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传来的触感冰冷细腻, 熟悉至极的乌木香气,让周长明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是……是他?!
可他是怎么进来的?
与以往冷漠却温和的态度不同,搁在咽喉处的那只手仿佛地狱阎罗。
但凡周长明激怒他一星半点, 森寒的杀气就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给我一个解释。”
蔺楚疏道。
周长明浑身发凉。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清目前的情况。
倘若不慎将这个世界只是游戏的真相泄露, 只怕不仅仅自己会掉马,连蔺楚疏对世间的认知也会彻底崩塌。
那样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你先放开我!”
他决定恶人先告状:
“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我的领域, 仙尊不请自来还这样钳制我,是不是也应该向我好好解释?”
蔺楚疏没有回答他,修洁指尖倏地延伸出一条澄银的锁链, 代替手指系在他颈间。
随后他来到周长明眼前,展开掌心:
“这朵六道华莲, 为何会出现在禁地?”
躺在他手中的是一朵紫色六瓣莲花, 花蕊轻轻摇曳, 姿态娉婷。
周长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玩家在进入家园系统后, 会在原地留下信物, 而与桃源居相对应的, 则是眼前的这朵莲花。
以往自己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或许曾经被蔺楚疏撞见过也说不定……
但他口中的六道华莲又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华莲,我不知情。”
他说着侧过脸, 却被锁链牢牢束缚,不得已与蔺楚疏四目相对。
“六道华莲乃仙品储物法宝, 其空间取决于使用者灵力强弱,不仅可存储死物, 活人也能在其中生存。”
浓郁的血色从蔺楚疏眼底泛起:“此物是我义父的遗物,失落已有百年,为何会在你手中?”
“我……”
周长明急得脸色涨红, 甚至来不及辩解,就被蔺楚疏打断。
“拥有六瓣华莲,擅闯后山禁地,能与魔心石呼应,其中任意一桩,都足以将你押入朝音阁天牢。”
他的语气冷彻骨髓,“事已至此,还不肯说实话么?”
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坏了周长明。
他退脚发软,靠住身后的木桌才勉强站稳。
他实在是想不通,系统配备给玩家的家园系统和所谓法宝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针对npc所设计的障眼法?
“我真的不知道这法宝的来历……说不准是鬼市收集宝物时,不慎将它拍卖了呢?还有后山禁地,我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半夜散步走到了哪里,根本不是擅闯。至于魔心石……我记得,当初可是仙尊亲自为我验灵,证明了我的清白。”
形势危急,他很快冷静下来,将蔺楚疏的质问一一怼了回去。
却没想到对方并不买账,而是掏出一片衣角:
“既是偶然路过,为何要打开冰棺?”
黑底布料上,描金的云纹恰好与他衣袖的破口完美契合。
面前铁证如山,周长明根本无法抵赖。
他只能承认道:
“我是因为……因为这山洞的形态和仙尊的心魔有些相似,才没忍住去探个究竟的,绝没有冒犯之意。”
听到“心魔”两个字时,蔺楚疏神情骤冷。
倘若周长明曾见过心魔的真正模样,必然进入过他的识海深处。
然而二人的修为差距悬殊,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对他的精神力感到亲近,没有产生抗拒所致。
而这世间能被他的精神力认同,自由出入他的识海灵域之人,唯有那位已经自爆剑心、神魂俱灭的剑灵。
沉寂已久的伤痕被揭开,极致的痛楚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蔺楚疏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周长明,忽地手腕一振,唤出一柄通体灿金的长剑。
与此同时,缠在后者脖颈上的锁链也随之松开。
“此剑,剑铭霜昀。”
周长明发现,自己的视线根本无法从他手中的长剑上移开。
和记忆中相比,虽然它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附着在剑心上的丰沛灵力却已经不复存在。
过往数不清的日夜里,这柄剑曾是他的栖息之所。
深入骨髓的亲近与契合,让他几乎瞬间泪盈于睫。
霜昀古剑被蔺楚疏温养在识海中多年。
虽然失了灵性,但剑心爆裂产生的裂痕已经基本复原。
如今除了瞧上去光华黯淡,整柄剑依然刃形锋锐。
剑身上繁密的铭纹更添了几分古朴与神秘,挥动时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
蔺楚疏将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中,脸色微沉,蓦地挥剑斩向他颈侧。
假如一切正如自己猜测,古剑根本不可能触及周长明。
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他也绝不会伤及那人的性命。
劲风呼啸,利刃距离肌肤不过咫尺。
霜昀古剑忽然发出轻微的嗡鸣,一股澎湃的灵力在两者之间汹涌爆发。
蔺楚疏感到手中的剑仿佛斩上了铜墙铁壁,手腕一阵发麻,居然抓握不住剑柄。
古剑从蔺楚疏掌中挣脱,盘旋着降落在周长明面前,灵力牵引着他的手指缓缓抚在剑身上。
光滑的质感从指腹传来,如同生来便契合无比。
他愣愣地睁着眼,在剑刃反射的光影中,看到了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除了久别重逢的愉悦,还有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古剑中涌来。
它在蔺楚疏识海中浸淫了几十年,早已纳满了心魔纠缠的痛苦和绝望。
此刻与周长明心意相通,立刻将这份感触传递了过去。
刹那间,无数幽暗的画面闪现在周长明面前。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如何被噬心刻骨的剧痛折磨得绝望不堪。
又是如何挣扎着凝聚散乱的精神力,竭力挣脱心魔的禁锢。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
周长明闭上眼捂住耳,却无法隔绝强烈的痛苦。
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颤抖着呜咽起来。
蔺楚疏立在他身前,眉宇紧蹙,似乎不忍心看他如此受苦。
他反手死死攥住了动荡不安的霜昀古剑。
冰冷的灵流近乎蛮横地切断了古剑和周长明的联系。
蔺楚疏强压着它融入识海,随后灵犀一指点在他眉心。
直到这一刻,让周长明几乎崩溃的记忆回溯才猝然停止。
他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欠奉。
蔺楚疏扶着他的后背坐起,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霜昀古剑认出了你,对吗?”
沉默良久,蔺楚疏终于轻声开口。
他的语气和以往截然不同,宛如伫立在回忆与现实的交界。
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小心得过分。
周长明面色发白,嘴唇颤抖。
分明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他却完全无法开口。
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合理地解释这一切?
倘若梗死脖子不承认,以蔺楚疏冰棺藏尸的病娇程度,只怕能将自己生吞活剥。
即使认下身份,他也没办法和蔺楚疏说清楚,他们身在一部游戏之中。
更何况,未知的系统惩罚也让他怕得要命。
刚才那一阵剧烈的情绪冲突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思维混沌得无法运转,他近乎虚脱地靠在蔺楚疏身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而对方却不愿再等,直接摁住他的两只腕子,将他牢牢钳制:
“你还是那样,心思全写在脸上。”
灼热的熔岩融化了冰层,蔺楚疏定定逼视着他,颤抖的眼睫仿佛两只折翼的蝶:
“如今我该怎样称呼你,义父?师哥?剑灵?还是……”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震撼程度却不亚于一记惊雷。
周长明脸颊瞬间红透,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了他:
“蔺楚疏你发什么疯!”
是的,他承认,自己确实对蔺楚疏有着别样的情愫。
或许是太过投入角色使然,或许是一次次有意无意的亲昵,那个人在他眼里绝非一个简单的npc。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会放任自己沉溺于虚妄的情感中,不负责任、罔顾现实。
更何况蔺楚疏对自己每一个身份的执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接受的程度。
“就算我最初是被献给你的炉鼎又如何?难道这也能成为你随意折辱我的理由?”
他内心越是惶恐,出口的话语就越是愤怒:
“你修为了得,若是想给我安上什么罪名,当然有各种方法。我压根不知道什么义父还是剑灵,你若是怀念他们就只管去祭奠,为什么偏要扯上我?”
“我生来便是蜃魅,怎么可能同时是其他人?”
他一面后退,一面悄悄在锦囊中翻找着防身的法器。
现在激怒蔺楚疏无疑是危险的,可他心魔缠身,执念难消,心绪激荡时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样一来,反而给了自己逃脱的机会。
蔺楚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沉默着一言不发。
苍白的面容越发惨淡,眼底的晕红如同一轮血月,诡艳欲滴。
他忽然站起身,朝着周长明一步步靠近。
“别忘了,你我之间还缔结着灵契。”
周长明脚底一个趔趄,嘭地撞上了墙壁:
“嘶……怎样折腾我倒是其次,若是牵动了你的旧伤……”
“我正有此意。”
话音未落,蔺楚疏眉心便浮现出一枚火焰形的暗红印记。
与此同时,周长明也感到前额一阵发热。
在它的牵引下,全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
那种怪异的感觉他很难形容,仿佛有蚂蚁钻入身体各处,不断啮咬着经脉。
极度的麻痒很快让他瘫软在地。
“这、这是……”
“你我修为悬殊,缔结灵契后,短时间内只能服用我的血液存活。”
蔺楚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虽然血液离体,我却依然能够控制。”
说罢他五指蜷起,收回胸前。
顷刻间一股剧痛扑向周长明心口。
似有一只无形巨掌恶狠狠拍击在他前胸,连骨骼都寸寸断裂。
“百会,章门,志室,三阴。”
蔺楚疏每说出一个词,他身体对应处就会传来强烈的痛楚。
这份疼痛是体内血液逆行所致,根本无从抗拒。
他痛得满地翻滚,冷汗沁出了一层又一层。
长发凌乱地糊在苍白的面容上,嘴唇也因为忍痛被咬得血迹斑驳。
尽管如此,他也始终低着头不肯作声。
右手也拳头紧攥,说什么都不放松。
“还不肯承认?”
见他辗转疼痛,蔺楚疏眼中红意更甚,骤然欺近周长明眼前,拎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在体内左冲右突的血液终于停顿,周长明感觉浑身的骨骼几乎都散了架,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他深知这一刻是自己脱身的唯一机会,甚至顾不上喘口气,就迅速抬手刺向蔺楚疏胸膛:
“尼玛好痛啊!蔺楚疏你个混账,给我去死!”
修长指间握着一柄色泽深紫的弯月形匕首,他找准了蔺楚疏露出破绽的时机,深深刺入了那人毫无防备的右胸。
这是他身为剑灵时从神兵武库搜刮来的灵武,其中蕴含着强力的麻醉毒素。
不论是何等修为之人,只要被刺中,都能至少晕厥半个时辰。
到了这一步,他也依旧舍不得伤了蔺楚疏的命。
即使对他的种种疯批行径气得要命,也只能狠狠骂上几句。
紫黑色的气流随着光洁的胸膛蔓延,蔺楚疏目光一凝,身子晃了晃,耸然倒下。
周长明急忙扒拉开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扶着墙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夺门而出。
小屋后就是成片的桃花林,他借着树丛遮掩身形。
紧接着调出系统界面,点击退出家园系统。
就算出去后要面对整个墨刑司的追杀,他也不愿再和那个人待在同一空间里!
但变故就在这一刹发生。
向来灵敏的系统按键忽然没了反应。
他又不死心地连戳几次,不仅没得到回应,连原本显示清晰的字体也疯狂抖动起来。
反复横跳几次之后,竟然变成了乱码。
眼前的系统界面也很快消散,不论他做什么都再也没了回应。
周长明彻底愣在原地。
从神域3号无缘无故地消失开始,他就意识到了系统的不对劲。
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连基础功能都无法再使用。
那他该怎么办?
自己还能顺利死遁,回到现实世界吗?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绝望之下,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丝清明:
桃源居内部,似乎有一个备用出口,专供系统卡死时使用。
或许……或许那里还有希望!
被蔺楚疏血液冲撞过的经脉还在不断抽搐。
他气喘吁吁,脚底虚浮,沿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在桃花林中穿梭。
周长明揉了揉酸痛的眼,他隐约记得,那处出口是一道淡蓝色的环形光门。
只要进入,就能脱离桃源居。
一定要赶在蔺楚疏清醒过来之前离开……
他艰难拂开横在眼前的枝叶,深一脚浅一脚往树林中心奔去。
朦胧的视野里,他隐隐瞧见远处似乎有亮光。
顿时心头大喜,不顾一切地跑向光源处。
然而,不知是不是极度虚弱引发的错觉,那道光亮和他的距离忽远忽近。
每当他即将抵达,又倏然变得遥远。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周长明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但不久后体力还是到了极限,迟钝的左腿绊住了右脚,让他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不行,不能在这里……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爬不起来,他颤抖着向前伸出手,忽然碰到了某样事物。
触感光滑柔软,他怔怔地抬起头,发觉自己捉住的不是其他,竟然是蔺楚疏的脚腕。
“你,你怎么……!”
周长明猛地撒开手,神情惊骇得仿佛见了鬼。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感觉到手下的地面变得坚硬起来,和之前湿润的草地截然不同。
桃源居的每一处建筑都是他亲手采集材料布置而成,怎么可能凭空发生变化?
而接下来,不仅是地面改变了形态,周围的景色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四周的光线都被黑暗吞没,视野中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那个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白衣仙人。
“你对六瓣华莲的掌控有限,如今你我所在之处,已经超出了你所能控制的范围。”
换言之,刚才周长明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用灵力催生的幻象而已。
对于那个人来说,除了三间小屋与一片桃林,这片法宝内的广袤区域,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蔺楚疏手指轻勾。
混沌中伸出一只只触手,缠紧了周长明的四肢。
“周长明,”他前襟染血,雪白与深红的对比极致鲜明,
“我曾以为,我并非一厢情愿。”
他倾下身,冰凉的手指抚上周长明的前额,又缓缓下移,拢住那颤抖不止的双眸:
“可就算我整整寻了你两百年,就算六瓣华莲和霜昀古剑都认出了你,你却依旧不肯回应。”
“既然你恨不能斩断过往的一切,那么天劫前的以身相护,你我朝夕相对的点滴,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吗?”
一字一句,痛彻心扉。
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被区区一柄匕首伤到。
不过是出于某种莫名的笃定,再被现实伤得鲜血淋漓。
如同一场幻梦,在记忆中沉淀得越发醇香美好。
当自以为抓住了那抹易逝的影子,却发现是团淬了毒的刺。
那些日夜纠缠的心魔,辗转反侧的痛楚,不过成了一场笑话。
视线从周长明霜白的脸颊移到耳后那粒殷红的痣。
他心头一阵恨意上涌,忍不住用力捏住它,又狠狠地堵住了那人的唇。
蔺楚疏这一吻,带着绝望的仇恨与血气。
眼前一片黑沉,周长明浑身发颤,泪水涔涔滚落。
不是不愿不想,只是不敢不能。
他心头有一杆称,天平的一端是至亲和生活,另一端则是蔺楚疏。
每次相聚和分离,都在那一侧不断加码。
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他将要踏出的那一步,或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唇齿间是熟悉的乌木香气,清冷而苦涩,留恋又决绝。
关于以往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在黑暗的彼端,风雪呼啸的山路尽头,静静伫立着一道小小身影。
他似乎在原地等了很久。
久到积雪都铺了厚厚一层,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满了白霜,连气息也断断续续。
周长明脚步一顿。
分明他没有说清归来的时辰,却不知为何蔺楚疏竟在那条唯一的山道上等待。
分明那孩子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却依旧能够笑靥如花地从怀里捧出一块温热的海棠糕:
“义父快吃吧,我一直揣在怀里的,还热着。”
“我宝,你是不是傻,”
他叼着糕点,抖落了蔺楚疏身上的霜雪,敞开大氅拥他入怀,“爹爹我又不是找不着家,外面这么大的风雪,把你冻坏了可怎么办?”
依偎在他怀里的身躯小小一团,白生生的脸蛋冻得发红,墨黑的瞳孔如同被溪流清洗过一般纤尘不染。
蔺楚疏微笑着摇摇头,抬手拭去他颊边的糕点屑:
“可我不想让你等。”
他勾着周长明的颈项,温暖的气息呵在缀着红痣的耳垂上,“一刻也不行。”
时光淘换,纵然身份改变,那个人却总愿意为他守候。
从晨间到夜幕,从总角到长成。
即便那些温暖的情愫已经被岁月熬得发苦发憷,温情脉脉化作执念疯狂,内里涌动的鲜血却依旧炽热。
百年爱离,一吻作别。
紧接的唇齿渐渐分离,蔺楚疏胸口一半灼热,一半冰冷,冰火两重天翻生到死的煎熬,映出啼笑皆非的心若死灰。
感觉到蔺楚疏的温度一丝丝抽离,周长明目不能视,身不能动,心头骤然涌上极度的绝望:
“不是……不是做戏。”
他声若蚊蚋,甚至带着嘶哑的哭腔。
在蔺楚疏听来却如同仙乐,幽暗的眼眸中蓦然重燃了一点星火。
覆盖在周长明眼眸上的手缓缓放下。
只见那张明丽的面孔上早已泪痕交错,被泪水洇得通红的眼底,盛满了破碎的挣扎。
“他们都是你,对吗?”
蔺楚疏不等他回答,便苦笑道:
“所以你能顺利进入我的梦境,窥视我的心魔……看着我执念成魔,自甘堕落,是不是很可笑?”
“不,不是,怎么会……”
周长明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却依旧被他刻薄的话语刺得心痛欲绝。
他不忍伤害蔺楚疏,却也没办法抛下弟弟不管。
激烈的情绪冲突着脏腑,一股腥气几乎是直窜喉头。
鲜血从他口中淋淋漓漓地呛出,容色惨淡的面颊冷汗遍布。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抚蔺楚疏的面颊:
“我舍不得……见你受苦,我只会更心痛,又怎会觉得可笑?”
“我曾以为每一次天劫,都能让我斩断与过去的联系……这样我能心无旁骛地面对你,也能……咳咳,更好地保护你……”
“但我做不到,”他咳着血,流着泪,
“一想到你会为我的‘死’痛苦不堪,就会愧疚得受不了,我只能逃避,只能……拿弟弟劝自己……”
“我不用你保护,只要你安然无恙地活着,就已足够。”
蔺楚疏轻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在我心里,不论何时,都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或事。”
相伴时,那人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相离后,那人也是日日夜夜挥之不去的心魔。
不管是真实或虚妄,温情或伤害,他都尽数接下,甘之如饴。
“不,你不明白……”周长明连连摇头,“你的天劫必须由我来承受,否则……”
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哽住。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毫无预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也就在此刻,尖锐的系统警报声在耳边炸响:
“警告,警告,游戏关键信息泄露,安保系统启动。”
“游戏程序重置开始……玩家信息清除中……”
信息清除?
这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压迫感让周长明根本无法呼吸。
他神情痛苦地抽搐着,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颈,脸色也迅速变得灰败。
“周长明……长明,你怎么了?”
系统界面的异变蔺楚疏当然察觉不到,他只看到周长明近乎扭曲的表情,急忙握着他的手腕,不断将中正温和的灵力输入。
“救……救救我,我不要……”
玩家信息删除,意味着以往所有的经历都会被抹去。
不论是杨峤、秦沧砚还是霜昀,都将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揭露真相的刹那,便是诀别。
周长明眼底尽是碎裂的绝望。
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抹除出蔺楚疏的世界。
麻痹的感觉从指尖开始蔓延,接着是整条手臂,身躯乃至心脏。
五感也在随之逐渐消退。
朦胧的视野里,他看到蔺楚疏似乎正在焦灼地呼唤着些什么,想要回应,却根本动弹不得。
周围的一切声息都悄然远去。
他感到身体在两股拮抗的力量中漂浮不定。
一方似乎要将他远远推离,另一方又强有力地拉扯着他的身躯。
无尽的黑暗张开了大口,周长明无力抗拒,只能放任自己朝着深渊缓缓下坠。
他身子一沉,苍白手指无力地向下滑落。
而就在此刻,禁地山洞之中,也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静卧在冰棺中的那具躯体,开始毫无预兆地颤动起来。
从指尖开始,整副身躯逐渐化为纷纷扬扬的粉末,再消散于虚空之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
昏暗的房间里,中年人紧盯着面前的光幕,神情无比专注。
只见幽蓝的底色上,一团团淡金的光雾分散在各处,它们的中部都缀着一枚耀眼的内核,彼此之间并无连接,亦无接触。
然而在光幕一角,却有一缕红线将其中两团光雾相连。
其中一团显得极为黯淡,甚至连内核都已经龟裂,另一团则气势极盛,内核的形状也格外独特,精致如同雪花。
“不远了,不远了……”
中年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睛,清雅的外貌掩不住眼底的灼灼疯狂。
他近乎狂喜地盯着红色光线上涌动的流光,望着它悄无声息地延伸进那团璀璨的光雾,再丝丝缠绕在内核之上。
原本如雪剔透的内核,也渐渐染上了一丝猩红,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浸染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他真不愧是你的儿子,周章。”
“多亏了你的时空之力,我才能瞒过法则,送他进入那里。如今,一切总算走上了正轨。”
中年人嘴角泛起笑容,在光影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不详。
“游戏,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了掉马了掉马了!!!大家看得开心吗!!!
但是这个故事在我心里才刚刚开始,毕竟掉马只是个表象,相信一直追文的小伙伴应该能感觉到,这个游戏绝非小长明想象得那么简单~
那么他还能再回到游戏里,和疏疏见面吗?
明天依旧是0点更新,我们不见不散,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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