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无碍, 有劳苏大夫费心了。”
温宸说罢转身又要走,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眼睛一闭, 竟是就地晕了过去。苏俞慌忙扶起温宸。
谢清歌吓得一惊,小奇已是冲了过来。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温宸一直都是非常强大的存在, 却没想到有一天, 竟会就这样晕倒过去。
蓝莹儿看着温宸这般,心都碎得渣了, 但她强忍着, 不想表露出来, 她不能忘记, 这个人是杀她父亲的凶手。
谢清歌看到了妹妹眼底里的纠结, 但此刻没法去问妹妹一句为什么, 她也上前去帮苏俞。
蓝莹儿被叶晚送回了新宅,进了属于她的那间厢房。
隔壁苏俞的那套宅子内,温宸被扶到了病房躺了下来。
苏俞为温宸把了脉, 又看了伤口后, 对谢清歌道:“他是先前在皇城出事时就受了重伤, 未经治疗就出城护送南王, 又在外面受了这么重的刀伤, 流了不少的血, 伤口又化脓, 这才引起的高热。”说着扒开温宸的衣襟,露出他肩头上一个血洞,“你看他这个伤口里面还有竹屑未清理出来, 应当是昨夜里就高热了, 而他没有休息好,又经一整日的劳累奔波,才会引起晕厥。”叹了一声,“也是他身体底子好,才能撑到将莹儿送回家。”
看脉相也有心气郁结的因素,但苏俞没有说出来。
谢清歌蹙眉道:“似乎妹妹与温大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看他们俩人情况不太对劲。”
苏俞点头:“应当是。”这种事情他很关心,但他也不好问。
接着苏俞脱去了温宸身上染了尘土的锦袍,这一脱不打紧,脱下来便可见他一身白色中衣已被鲜血染了半数。
谢清歌本想避嫌退出门去的,可一眼撇到这一幕,顿时惊得连忙上前来帮忙。
苏俞索性将温宸身上的染血的中衣也脱了下来,可见温宸的身上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亦是发红发肿。没想到身体上还有鞭伤啊!
他沉声道:“温大人不曾医治过自己的伤口。”
谢清歌心里极其难受,哽声道:“想他可能是一心只想着寻找莹儿,便是连自己身上的伤也不顾惜了。”
苏俞心道莹儿遇上温宸这样痴心的男儿,应当是件幸事,可他们又是怎么了?
谢清歌去帮着打了热水来,助苏俞将温宸的伤口周围擦了一遍,再看着苏俞为温宸将药膏抹在温宸的伤口上。
而后苏俞拿来一件自己的中衣,给温宸换上,接着去煎药汤。
谢清歌回了隔壁的宅子,去了妹妹屋里。
蓝莹儿已经在叶晚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因腿还不能行走,只能倚靠在床榻上。
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布置得十分典致。
面对只见过两面的妹妹,谢清歌坐在榻沿,将妹妹看了许久,似乎是要将这二十年来的遗憾都要弥补上一般。
“姐姐,你在这里可住得惯?”蓝莹儿被谢清歌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面对这位姐姐,她也是觉得很神奇,原来她生命中还有一个亲姐姐啊!当初母亲过世时,母亲将她的身世说予她知晓,只说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死了,那会儿她还哭了一场呢!却没想到姐妹俩还会有重逢的时刻。
“这里很好,特别好!姐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恢复良籍,会重获自由。”谢清歌拿着帕子抹着泪,“妹妹,若不是你,姐姐我不会拥有这样好的日子。”
蓝莹儿心里头本来极其难受,此刻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容,她的心情好了一些,亦是露出笑容,道:“姐姐,你还未见过蓝容吧?”
谢清歌摇头:“姐姐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蓝莹儿想着路上温宸说过,他已将虎符找到并交给皇上,皇上金口玉言,答应下会赫免他们三姐弟的所有罪名,所以蓝容可以放心大胆的回家了,她本想将这事说与谢清歌听,但想着温宸,心情又低落下来,于是只道:“蓝容很快就会回了的。”
谢清歌看着妹妹一脸的憔悴和疲累,起身道:“你早些安歇,温大人那边你不必担心,他是因身上的伤口化浓引起高烧才会晕厥的。”语气一顿,沉下眉头问道,“妹妹,你与温大人是怎么了?”
蓝莹儿眉头紧蹙,看着姐姐,心里头却在撕扯着,到底要不要将温宸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这件事情告诉姐姐?思量片刻,最终还是隐瞒了下去:“没什么,一点小事。”
谢清歌看得出必不是小事,若是小事,以温大人的为人,定会哄上几句,但温大人并未这样做,而是放任妹妹生他的气。
“妹妹,那日皇城大乱,温大人负了重伤,他一直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后来便护送南王出城。”
蓝莹儿听着这些,只觉得心头愈发的难受。温宸本就重伤在身,后在山林里与南王的人打斗也受了刀伤,可她却在客栈用竹签扎伤他,更加的加重他的伤情!
谢清歌帮蓝莹儿整了整被褥:“妹妹,你睡吧!温大人那边有苏大夫在,再加上他身体底子好,不打紧的,倒是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脚上也有伤,要好好休息才是。”
蓝莹儿眼底发酸,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姐姐就在隔壁厢房住着,有事喊一声姐姐能听得到。”
“好。”
谢清歌目光深沉地看了妹妹一眼,随后出了门,又帮着将门掩上。
烛灯的灯豆在床边案几上摇曳,蓝莹儿怔怔地盯着那点灯豆,心情复杂无比,这夜于她来说,又是恶梦连连的一夜。
翌日,蓝莹儿从梦魇中醒转过来,下床后,发现脚踝处已有了些力气,慢慢地走到门边,打开门,正见叶晚坐在门外守着她。
叶晚忙起身:“姐姐。”
蓝莹儿开口:“温……”后面的宸字还没有说出来,又改口,“秦义呢?”
叶晚上前扶着她:“秦义姑娘走了,她说她要回勾阑院。对了,她让我替她对你说声对不起,说是她把你从大将军府带出去的,她心中对你有愧。”
蓝莹儿道:“这件事不怪她,她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叶晚知晓她想问温宸的病情,于是道:“温大人早上醒了。”
蓝莹儿低着头,看着地板,但她眸中似乎瞬时便有了神采,郁结的心情都开阔了许多,她不知道这样的心境,是不是有违孝德?明明温宸是杀父仇人啊!真是好纠结。
叶晚见她不说话,接着又道:“可是温大人醒来后就走了,阿俞哥哥给他熬的药汤都不肯喝。”
蓝莹儿闻言,心情又是一沉。
这时姐姐谢清歌快步走了进来:“妹妹别担心,苏百户大人昨日半夜寻了过来,守了温大人一夜,有苏百户大人看顾,温大人没事的。”
蓝莹儿不言,心中却又是一松。
而在此时此刻,锦衣卫署大院内,苏起紧随着温宸的脚步来到温宸的书房。
温宸虽是荣升至锦衣卫指挥使,但他并没有用季钢以前用过的书房,且他往后也不必用那书房,甚至连自己的书房,也是最后一次在里面呆着了。
“大哥,苏大夫都说了,你身上的伤还得上药,你烧还未全退呢!就别在这里折腾了。”
苏起一路碎碎叨叨过来,温宸压根就不搭理他。
温宸指着书柜上的案卷道:“这些案子都是陈案,你有空就将它们都料理了。”手一移,指着书柜另一头的,“这里头你知道的,里头的一些人,能关照的话,就多关照点。”
苏起知道那里头记载的都是死在诏狱里的无罪之臣,温宸让他去关照那些人的家属。
他心头一哽:“大哥,你这像是在交代后事。”
温宸没回应他这句,而是又道:“我父亲和祖母那边,钱是不缺的,就是往后他们若是有个病什么的,还得托你去看望下,将来他们……”
“大哥。”
“将来他们老去,还望你能替我为他们送终。”
“大哥,你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温宸又将书案下几样平时把玩的物件拿出来搁在书案上:“这些东西你平时总叨叨说喜欢,送给你吧!”
“大哥,你的东西你留着,我不要。”
温宸也不多说什么,他站定想了一想,似乎该交代的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于是将手中的绣春刀往书案上一放,走到靠墙的桌案边,那上面放着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剑。他拿起剑后,便往门外走去。
廊上有属下唤他,他也不应,只一脸漠然地往大门那处走,苏起依旧跟着。
待走到大门外边,温宸顿住脚步看着苏起:“别跟过来了,我去办点事,你帮我去莹儿那边看看。”
苏起问:“大哥,你去哪里?”
温宸目光深沉地盯着苏起,抬手拍了拍苏起的肩:“你放心吧!我去我该去的地方。”说罢,转身上了来时所骑的马,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苏起心中不安,刚想跟上,门内突然窜出一人,正是常铃。
“你来得正好,你去莹儿那边看看情况,我去找大哥。”苏起说罢,忙也上了马,朝温宸那方追去。
可温宸的马在出长安大街后便汇入人流,不见了影踪,苏起找了好大一圈也没找到,急得他跳下马直跺脚。
金陵城外西郊大山,离乱葬岗不远处,有一座坟山,在此的坟多为无人祭奠的荒坟。
而就在这一片的荒坟中,有一座坟修得规整,且坟头上只有此许的杂草。
温宸一身素色布衣默然站在坟前,站了许久后,才动手将坟头的杂草拔除,拔好后,又将在城中买来的香纸白烛酒水备在坟前,白烛点好,三线香点燃,朝坟头叩拜了三下后,将酒洒在坟头,再将纸烧化。
“谢大人,在下将您偷埋在此地,本来是想待日后便将您的棺柩迁到您的老家江西安葬,可如今,怕是不能如您老愿了。不过您放心,在下已经留了信,将你的坟地告诉了您的女儿莹儿,她往后定会携柩送您老归家。”
“谢大人,也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您有一对双生儿女在河州,他们现如今都很好,他们为了您而到了京城。”
“谢大人,在下有幸与您的女儿相识相知相恋,却无奈,她是您老的女儿,在下有愧于您,没资格与她在一起。”
“谢大人,莹儿想替父报仇,在下知道她对我下不了手,所以……今日在下到您的坟前自行了结,以圆她心愿。”
温宸将话对着坟内的人说罢,抬眼看着天上的日头。
山里的空气真好,太阳姿意地悬在空中,给人光明,他享受着这最后的光明,而后拿起搁在地上的长剑,又拿出怀中洁白的帕子擦着剑身。
这把长剑是一把新剑,不曾染过他人的血,如今用来自行了断,倒是干净得很。
温宸心内没有惧意,唇角犹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似乎此时此刻,才是他最为轻松的时刻。
帕子落地,金色的阳光反照在剑身上,惹出一线亮光。
长剑架在温宸的脖子上,他微仰着头,脑海中浮现着莹儿的笑脸,俩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他脑际浮现,就像是那戏台上的戏一般,是最好看的喜戏,是他这辈子最为欢乐的时光。
其实他好舍不得,好想与莹儿长相厮守,想与她生两个孩儿……
锋利的剑割破皮肉,温宸心一横,手掌用力,剑身凝聚力度。
叮铃……
一道石头碰撞铁器的声音骤然响起,温宸手中的长剑被击落在地,一道身影飞掠而来,站定在温宸的面前,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如莹儿的愿了吗?你这个蠢蛋,死何其容易,但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吗?你好好一个人,一个三品大官,你可得知道,一个品行端正的锦衣卫指挥使能给一个朝廷一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好处,你不想着为国家为百姓多做些好事儿,反倒想死,你啊你!老夫真是想好好揍你小子一顿。”
蠢蛋看着面前的秃头老儿,有点儿发愣。
这时蓝容跟着跑了过来,看着温宸右手虎口处的血,吓了一跳,忙将温宸的手拿起,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包住伤口:“宸哥,你可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姐会一辈子都不得安生的。”
温宸看着蓝容,心头一哽:“可是我……”
蓝富气得双手叉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又指着温宸骂:“你这小子,让老夫说你什么好,你堂堂一个男子汉,竟为这事自裁!”
温宸转眼看着蓝富:“这事不是一般的事,是我害死了莹儿的父亲。”
蓝富又是气得原地转圈:“你你你……唉,莹儿父亲的死,虽是你做的,但这是皇帝老儿的旨意,是南王和季钢所陷害,你当时不过一小小千户,只能遵从行事。总之这事不能全怪你,就算要怪你,也到不了非得让你偿命的地步。”
蓝容也道:“是啊!宸哥,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当时你那样做,是身不由己。”
温宸听着这话,喉头一个滚动,眼睛里已然有了湿意,似乎憋在心里的委屈得到了释放和理解。
“唉,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哩!”蓝富一掌拍在温宸胸脯上,“你可是老夫认定的女婿,是老夫所见过的,这天底下最强最好的男人了。”
温宸垂下头,黯然道:“虽然谢大人的死是我身不由己,但到底是我所为。我不配当您的女婿。”说罢,抬头,朝蓝富拱手,“前辈说的对,死容易,死可以一了百了,但我若是就这样死了,莹儿怕是不得安生,或许我这副躯体,还能留着为百姓多做点事儿。”
言罢,转身飘然而去,只见得山风吹起他一袭素袍和一头黑丝,金色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令他周身泛出一层金色的光晕,使得他看起来越发的绝世超伦。
蓝容看着温宸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心情复杂:“爹爹,你说我生父死的那日,他当真就这样听从上面的命令,他就没有想过为我生父做点什么吗?”
蓝富叹了一声道:“或许他有做过吧!但有些事情,不是说想做就能做。”他指着谢晋的坟头,“容儿你看,这不就是他为你生父所做的好事吗?”
蓝容转身向坟头看去,看着简陋的石碑上连个名字都没有,他心头一哽,却又有点茫然,他对生父连一丝丝的记忆都没有,他与姐姐一样,也是去年才知晓有这么一个生父。
蓝富看着蓝容发愣的模样,大声说道:“容儿,你小子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你父亲磕上三个大响头。你父亲不仅仅是这世间少有的才子,更是这世间少有的大好人。”
蓝容朝蓝富深深地看了一眼,有点纠结,在他的认知里,蓝富才是他的父亲啊!
蓝富骂道:“你这小子,傻了?再不跪老头儿可得踢你膝弯了。”
蓝容将目光移回到坟头上:双膝齐齐跪下,朝着生父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
待到蓝容磕完头起来,蓝富跪在了坟头,抹了一把老泪,哽声道:“主子啊!当年您离开河州到京城,托我照顾他们娘仨,还让我当他们的父亲,我何德何能啊!能听得他们喊我一声爹爹。如今这俩孩子也长大了,他们也知晓了您的存在,您在地下可以安息了。对了,待过段时间,我去衙门将他们的姓改了,改成您的姓,让他们姓谢。”
待到蓝富起来,蓝容走到蓝富跟前道:“爹爹,我不改姓,我就姓蓝。”
蓝富嗔道:“你这蠢小子,当年你父亲对老夫说,朝廷是个最为凶险的地方,他担心自己往后会遭不测,会连累你们,这才让老夫认你们当儿女,让你们跟着老夫姓蓝,如今你们既然知道了生父,自然是得改回谢姓的。”语气一顿,叹了一声,“再说了,谢家如今就你这么一个男丁,莹儿改不改都没关系,你是一定得改的。”
蓝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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