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句话漏洞百出, 她呆的这间屋子破旧不堪,根本不像婚房, 但元空说了, 她就信,她完全依赖着元空,从不觉得他会骗自己。
“闭上眼睛, ”元空圈她坐在胳膊上, 她双手抱紧他的脖颈,紧闭眸子。
元空悄步走到院子里, 四周全是纸钱纸人, 那座坟头上挂着红花, 两盏白灯在夜里晃荡, 像是鬼魅的眼睛, 惊悚又可笑。
他快步走到墙边, 耳朵倾听着外头,只听到韩启凌跟姚谨宥的说笑声,他朝后挪了挪, 仰头看那棵桑树从外面伸进来枝桠, 就像一只手, 朝他递来扶墙梯。
他轻轻松松借着那根枝桠飞出去, 脚点在枝头瞧那底下人, 他们三三两两的等在门前, 穿的红衣, 可却都盼着温水水去死,温水水的死能换来家宅安宁,他们丝毫不在意这是条人命。
他跳过枝头, 纵身越远, 停在一处马车旁,小心翼翼的将温水水抱到车上小榻,转身时温水水揪住他,“不然就别去了……”
她实在太怕了,这一切太诡异,她不想元空再去沾惹是非。
元空撇开她的手,温声说,“我马上就来。”
他跳下马车,尘荼将温若萱拖过来,他提着人跟尘荼交代,“看好了,谁也不能靠近这辆马车。”
尘荼道声是。
元空便将温若萱带走了。
——
屋子门再度被打开,元空出来一脸僵直。
姚谨宥带着那些个婆子小厮陆续进去,挖坟的挖坟,做法的做法。
元空呆呆的望着那坟墓,打开来才看到那棺材不及胳膊长,想想也是,韩家大公子夭折,那身量也就是个小孩子,能有多大。
几个小厮抬着一人大的棺材放到坟墓中,片晌就有婆子把身穿喜服的温若萱抬出来,直接扔进棺材中,那两边小厮迅速将棺材门盖上,旋即四周边角都用钉子钉牢。
这种野蛮残忍的殉葬方式看了就叫人不寒而栗,元空有一瞬间想叫停,但叫停了温若萱活过来他布的局也悉数被拆穿,这里全是韩启凌的人,他得罪了韩家没有好处,他脱去了良善,现如今一心只想将所有坑害过他和温水水的人摁死,纵然有损德行,他也不管不顾了。
那座坟很快合上,坟头的土砖摆的齐齐整整,坟前放着香案,姚谨宥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语,好像在刹那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韩启凌按了按元空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心底难受,但说个不好听的,以她的身份还能嫁给谁?你父亲便是出来也不可能再如以前,这京里的人家最势力,你姐姐除非嫁给破落户,千金小姐哪能吃的了苦,转头还不是一死,不若嫁给我哥哥,如今咱们成了一家人,往后你们温家有什么事,凡我们能帮的都尽力帮。”
元空拿开他的手,旋身往回走。
韩启凌啧啧嘴,“温二,你这脾气得改改,跟个斗鸡似的,也就二殿下向着你,若换作是我,估摸你早被人教训了。”
元空偏过脸斜他,“你什么意思?”
韩启凌扬眉笑,“往后共同辅佐二殿下,你我免不了共事,我可不想伺候你这个大老爷。”
元空沉着眼,韩家自来不站队,一次阴婚就让他们站到萧笙祁那一边,温家这一招属实高。
元空没有回他的话,旋身走进黑暗中。
韩启凌靠在门边等了一会,姚谨宥边脱袍子边朝外走,“这位温大小姐当真乖顺,从头到尾没挣,我做这行好几年,次次都是鸡飞狗跳,鲜少如今日般顺畅。”
韩启凌说,“总归是对她父亲孝顺,用自己的命去换父亲,他们温家我以为都是脓包,谁知还有个骨气的,可惜是个姑娘,若是男儿,比那温二不知厉害多少,说到底是命薄。”
姚谨宥蔑笑,“你当我眼瞎,一口一个温二,怎么,他这脸也能卖给你了?”
韩启凌回想着方才元空的神情,用暧昧不明的语调道,“说起来他父亲更有味道。”
姚谨宥眼波流转,踏步往东边走,“好一个温烔,年老了也能卖弄色相,不愧是靠着夫人爬起来的,约莫也能靠着你们温家再登辉煌。”
韩启凌架到他肩上,与他调笑,“那我得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京里的男人看多了,和尚倒别有风味。”
姚谨宥侧头瞟着他,未几笑得浪荡,“我瞧上了和尚那个养在外头的姑娘,转头你得逞了,记得把姑娘给我。”
“跟温大小姐一张脸你也吃的下去,佩服,”韩启凌冲他抱拳。
姚谨宥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随即扔走,“我还是喜欢女人的,尤其是别人怀里的女人。”
韩启凌嗤的一笑,待要说话,却见在那林中停了辆马车,马车周围都没有人,他推一把姚谨宥,姚谨宥眯起眼,“滚开。”
这一声停,自马车里探出来一个头,烟眉水瞳,红唇白脸,即使在这黑夜中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她静静的注视着两人,不笑不哭,表情麻木,在月色的衬托下周身弥漫着鬼气。
韩启凌瞪大了眼,一倏忽脚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姚谨宥也吓出了一身汗,拽着韩启凌绕道往荒野里跑,跑了一小段路再回头,她还定定的看着这边,片晌一阵雾气涌来,两人俱是心魂震颤,直接跪到地上给她磕头,连磕了数个头后,他们再抬头,那辆马车已经消失了。
她也不见了。
韩启凌瘫坐在地上,“是,是她吗?”
姚谨宥按着太阳穴点头,“赶紧走。”
两人跌跌撞撞跑回城里。
马车停在林子后面,温水水背坐在元空怀里,脸还朝外盯着,兴奋道,“这两人干嘛给我磕头?”
元空拿来毯子给她裹好,“大概求你成全他们。”
温水水咯咯笑不停,摇着他的肩膀道,“你骗人,你之前还说他们私奔了,我瞧他们好的很,根本不像私奔。”
元空也笑,“私奔还能被你发现?”
温水水摸他耳朵,他拉下她的手带着一起点她的鼻尖,她羞涩的依偎在他胸前,探唇吻他,“周叔,含烟还有从梅还在他们手里。”
“救出来了,”元空浅啄着檀口,手往车壁敲了敲,马车飞驰在行道上,一会子就冲回城中。
——
回到紫东怡天已大亮,容氏见着他们不禁落泪,急走到元空和温水水跟前,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确定没甚事,才抹着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老张嘴打哈欠,“我叫崔琰给你递了请假的折子,你今日在府里歇着吧。”
元空点头道声好,轻推温水水说,“你先回院里。”
温水水唔着声走了。
杨老也跟容氏道,“阿宇和水水都没事,你念叨了一宿,赶紧回西松园去睡。”
容氏拿拐杖敲他,“你少烦阿宇,他这几天累的够呛,说两句就给我回来,省的扰着他。”
杨老轰她,“走走走,赶紧走。”
容氏垮着脸呸他一口,也没跟他再争,慢吞吞由安嬷嬷扶走了。
元空面部显一丝疲惫,弯身坐到椅子上,道,“温烔的两房夫人被我抓回来了。”
杨老颔首,严肃道,“温府估计已经闹翻了。”
元空缓缓说,“他们想和韩家结阴亲,抓了她去做交易,我把她调包出来了,做阴亲的换成了她妹妹。”
杨老眉一抖,“这么说,韩家开始站队了。”
元空沉默住。
杨老交握着手,唏嘘道,“韩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一众显贵里还算正直,自来也听他父亲的话不随意参与朝中党派之争,他自己主管御史台,要说官有多大,也算不得什么顶顶有名的职位,但这官确实有实权,只要他上奏了,陛下就得遵从,谁叫他是言官,他有这个权力问责陛下,他若是站队了,还真有些棘手。”
元空思索着说,“我直接跟父皇秉明,他和温家已经暗中勾结了。”
杨老咦一声,摆手道,“不宜打草惊蛇,你抓了温烔的两位夫人,虽说没人亲眼看到,但防不住他们恶人先告状,左右我们和韩家还没撕开,若是能将他们拉过来也好。”
元空蹙眉道,“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促成这桩阴亲,倒叫他们搭成一条船上。”
杨老想了想说,“等两天吧,看看韩明那边的态度,假如他真要上奏翻案,届时免不了一番恶斗,横竖这么些天过来了,你父皇也向着你,不见得我们就落败。”
元空嗯一声,“让您担心了。”
杨老起身甩两下袖子,“担心什么,我的外孙岂会比别人差?”
他悠哉悠哉的回了西松园。
元空抿嘴淡笑,也回主院暂做歇息。
——
紫东怡这边安寂,但韩家那头却动荡,韩启凌半夜回府就病倒了,也不能说病,只神魂不稳,睡着就惊醒,常在梦里梦到他那晚看到的情形,根本没法入睡,他留在京郊的仆人回来时也说,夜里听到了坟墓里有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有几个胆大的都吓破了胆,韩家从云华寺请了高僧回来做法事,奈何法师只留下一句冤孽太重,竟根本不替他们驱邪。
这事传到元空这边已是隔天下午,彼时温水水和含烟她们在院里斗蛐蛐,元空在佛堂里呆到黄昏才出来。
那只鹦鹉蹭在几人堆里,见着蛐蛐就啄,被它吃了好几只。
温水水敲它头,“你干什么呀!走开!”
鹦鹉迈着八字步移到含烟身旁,趁她不注意一口吞了她的蛐蛐,含烟好气又好笑,“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连蛐蛐都不放过。”
鹦鹉抬着脚爪子往翅膀上踢踢,摇头晃脑道,“还不够给爷塞牙缝的。”
气的从梅一巴掌拍过来,它立刻扑腾翅膀飞到院墙上,“小娘子好生威风,吓煞你夫君了。”
温水水跟含烟笑得撑不住腰。
从梅气也不是羞也不是,索性闷头钻旁边耳房不出来。
含烟憋着笑跟温水水道,“她惯来心胸狭窄,可别真气哭了,奴婢去瞧瞧。”
温水水笑应着,她便也进了耳房。
温水水回头就见元空立在廊下看着她,她忸怩一下,小跑到他面前,踮着脚抱住他的胳膊道,“你不开心了。”
元空摸一下她的腮,她立刻脸红起来,腼腆的靠到他臂弯里嘟哝说,“我想看你笑。”
元空对她弯唇,“我要去看那两位夫人,你跟鹦鹉玩吧。”
温水水细细说,“我那天嫁的不是韩启凌,对吗?”
元空唇线绷直,未几凝眸笑起,“怎么会这样想?”
温水水两手捧着他的脸颊,认认真真看一遍,然后才说出猜测,“我没成过亲,但成亲不是那样的。”
元空抚她头发,“府里新来了个厨子,很会做蝴蝶酥,我……”
温水水摇摇头打断他,“你瞒我事情了。”
元空噤声。
温水水湿着眼眸道,“我不是小孩子,你没必要骗我,你从回来就不高兴,你也不跟我说。”
元空凝视她,一时没说话。
温水水无促的握着他手,“我怕你有事的,我也怕你对我设防,你们男人都坏,一旦骗我了,以后还会骗我其他的,你说好的依着我,你不能言而无信,我会生气的。”
元空顿目,他还是不想跟她说,这样阴诡的可怖,她知道了只会后怕。
温水水开始掉眼泪,趴在他肩头呜咽。
元空揽着人坐到栏杆上,擦掉她的泪水道,“不过是琐事烦忧,你别哭。”
温水水躲过他的手,把脸埋到他颈窝里,抽泣道,“我嫁的肯定不是韩启凌……”
元空敛眉半晌,到底架不住她哭泣,低声说,“要跟我一起去看那两位夫人吗?”
温水水急忙抬起头瞅他,“要。”
元空扯了扯唇,牵着她左拐进了柴房,那间柴房,一左一右分别关了容鸢和林月妍。
他们先往左,见着容鸢枯坐在地上,人都木的转不动眼睛。
温水水伸脚踢了她,她立刻醒过神,直看到温水水就彻底崩溃了,“大小姐您还是不是人?您的父亲被他害进了狱中,您怎能帮着他对付我们?”
温水水冷眼瞪着她,“你别忘了是谁把你送到温烔身边。”
容鸢瑟缩一瞬,不敢再吱声。
元空垂视着她,“和韩家的那场阴亲,是谁促成的?”
阴亲,温水水立时懂了,她先前嫁的果真不是韩启凌,可她没想到是个死人,一想到代替她出嫁的是温若萱,大概她是凶多吉少了,怨不得元空心情不好,他是佛门,即使现在还俗了,做出这样阴损的事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比杀温昭还不得味,便是她知晓了,下意识也是打冷颤,委实恐怖。
容鸢战战兢兢说,“这种伤德的事妾身又怎会愿意做,老爷在狱中受苦,妾身百般无奈下去求了夫人,夫人跟妾身说,韩家的大公子早夭,韩家想给他娶门媳妇,这个媳妇得是阴属生,旁的都不行,韩家早看中了大小姐,只要大小姐嫁过去,他们就会出手救老爷,妾身也是走投无路才听从了夫人的话……”
温水水阴冷的睨着她,“你和林月妍不过是一丘之貉,别说的自己多无辜。”
容鸢伏在地上发颤。
元空这时道,“你说,韩家要的媳妇必须是阴属生的?”
容鸢连连到是。
元空执着温水水的手转头就走。
容鸢急忙在后面叫道,“你们已经害的温家支离破碎,就不能放过老爷吗?”
温水水定在原地,转过脸来冲她笑,“当然不能放过,这些都是他该受的,我给了你机会,你帮着他们反过来坑我,好歹是我帮你在温家立足,你忘恩负义至此还想跟我求情,合着我面善你就觉得我好欺,总归一报还一报,你跟了温烔,这往后的福报就自己受着吧。”
容鸢当即呆滞,这才短短半年,她一开始是怀着报恩的想法答应去接近温烔,到后来陷进了温烔的柔情中,她开始为自己布局,争夺温烔的宠爱,打从一开始温水水问她后不后悔时,她就表明了不后悔,温水水给过她后悔的机会,她自己不要,可也是温水水让她走到如今的地步,只差一脚就要掉进悬崖,她被林月妍欺压的背后都有温水水推力,如果她依然在江都,她可能过的没有这般奢侈,但至少安逸自在,是她的错吗?她没有错,错在温水水,她铺下了这道网,害她在网中挣扎。
她仰头看着逆光中的一对人,笑道,“大小姐,我怀孕了。”
温水水微笑,“你真会怀孕,关键时候就有了,可是温烔在牢里,你这个孩子能救他吗?”
容鸢说,“它是您的弟妹,往后你们也算是依靠,您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温水水松开元空的手,蹲身过来拍着她的脸,邪笑道,“嫡庶尚且有纷争,何况你还是我父亲的平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心疼一个随时会威胁到我地位的孩子?父亲倒了,你的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了。”
容鸢惊恐的护住腹部。
温水水轻蔑道,“你的孩子我不会动,你们跟韩家一起坑我这笔账大殿下会帮我出气,我们按照律令办事,你不用怕我会动手,毕竟碰你都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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