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渊神君忽然到场,非但一众弟子吃一惊,几位峰主露出诧异之色,连他们都不知情。
谢爻虽贵为昆仑君,在三位长辈面前仍执弟子礼,三人却不敢领受,纷纷起身避座还礼。
许青文看了眼容光焕发的郗子兰,不由欣慰地点头,拉着郗子兰的手,对两人道:“快入座吧。”
两人是道侣,座席自然彼此相邻,他们落了座,场中的骚动渐渐平息。
郗子兰不时瞥一眼身旁的道侣,但见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既不看她不看台上参加终选的修士。
玄渊神君多年避世而居,两百多年不止从未离开过宗,连中弟子很少见到他,很多新近入的弟子甚至无缘一睹他真容,外间甚至有他已经陨落的传言。
场中虽然鸦雀无,但众人的视线依旧聚集在名鼎鼎的玄渊神君身上。
冷嫣在看他,他的面容没什么变,神情和从前一样冷肃,不笑的时候像座冷玉琢成的神像,不过当年他还在她面前伪装好师父时,那张冷酷的脸上偶尔会闪现笑容,甚至给人温暖的错觉。
对当初不遗余力、想方设复活的师妹,钟爱一生的道侣,他似乎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在郗子兰凑过低同他说话时,他才会微微偏过头,露出温柔的笑意。
正忖着,他忽然低下头,两道冷冰冰的目光落到她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寒冰凝成,仿佛将她神魂千刀万剐的名剑可追。
冷嫣对上他的目光,她的神色平静,曾经如师如父的恩情、朦胧的情愫,早在仇恨的烈火中烧成黑灰,在她荒芜的心底落了厚厚一层。
如今她点漆般的黑瞳里看不出丝毫怨恨,有适度的好奇,她甚至还冲他露出朝露般转瞬即逝的浅淡笑容。
任谁都不会怀疑她与他有着血海深仇,准备一点点剥夺他在乎的一切,磨灭他的希望,践踏他的尊严,将他的神魂千刀万剐。
谢爻瞥了那少女一眼,便即收回目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宏亮悠远的钟响起,在巨的洞窟中回荡,预示着入试炼终选即将开始。
钟的余韵中,一身天青色绣银道袍、头戴青玉如意冠的冯真真风风火火地走到台上,向众人团团一揖,向台上的候选道:“恭喜诸位道友通过一场试炼,入终选。”
她说着,依次介绍内的尊长。
除了七位峰主之外,够资格收徒的人有七十二位,座席分布在东西两侧,按照些人的修为境界低分成数层。
姬少殷入虽然比较晚,却是同辈中的翘楚,甚至比几长老的直系弟子位次更。
若木懒懒地扫了一眼,传音道:“你们人真无趣,无论在哪里都要分三六九等出。”
冷嫣不予置评,是轻笑了一。
身为世上最后一神明,在树神眼里修士和凡
人、人和鸟兽、鸟兽和蝼蚁自然没什么区别,有祂一神俯瞰众生。
冯真真三言两语地介绍完几位峰主,便道:“敝派试炼终选每一届都是同小异,诸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规则在下就不赘述了。”
她向着面前明镜般的水潭剌剌地一挥手:“一言以蔽之,就是请诸位依次步入照机镜中,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能坚持到香燃尽,就算通过了试炼。”
她说着一拂袍袖,面前的几案上立时出现一金博山炉,香炉中插着支未点燃的香。
一挥手,几案上又多了绿玉莲花漏壶,她接着道:“当然,坚持得越久,便说明你们的道心越纯粹,道缘更深。”
她没把话说尽,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明白,道君们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表现自然决定了道君们的取舍——同样是鲤鱼跃龙,成为上层道君们的亲传弟子和传、三传弟子,自是天渊之别。
有人甚至暗暗揣测,玄渊神君时隔多年亲自到场,说不定是动了收徒的念头。
若是能得他青睐,平步青云自不必说,单是玄渊神君一且唯一的徒弟身份,足以让任何人在清微界横着走了。
众人都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却听冯真真道:“诸位面前的案上有一颗琉璃珠,眼下是透明的,一炷香后会变成蓝色,一刻钟后变成红色,半时辰后变成金色,时间长……没有先例,在下不知会变成什么颜色。诸位若是感到无忍受,请立即捏碎琉璃珠,便能从镜中脱身。”
她咧咧地一甩头:“闲话少叙,那便开始吧。”
姬少殷握住嘴,轻轻咳嗽了两。
冯真真经他提醒方才想起:“对了,开始之前还请诸位签份生死状。”
不少人是一次听说试炼终选还要签生死状,不由哗然。
冯真真道:“无论修为境界低,入照机镜都可能有损神魂,不过要即时捏碎琉璃珠便没有碍,诸位切记不可勉强,生死状是以防万一。”
众人听她如此解释,心下稍安。
冯真真道:“诸位道友可有什么疑问?”
有人问道:“有么多人,每人都要花一炷香的时间,一天时间够么?”
此言一出,玄弟子的座席中传出轻轻的笑,虽没什么恶意,那提问的修士红了脸。
冯真真微笑道:“道友多虑了,历能撑过一炷香时间的,不过十人而已,部分人片刻就会捏碎琉璃珠。”
她正色道:“诸位道友切记,为免伤及神魂,万万不可强撑。”
说罢,她向东起一人道:“位道友,请吧。”
那修士气宇轩昂,虽穿着一样的白衣,看腰带和佩剑便知是名子弟。他拿起琉璃珠,昂首阔步地走到镜池前,沿着玉石台阶一步步走到水中。
那池水平静无波,犹如一面青碧色的镜子,但是人一走去,水面顿时生起白雾,瞬间就把那修士的身形吞没,众人能听见哗啦啦的水。
许多玄弟子都是看热闹不嫌事。
“不知能撑多久……”
“我赌他撑不到半炷香时间……”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不定旗开得胜呢……”
“那是他没尝过照机镜的滋味……”
“别提了,我想起当初还会做噩梦呢……”
众人正暗自揣测一人能在镜中撑多久,刚平静下的池水忽然传出“哗然”一响,那修士已手足并用地从池中爬了出。
那弟子上了岸仍旧瑟瑟发抖,不知在镜中遭遇了什么。
两名仙侍轻车熟路地扶他去一边青锦帐中歇息,又喂了他安神的灵丹和汤药。
玄弟子见惯了样的场面不以为怪,而待选修士多对玄的终选有所耳闻,亲眼看见样的场面却是一回,不禁面面相觑。
二人入镜时显然忐忑了许多,他比一人呆得稍久些,不过出时的狼狈模样与一人如出一辙。
紧接着十人,水池的时间有长有短,不过都没满一炷香的时间。
十几人中竟然没有一能通过终选,几灵根灵脉优越的世家弟子本成竹在胸,眼看着前面十多人折戟沉沙,渐渐没那么笃定了。
直到十四人,总算首度撑过了一炷香,不过那修士从池中爬出时,浑身抖得好似筛糠,隔着很远能看见她脸色铁青,几乎有出的气没有的气,两仙侍赶紧将安神丹药塞她口中,几乎是一左一右将她架到了青庐里。
若木传音:“些人可真没用,一块小小的破镜子碎片罢了。”
冷嫣道:“里面会遇到什么?”
若木冷冷道:“苏剑翘,本座是不会帮你舞弊的。”
冷嫣:“……”
若木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多问几次试试,说不定本座心情好就告诉你了。”
冷嫣掀起眼皮往北斗座上瞟了一眼,隔着面纱都能看出他的得意之色:“不必了。”
若木:“你想清楚,本座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心的。”
冷嫣:“……你要是实在想说我不拦着你。”
两人正说着,池中发出一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那叫让人毛骨悚然,冯真真当机立断,掷出佩剑,剑白绫,把那修士从雾气腾腾的池子里捞出,刚捞出时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转眼之间,他身上的水滴水银珠般泄下,又回到池子里,像是活物一般。
那修士在池边打着滚,一会儿战栗着嚎啕哭,一会儿又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笑。
冯真真飞身下去,将量灵力灌注到那修士经脉中,从他经脉中又逼出许多水珠,蹦蹦跳跳地跳回池子里,那修士喘了一口气,方才捂着脸哭出。
姬少殷关切道:“小师妹你还好吧?”他想救那修士,但离得远,想要出手时冯真真已经抢了上去。
冯真真用手背掖掖额头:“我没事。”
夏侯俨传音过,轻斥道:“已签了生死状,生死应当自己一力承担,你救了一,后面的人心怀侥幸,都等你救,你的气海能救几?救不回时又当如何?”
冯真真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没有出言反驳,是道:“弟子知道错了。”
她一下子消耗了量灵气,嘴唇发白,她扫了眼剩下的参选:“在下并非危言耸听,挨不住时千万要立即捏碎琉璃珠,有下一,在下不会出手相救,试炼通不过还有下次,神魂却有一。”
有人怯怯道:“敢问仙子,学生可以退出试炼么?”
冯真真蹙了蹙眉:“可以。”
她扫了眼众人:“还有谁要退出,可以一并提出。”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又有一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退出了试炼。
台上剩下的三十多修士依次入照机镜试炼,又有六人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最终台上剩下最后一人,一单薄瘦弱的白衣少女,面容和神情都淡得似二月的冷雨。
谢汋饶有兴味地觑了觑眼,向邻座的堂兄投去一瞥,见面沉似水地望着那渺小的白衣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汋倾身过去:“师兄,你一直在闭关恐怕没听说吧,少女是少殷从凌州救回的凡人。”
谢爻古井深潭般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波动:“嗯。”
郗子兰听见“凡人”二字,脸色便是微微一变,担心地觑了觑谢爻,见他无动于衷,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对谢汋歪了歪头,含着薄嗔道:“三师兄,好好看少说话。”
谢汋欠了欠身,一脸惶恐:“谨遵元君教诲。”
郗子兰叫他逗得一笑,向谢爻身边靠了靠:“阿爻哥哥,三师兄总是样。”
谢爻“嗯”了一,有些心不在焉。
谢汋道:“师兄,你说我收徒弟玩玩怎么样?”
谢爻淡淡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郗子兰道:“三师兄,你不是已经有四入室弟子了么?怎么还要收徒弟。”
谢汋道:“我爱才如命。”说着指指那白衣少女,她已经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向镜池走去。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小师妹说得对,我已有四入室弟子,师兄却是室中空虚,我看是可造之才,师兄不妨考虑一下。”
郗子兰直到时才用正眼打量那凡人少女。
端详了一会儿,她不解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况且凡人能通过终选的机会微乎其微。”
见谢爻沉默不语,她问道:“阿爻哥哥以为如何?”
谢爻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出众之处。”
郗子兰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谢汋弯眉笑眼:“我们不妨打赌。”
郗子兰一向好玩,顿时了兴致:“赌什么?赌那女子能否通过终选么?”
谢汋摇摇头:“非,我们赌她能否撑满半时辰。”
郗子兰先是诧异,随即粲然笑开:“三师兄又想输什么好东西给我?”
谢汋道:“若是我输了,我的阿雪送给你。”
郗子兰双眼一亮,阿雪是谢汋的坐骑雪麒麟,稀世罕有,她寻觅了很久找不到同样漂亮的。
她立即道:“我同你赌。”
谢汋道:“小师妹怎么不问,若是我赢了怎么处置?”
郗子兰道:“还用问。你我都知道那凡人女子不可能撑过半时辰。”
谢汋道:“凡事皆有万一,就算你赢定了,要将赌注说好。”
郗子兰道:“小师兄想要什么?”
谢汋道:“赌注我不同你要,让你阿爻哥哥替你出。”
郗子兰有些不安地觑了谢爻一眼:“你先说说看。”
谢汋道:“若是你赌输了,便说服你阿爻哥哥,收那凡人为徒,如何?你敢不敢赌?”
他问的是郗子兰,盯着的却是谢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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