事,”蔺楚疏哑声道,
“眼下你若能救回他,便是赌上我的性命,我也绝无怨言。”
“你……”储月熹一时愣住。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的神情,勾起了他模糊的回忆。
自己和蔺楚疏在混沌深渊里初次相遇时,那人还是个半大少年。
他不知道蔺楚疏是如何落入那里的,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不清。
但还依稀记得,这片空间存在于三界之外,其中满是凶险莫测的灵力风暴。
唯一脱身的办法,就是找到出口。
可深渊的出口位置飘忽不定,往往还没来得及到达,就已经被风暴夺走了性命。
而那个少年却仿佛不知疲倦,纵然浑身伤痕,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答应过义父,一定会逃出去。”
他死死攥着一枚射箭指套,“只有活着离开这里,我才能再次找到他。”
那时蔺楚疏眼底的决绝和此刻悄然重合。
历练过冰冷深渊和绝望炼狱的眼眸,看得储月熹心中一颤。
刻骨的执念,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支撑。
可如果任其蔓延,最终会将人心篡改成何种模样,他也无法想象。
“本座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既然已经有一股灵力与他本源相融,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加强这股灵力,进而将另外两股化为己用。”
储月熹沉吟道:
“但他修为薄弱,无法主导灵力运行,唯有你这个灵主能够加以干涉,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媒介需要你提供。”
他指了指蔺楚疏的手腕:
“你的血。”
……
黑暗,坠落,窒息。
随着五感慢慢丧失,最后一丝光亮也消散于眼底。
周长明感觉自己的灵魂缓缓被剥离躯体,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充斥着痛苦与思念的一吻还纠缠在唇齿间。
爱别离,求不得,殊不知短短六个字,就道尽了执念成灰的结局。
系统的惩罚当然无法让“周长明”这个人真正死去,但对于任何一个游戏npc而言,自己都算是彻彻底底的不复存在。
这样一来,测试任务就算完全失败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若说实在是有遗憾和歉疚,都是因为那个人。
尽管最后一刻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让蔺楚疏百年的追逐得以遂愿。
但得到后又蓦然失去,对那人来说,会不会是更大的伤害?
过往的画面如同走马灯,在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
跳脱恣意的散修,意气风发的少侠,八面玲珑的剑灵,都化为了不可捉摸的尘埃。
这一次分离,或许是永别了。
周长明不知自己往下落了多久,后背才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痛得闷哼一声,竟然久久爬不起来。
好在有人搀住了他的臂弯:
“小伙子,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吻合,听上去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婶。
他恍惚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现代化的街道,高楼栉比,车水马龙。
自己……这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但为什么地点是在大街上,而不是在寰瀛公司的游戏仓里?
周长明有些发懵,他正想着给大婶道个谢,可没想到刚刚回头,就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居然是一方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他强忍着恐惧往后挪,撑着路边一根电线杆踉跄着站起。
环顾周围,发现何止是那位大婶,身边每一个经过的路人,都是顶着旋涡的怪物。
这里难道不是他生活了多年的世界吗?
为什么大家会变成这样?
心跳激烈得快要冲破胸膛,周长明急促地喘息着,忽然意识到,这处街道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寰瀛公司总部,弟弟接受脑电波治疗的位置,也就在那栋大厦内。
倘若自己任务失败,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钟思远会中断弟弟的治疗?
只是稍微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就如同被重重锤了一记,痛得几乎直不起身。
不论如何,他都得立刻去寰瀛公司一趟。
周长明沿着街道发足狂奔。
耳边风声呼啸,一路上经过的行人无一例外都是面容畸变的诡异存在,看得他脊背发凉。
更有甚者,线条锋利的高楼大厦也开始出现异常。
不仅建筑物的边缘时不时变得模糊,墙体表面也频频闪现出古怪的光斑。
简直和游戏穿模了没什么差别。
但这里是现实,是他生活成长的地方,如果连从小到大的记忆都不是真实的,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周长明浑身发冷,他抱着双肩,停在寰瀛大厦楼前。
楼外的玻璃幕墙倒映出他的影子。
一张苍白憔悴泪痕交错的脸,长发凌乱,黑色外袍破破烂烂,像个悠荡的孤魂。
等等……长发、长袍?
这幅形象不是游戏中的设定么?
他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拽开玻璃门,朝大厦内部冲去。
为了方便测试,钟思远为他授权了掌纹,能够让他在公司总部自由来去。
他根本顾不上管大楼中行人诧异的“眼光”,脚下一刻不停地朝着走廊尽头的那间治疗室飞奔。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至少长晔他不会是这样面孔扭曲的怪物,至少自己曾经真正拥有过这个亲人……
门扉豁然洞开。
周长明死死攥着门框,苍白的手背上青筋迸起。
偌大的房间里,来往的工作人员都低头忙碌着,仪器设备照常运转,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那张原本应该躺着周长晔的折叠床上,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究竟去哪里了????
这个世界是小长明生活过的现实吗?
他还能不能回到游戏里,和小疏重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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