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个大师

她站起来跟着元空踏出门, 容鸢青白着脸看他们,良晌道, “你们杀了少爷和二小姐, 照着律令蹲牢狱的应该是你们。”

温水水还待回骂她,元空拽着她就要出柴房。

温水水跺脚道,“我要看林月妍。”

元空拧眉, “我怕你把她气死。”

温水水赌气, “她死了才好!”

元空拍一下她的头,拉人进右边房。

林月妍窝在稻草堆里, 短短几日没见, 面容枯槁, 人越发衰颓, 浑身都散发着死气。

温水水抬脚踢她一下, 她抬头瞪着温水水, 满眼难以置信,“你怎么……”

“我怎么还活着?”温水水替她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林月妍张一点唇,哑的说不出话。

温水水俯视着她, 这么多年了, 她始终是身居高位, 谁见着她都要弯腰行礼, 她的显赫身世是倚仗, 她可以放肆的杀人放火, 践踏他人的一切, 如今她终于倒了,失去了林家和皇族的庇佑,她也不过是个可怜虫, 从前她做下的恶事, 如今也一一回报到她头上。

“韩家大公子的坟里睡着你的女儿,你儿子的尸首躺在郊外,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林月妍骤然窜起来,张手冲她抓过来,元空提着温水水到身后,她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冲她哭叫,“他们是你的弟妹!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温水水面无表情的看她哭,“我不是人,我的娘亲死在你手里,我娘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死在你手里,你在我娘亲孕中和我父亲勾搭成奸,顺便打死了我的外祖母,你跟我说亲情,你也配。”

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些事被岁月掩埋,死去的人也不过是黄土一捧,甚至可能都没在活着的人心底留下印象,林月妍早将曾经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权贵之女,屈尊降贵跟了温烔,温烔夫人的位置当然是她的,那些阿猫阿狗占了她的位置,她杀了又有什么关系,于她而言,柳鸢和那个老妇人不过是个下等货色,死了便死了,算不得什么紧要人物。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早在当年就埋下了祸端,她即便是悔恨,也只恨自己没有连同温水水一起斩草除根,她撑着地怔神,她什么都没了,没了兄长,没了孩子,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摧毁,她以为自己会顺风顺水,可是到现在却发现不如死了好。

全是她咎由自取。

温水水扬唇浅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林月妍陷在痛苦中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温水水异常耐心的躬身到她耳旁,笑眯眯道,“容鸢是我送到父亲手里的。”

林月妍猛地仰头瞪她,泪水瞬间披潵出来,那些怨恨烧疼了她的心,她抬手往她面上扇,被元空扣住丢开,她倒在草堆中痛哭失声,到这时才觉得荒凉,她嚣张跋扈了半辈子,却被一个小丫头绊倒,她恨的咬牙切齿,恨到最后连气力都耗尽了,好像所有的东西都不属于她,又好像原本属于她的最后都不见了,她沙哑着声说,“你毁了温家,难道还指望大殿下会娶你为妻?”

温水水退到元空身侧,团着他的手臂爱娇道,“他娶我的时候你大概看不到了,不然我倒是想打打你的脸。”

林月妍颤抖着身,旋即爆出大笑,笑到后面又流泪,她摇着头,嘴里腥甜一片,未几一口血喷出,她伏在地上蜷缩成球,旁若无人的哀哭。

温水水拽着元空欢快的跑出柴房,他们走到门口,她嚷嚷着要抱,元空面露宠溺,横抱起她大跨步离去。

他的脊背宽厚,温水水靠着他异常依赖,分明是个头发还没有半寸长的和尚,却能护着一个姑娘到这种地步。

林月妍睁着眼怔愣的看他们走远,最后崩溃般的一头朝墙上撞去。

——

林月妍死在了这间柴房中,至夜半,元空遣人将容鸢和她的尸首偷偷送回了温家,与此同时也送信到韩家,直截了当的把事情挑明,韩家大为震惊,匆忙派人将韩大公子的坟墓重新掘了,开墓时果见温若萱躺在里面,她也算命大,只剩了一口气撑着。

韩家急忙派人将温若萱送回府,韩启凌隔天就病好了,韩明也没有上奏翻案,这场闹剧戛然而止,各方都苦不堪言。

温家已经乱作一团,底下仆从跑了多半,只留了少数老人守在府中,容鸢枯坐在堂屋中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偌大的温家确实败了,该死的人死完了,她终于是温府唯一的女主人,可这温府剩下的是颓唐,她争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她整理了仪容,在清晨时入了二皇子府,把林月妍、温昭身死的事报给了萧笙祁,萧笙祁当即悲痛不已,急派人去温府将温若萱接回,当天就入宫去见了明弘帝。

彼时明弘帝召见了玄明,元空随在一旁,他入内就听到玄明在说话。

“陛下想好了动刀,老衲这两日就做准备,谨防出差错。”

明弘帝听不得差错两个字,将桌子拍的啪啪响,“你个老东西敢出差错,朕就端了云华寺。”

玄明耸眉笑,“陛下太过急躁,这两日得平心静气,省的到时候伤脾胃。”

明弘帝咕一口茶,转向元空道,“前头你外祖说你又病了,朕也没空看你,留给你的两个太医不中用,明儿朕叫人换了,本来中毒后朕就担心你身子骨差,这两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叫朕也怕。”

换了就等于说那两个太医得死,元空温声道,“不关太医的事,是儿臣自己半夜着寒。”

明弘帝虎着脸冲他,“你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元空抿着唇。

明弘帝又想起他房里人,咳一声道,“你那个侍妾也不懂事,夜里也纵着你胡来,回去给朕训训她,省的没规矩。”

元空正声说,“这两日迷迷糊糊,有些事忘了跟父皇说。”

明弘帝闲适问道,“什么事?”

元空说,“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开设慈幼院。”

明弘帝困惑,“你是瞧朕闲的很,还有空陪你开什么破院子?”

元空缓声说,“慈幼院可以收容落难的老弱妇孺,不是破院子。”

玄明听了颇为赞同,“殿下大义,这想法很好,救济百姓也是善举。”

明弘帝哼一声,心里高兴他会做事,嘴上却没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看向一旁等了良久的萧笙祁,“老二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笙祁跪在地上磕头,“儿臣有事想跟父皇说。”

他嗓子都哑了,声音也在颤,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明弘帝收住笑,扬手冲玄明和元空挥了挥。

两人悄声往外退。

萧笙祁道,“父皇,请让皇兄留下来。”

明弘帝皱一下眉,跟元空道,“老大留下来。”

元空敛住神色,静默候在一旁,玄明瞥他一眼当先离开。

明弘帝有些许不耐烦道,“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萧笙祁红着一双眼,“求父皇做主,儿臣的姨母和表弟被皇兄杀了!”

明弘帝一时呆住,旋即发怒道,“什么话?老大至于对温烔的夫人和儿子动手?”

萧笙祁仰起头看着他,“姨父刚入狱,皇兄就潜入他的府邸将姨母绑走,这事府里人都知道,表妹更是差点被他杀了,所幸躲过一劫才幸免于难,父皇,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污蔑皇兄,姨父的那位平妻和表妹都可以作证!”

林贵妃这时进了寝殿,曲身跪到他身旁,低哭道,“陛下,纵然温大人千般不是,但那座桥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在三殿下上去就出事,这不凑巧吗?臣妾不敢替他求情,可妹妹她又有什么错遭大殿下这般对待,前头妹妹就跟臣妾说过,大殿下看上了水水,强掳走至今生死不知,如今他不仅杀了臣妾的妹妹,还将昭儿也灭了口,若不是温大人那位平妻和萱儿生还,谁还能知晓这事。”

明弘帝眯起眼,“你说老大掳走了谁?”

林贵妃哭道,“温大人的嫡长女被大殿下掳走,温大人曾去讨要过,可大殿下根本不认。”

明弘帝哈的一声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随你们怎么糊弄,都敢编造这等谎话,老大要真看上他温烔的女儿用得着抗拒朕给他说亲?当初朕想把你侄女指配给他,他百般推辞,这难道还是他在朕跟前做戏?”

林贵妃抖了下身,哭的凄惨,“温家差点被灭门,陛下,您就算不信臣妾说的,臣妾的侄女总不会骗您。”

明弘帝瞥过元空,他垂着眼面容平和,丝毫没因着这两人的话表现出其他不安情绪,明弘帝心里颇有些赞赏,遇到大事也不慌张,这才是风范,他转头跟周免道,“去叫人。”

周免弯下腰退走。

明弘帝闭上眼靠到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片刻时间,容鸢跟温若萱就被带了进来。

两人甫一拜倒,明弘帝问道,“你们亲眼见到老大杀人了?”

容鸢嗓音都在抖,“回陛下,臣妇虽未亲眼见到,但大殿下确实派人将臣妇和夫人一起抓了,夫人死前大殿下曾带着大小姐过来羞辱了她一番,这才逼的她撞墙自杀。”

明弘帝转头跟元空道,“你还真抓了她?”

元空挑起下摆跪下,敬声说,“父皇明鉴,如这位夫人所言,儿臣抓了两位夫人,却只杀了其中一位,留下她,儿臣还不至于蠢成这般。”

旁边那几人听着话惹了一身火气,愣是憋住不敢发作。

明弘帝笑了,“朕瞧着也是,既然抓人了,照着常理也该杀一双,怎么还给留下一个。”

他冲容鸢看了看,是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便道,“抬头来。”

容鸢胆怯的抬一点脸。

明弘帝瞅见这脸顿觉有一丝熟悉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啧声道,“难不成是老大看你美貌,所以没舍得杀你?”

容鸢战栗着立时趴回地上,“陛下,臣妇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五雷轰!”

明弘帝沉着脸瞪她。

温若萱紧随其后道,“陛下,臣女的哥哥被大殿下杀了!大殿下冒充哥哥,将臣女埋到了坟墓里,若不是臣女命大,才等来人将臣女救了出来。”

明弘帝皱紧眉问道,“他把你埋到坟墓里做甚?”

温若萱一噎,结巴道,“……臣女也不知道。”

明弘帝问她,“他把你埋在谁的坟墓里,是谁把你救出来的?”

温若萱答不上来。

明弘帝脸色就差了,“编谎话也得编的合理,他没事做埋你进坟墓,他是有病吗!”

温若萱慌乱道,“陛下,臣女说的句句属实,大殿下在东郊先杀了臣女的哥哥,随后假扮成哥哥的模样绑了臣女去坟地,是韩家派人将臣女救上来的。”

明弘帝眼神顿时阴郁,“韩家?这么说你被埋到韩家的坟地里。”

温若萱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看向萧笙祁和林贵妃,他们暗咬牙垂着头,竟直接避过她的目光。

明弘帝侧头跟周免道,“给朕把韩明叫过来。”

周免小跑出去。

明弘帝拿起桌边的夜明珠把玩,“老大把你埋进韩家的坟地,这要是真事,朕看他约莫是得了疯癫。”

温若萱趴在地上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往哪儿应话,她怯声说,“臣女不,不是这个意思。”

明弘帝将夜明珠一放,“那是什么意思?”

温若萱结结巴巴道,“原先家中和韩家定过一门亲……”

容鸢一下横过来眼,暗示她闭嘴。

温若萱慌的咬住唇不敢往下说。

明弘帝将夜明珠往地上一砸,夜明珠弹出去老远,吓得一帮人都瑟缩在地上,他冲容鸢阴声说,“你不让她说,就你说!”

容鸢只得撒谎道,“回禀陛下,原先家中确实和韩家定过一门亲,那是早些年先夫人在世时,老爷跟韩大人为大小姐和韩大公子定下了婚事,可惜韩大公子去的太早……”

她话说到这里,韩明带着韩启凌入内,将将听进耳朵里。

明弘帝面上忽阴忽晴,斥问韩明道,“她说的当真?”

即便不当真,韩明也只得认了,“回陛下,当年是差点和温大人结过亲。”

明弘帝看地上一排人,哼笑了出来,“所以老大还是做好事,把她埋到你家坟里,给你儿子送老婆?”

几人都呐呐不能吱声。

明弘帝看着容鸢,“你嘴这么会说,你来告诉朕,她怎么就被老大埋到韩家的坟墓里了?”

容鸢竭力把话圆回来,“大小姐和韩大公子的这桩亲事是老爷和韩老爷定下的,照着礼数也得让他们婚成……”

明弘帝这下懂了她的意思,自己替她往下说,“你是说,让温烔的那个嫡长女跟韩明那个夭折的儿子拜堂成婚,结果老大跑过去捣乱,抢了他的嫡长女,还把她给塞进了墓里?”

他手指着温若萱,面上已然是阵阵怒气。

容鸢只能点头,“是,是这样。”

明弘帝突然笑起来,“把活人嫁给死人,怪不得你们说不出口。”

底下人都说不出话。

明弘帝停住笑瞪着韩明,“温烔那个大姑娘早不嫁晚不嫁,偏偏温烔入狱了,她被家中人嫁到你家墓里,朕问你,是不是转头你就要替温烔求情了?”

韩明瞬时回道,“陛,陛下,微臣岂是那等无耻小人?”

明弘帝乜过他,“这些年过来,朕当你们韩家真老实,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让你那个死鬼儿子娶他大女儿,这样阴损的事也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不无耻的。”

韩明当场哑声,想反驳都回不了。

明弘帝扬声道,“你们这桩亲事朕看不定是温烔促成了,是谁在中间搭桥?”

殿中几人各有心思,元空闲适的跪在一边看戏,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原本林贵妃几人是想一举将元空打倒,可情势走到这一步他们也看出来,明弘帝对他偏心,元空手段高明,所有事都做了却没留下证据,纵然有容鸢和温若萱两人说出事实,她们都是温家人,明弘帝潜意识就觉得是这几人串通一气诬陷元空,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为今之计只能隐忍。

林贵妃朝温若萱递眼色,温若萱连忙指着容鸢道,“是她……”

容鸢顷刻错愕,片晌明白过来,他们想把她推出去自保,她猛然道,“二小姐说话要凭良心,若不是夫人先跟妾身递话,说韩家想给韩大公子做阴婚,妾身会过去和韩大人交涉吗?”

明弘帝看她们狗咬狗,嗤的一声说,“你们说,温烔那位夫人和温昭是老大杀的,老大还装成温昭的样子去了韩家坟地,把温烔那个大姑娘救了,顺便塞了这个二姑娘进去。”

他瞧着韩明,“朕的儿子都能操控你家中的阴婚了?”

韩明支支吾吾道,“这,这事……”

韩启凌接过话恭声说,“陛下,这事是学生私下跟温二夫人联络的,父亲并不知道。”

他倒是机灵,直接将韩明撇了出去,这殿内都门里清,是人是鬼谁还看不出,但明弘帝故意迁怒他道,“你跟温家私底下结阴亲,怎么牵扯到朕的儿子身上?”

韩启凌给他磕三个头,正声道,“学生当时在墓地并没有看到大殿下,阴亲也结成了,后来听人说墓里有怪声,学生就打开了墓,里头人变成了温二小姐,她人已经晕了,所以学生才将她送回了温家。”

韩明也匆匆叹气,“你个兔崽子简直造孽,怨不得那日回来说见到鬼了,连云华寺的大师都不愿替我们驱邪,要真害了温大姑娘,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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