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微微蹙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判了徒行之后,被孙二驴救出来的陆屠户。
陆屠户身边跟着个女子,女子带着帷纱,看那妖娆身形,约莫就是春桃了。
他怎么来了?
陆濯前几日收到过唐封禀报,说一直派人盯着的孙二驴,自从被郭训导打了一顿抬回家之后,就再也露过面了。
这便有些不大对劲了。
他受得是皮肉伤,一个多月,伤早该好了,
孙二驴是个什么人?他从小就在地痞堆里混,又在院子里跟着春桃混过两年,若因为与春桃的妹子厮混被打怕丢脸不敢出来,是绝不可能的。
陆濯当日因要乡试,便没让唐封轻举妄动。
如今陆屠户竟和春桃光明正大地出双入对,孙二驴依旧全无动静,就更不对了!——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陆濯冷眼。
不多会儿,陆屠户和春桃由陶经济陪着,从那所宅院里出来,直奔售房处——看来是已经看好谈妥,要来上契了。
陆濯不欲陆屠户看见自己,往后梢了梢,掩住身形。
陆桢不在售楼处,倒也罢了,他有心提醒钱钏,怎奈她忙得像个陀螺似的,根本顾不上和谁搭话。
陆屠户和陶经济一行来得极快,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售房处。
钱钏正低头和前一位业主会完帐,换了房契,一抬头,偏瞧见陆屠户那个方面大颌的脸杵在了面前。
她微微一怔,脑中立时闪过各种念头,又想该如何应对。
哪知那陆屠户却粗声粗气道:“掌柜的,那个第一排四号院,我们要了!”
钱钏的心微微松了松。
原来,时隔两年,陆屠户从未拿正眼瞧过的芦柴棒童养媳,早就变成了活力少女,却又哪里认得出来?
钱钏却不愿就此放他。
他做了坏事,并未受到相应的惩治,她心有不甘,却因能力有限,望而莫及。
如今撞到她手上,如何能轻轻放过?
“哪一户?”钱钏端起公事公办的脸。
“第一排第四户!”陆屠户道。
小陶经济站在一旁,看着今日一直笑眯眯的她,忽然板起了脸,下意识便觉不大对。
下一刻他便明白了。
“二百三十两纹银!”钱钏道。
“什么?”陆屠户的方面上,两条虬眉拧起:“不是二百两吗?方才陶经济还说给什么‘九五折’,应是一百九十两才对!”
说着,看向陶经济,希望得到他的承认。
钱钏却道:“本来是二百两的,只是今日生意实在火爆,您瞧瞧,这些宅院基本上都卖得不剩几套了,一排四号这幢宅子,又是其中风水最好的宅子。您瞧瞧,它三面有最旺的人气,又有财气自水面而来,更是离园子最近的宅院,这位客人可真是太会挑宅子了!”
陆屠户还欲说,他身旁的春桃止了他,说道:“这位掌柜的,虽说这院子风水好,但方才陶经济和我们说过,确实是一百九十两,做生意总不能坐地起价,再说,你瞧瞧周边的房子,也才几十两……”
她声如莺啼,钱钏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钱钏并不识得春桃,但她和陆屠户混在一起,那就不会是个好人!
钱钏笑道:“不是坐地起价!尚未定下的院子,自然没有起不起价一说。方才有位客人,也是想要这里风水最好的院子,喏,我们的经济已经带人去看了!好房子自然有人抢也是常理,既然都想要……价高者得!”
钱钏朝那个宅院一呶嘴,恰好毛顺儿带了一位学子进那幢宅院里去,被他们看个正着。
又道,“再说周围别的宅院……做生意讲究一分价钱一分货,您上这儿来瞧了这宅子如何?可是那些几十两的宅院所能比的?再说……您瞧瞧河对岸,离咱们的宅子不过几丈远,那里的宅子,没有上千两,可是买不到的!”
“这里毕竟不是北市!”春桃颇有些气不顺。
钱钏笑道:“什么北市南街的,不过几步的路事儿,咱们的宅子就不值钱了?您瞧瞧这些已经买了宅子的众位,哪个不是极有眼光的?您若当真瞧不上,也不打紧,且坐着歇歇,那里有果子露……”
这是说:您不买就往旁边去,别挡着做生意了。
“可……总得有个先来后道不是?明明是我们先来的。”春桃果然气焰低了许多。
钱钏仍旧陪着一张笑脸,说道:“还没有卖出去的宅院,谈什么先来后到?咱们又不是已经定给你了,那就是先来和后道。要不这样吧……”
“钱掌柜!这位客人想问一排四号院……”钱钏话未说完,恰好被陶经济的跟班打断了话头。
钱钏未答那小跟班的话,转头对春桃挑眉摊手,颇为无奈之意。
“要不……咱们换别的院子?”陆屠户道。
“这……”春桃确实看上了一排四号院,却并非非这个院子不可,若没人抢倒还罢了,随意哪个,都一样。
但现在有人抢,说明这座宅子当真抢手,这个时候要让她放手,便觉得心有不甘,也只有那个宅院能看得上眼,其他的皆不入眼了!
“难道,这座宅子不能打折吗?”春桃犹豫道。
这是打算多花四十两买下了!
钱钏微一沉吟,道:“也罢,就冲您是第一位打算定下这宅院的,我做主,给您打个九八折,您看?”
春桃想了又想,正要下定,偏那陆屠户阻拦道:“要不再瞧瞧别的宅子……”
钱钏笑道:“也好,咱们还有别的院子,也是不差的!”
陶经济的小跟班适时道:“掌柜的,那个一排四号院……??”
春桃忙道:“好,就九八折,我要了!”
钱钏热情笑道:“好咧——一排四号院定下了!”
接下来交钱办手续,一百三十五两二钱银子,银票加碎银整整齐齐交到钱钏手中。
双方当场过了房契,鞭炮一响,锣鼓一敲,又成交一套!
等他们二人带着房契满意地随陶经济去收房,钱钏也满意地将银子分成了几份:
除开一百九十两是卖宅子的钱,多赚的四十五两二钱银子,陶经济和他的小跟班儿,官府的文书,毛顺儿等,总之在场之人,包括三位吉祥物,每人都能得一份,美其名曰:辛苦费。
陆濯对她的行为看在眼内,不作任何评价。
他有自己的打算。
等晚间把唐封叫来,一阵耳语之后,唐封匆匆离去,却不知做甚么去了。
这些钱钏都不知道,她一心只扑在自己的事业上。
十一座宅子,只用了半日便售罄。
甚至有人因犹豫过久没买到宅院而后悔万千,追着钱钏等人问:“何时还建这样的宅子?”
连李青御都忍不住问了一回:“要不……我也买一套?”
钱钏心情好,给了他一拳!引得陆濯侧目。
其实,她建了第一批,后面难免会有人学起来。不过,他们不懂这个体系,便很难摸清得清套路,最多只会照葫芦画瓢,不足为虑。
更何况,她一举成功,以小博大,赚得盆满钵满,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她现在不过一介小小的民女,即便算上陆濯中的举人,她也不过是个举人的妹子,能拿捏她的人多了去。
若再不收手,恐怕便无法混得下去了。
人常说,钱权不分家。
要赚更多的钱,就必须有相应的权在后头支撑,否则,即使有本事赚,也未必有命花。
这是现下社会制度下的生存规则。
到得晚间回到家里,钱钏和陆桢一起坐在炕桌前美滋滋地盘起了帐目:
十一座宅子,一百九十两一座,统共两千零九十两,除去修缮宅子,修园子,宣传,交保护费,打通官府,等等,先期投资了一千两勉强够用,还有这次的人工等等费用,加一块儿算起来,净赚九百多两银子!
“翻番?”陆桢不敢相信!
钱钏笑得眉不见眼:“翻番!”
“哈哈哈——翻番了——哈哈哈……”二人在屋内笑作一团。
陆濯上门时,就看到了这副景像。
他们现在还住在府学街李宅的小跨院内,钱钏住的厢房门户大开,陆濯便站在门外笑道:“笑什么呢?”
听弟弟妹妹如此开心,他心情也不错。
一听他的声音,钱钏陆桢二人赶紧从炕桌前爬起来,站到地下。
“二哥!”两人齐齐叫道。
陆濯抬脚进屋,见炕桌上堆着银票和一些碎银,还有几个帐本子胡乱铺陈在炕上,便笑道:“怎么样?这一笔赚了多少?”
钱钏见他心情好,忙将炕桌前的主位让出来,道:“二哥请坐!”
等陆濯坐了,她自家则脱鞋上炕,坐到横头,三人三面,相对而坐。
因她这会子心情极好,这回又是一炮打响,成就感爆棚,便没忍住分享欲:“不瞒二哥说,我们这回赚了九百多两!”
“哦?”陆濯道:“这当真是个不错的生意,才半年不到,竟将本金翻了一番,果然厉害!”
钱钏十分得意:“那是当然!”
陆濯点点头,道:“接下来还打算买哪里的宅子吗?”
钱钏想了想,道:“暂时先不买吧,才卖完一波宅院,先让府城的人消化消化。再说,倘若还在府城做项目的话,便不能做同样的宅院了,若做同样的,就没了期待;况且,府城比咱们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咱们先做成了这一批,后一批能不能做成,能做成甚么模样,能不能赚到银子,都两说。”
陆濯也赞同,“也好,那就先歇一歇!”
“嗯!”钱钏道:“是要歇上一段时日,这一阵子实在是太累了!”她适时伸个懒腰。
陆濯道:“既如此,那就从明日开始吧,你们两个,每三日背熟一篇文章,每日写一篇大字……”
“什么?!!!”钱钏的懒腰伸到一半,差点闪了腰,“不是说半个月之后吗?”
(还提?读者都看疲了好吗!)
(但是,陆濯没有这个觉悟,作者也没有点那啥数!依然坚持道:)
陆濯道:“既然闲了下来,就不要再等了!读书习字之事,哪里等得?莫要虚度年华……”
钱钏气得绷着脸不说话,忽见案上的银票,想起借他一千两银子的事来。
现在她有了银子,就把他的银子还给他,以后两不相欠!
她要带着陆桢跑路!
“二哥!”钱钏从炕桌上的银票中,取出一千两整,又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道:“这里是一千零五十两银票。当初从二哥这里借了一千两,我用了四个月,如今既赚了回来,也该还给二哥了!”
她将一千两银票放到陆濯面前,又将五十两的银票放下,道:“这五十两虽不多,但我用了二哥的银子做生意,这便是利钱。虽不多,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二哥收下!”
陆濯盯着银子皱了皱眉,道:“我暂时用不着,你且收着用吧!”
钱钏摇摇头道:“这银子也是二哥借来的,还是早些还给赵夫子的好!”
“赵夫子?”陆濯微怔,方想起当初为了敷衍李青御,当着她的面说是借来的。
他将银子推到她面前,道:“这银子不是赵夫子的,你好生收着花用吧!”
钱钏看着面前的银票愣了一瞬,又将银子推了回去:“不不,即使不是借赵夫子的,想必是爹留给二哥读书用的,我怎能收着?还是还给二哥……”
陆濯不意她会这样想,失笑道:“也不是爹留的,这是二哥赚来的,二哥还有不少银子呢,你且拿着花就是!”
见钱钏仍旧不信,便道:“等这几日把府城的事了了,咱们也该进京了,府城的生意便做不得了,过几日我带你们去瞧瞧我的生意,你就明白了……”
说完,拍了拍她的脑袋,起身笑着离去!
被他拍了脑袋的钱钏,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陆桢用手在她眼前晃,她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二哥当真会做生意?”
陆桢哪里知道?他摇摇头道:“不知道啊!”
钱钏低头,看着炕桌上分作两堆沓的银票,忽而笑道:“管他呢,反正,咱们现在有两千两了!哈哈——”
她一手抓起一沓银票,双手一合,又用力往上一撒。
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银票霎时直窜屋顶,随后便一张张晃晃悠悠,雪花似的飘落下来。
陆桢吓得赶紧双手罩在油灯上,以防银票落在上头着了火,见钱钏双臂舒展,平躺在炕上,笑得喘不过气来,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起来,钱钏和陆桢的书又没念成。
因为,今日家里的三位新晋举人老爷,要去参加方知府举办的鹿鸣宴,界时,各位主考,副考,执事,内外帘官及众位举子,皆会到场。
好几位老熟人齐聚,陆濯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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