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绕着山道,进了山谷。
眼前豁然开朗,翡翠似的青碧草地间,几百头宛如精灵的梅花鹿,优雅地穿梭在落日余晖的光影间,或立或站,或跑或跳,好不自在。
鹅卵石铺出来的石径,斜穿过青草地,尽头有一座石头筑出来的房子。一束金色的夕光,穿过枝叶,照在古朴门扉的铜环上。
载素上前敲门。
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青衣男子站在金色的光线里,抬眼问:“何事?”
男人头发灰白,面容沧桑,但细看眉眼,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到他手中拄着的拐杖,南柚悄悄松了竹杖,丢进草地里。
“我们此来,是想向先生求一头鹿。”南柚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向前行了两步,见了礼后,开门见山地说。
“进来吧。”男人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要求,淡然转身。
南柚挽着寒珠的胳膊,面不改色地进了石屋。
男人招呼着她坐下,取来一张纸、一支笔。
南柚拿起纸,还未细看,男人启唇道:“我这里自来只有一个规矩,签下这纸契约,即可带走我的鹿。”
契约上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杀了鹿城城主鹿林深;二是从鹿城把一名叫千笙的女子带到他面前来。
且不论千笙是谁,去鹿城刺杀鹿城城主,这是在开玩笑吗?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向先生讨鹿的人,都签了这个契约吗?”南柚疑惑。
男人却突然发怒,神情变得凶狠无比,拐杖狠狠敲着地面,登时整个石屋都在晃动:“既无诚意,都给我滚。”
这一出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南柚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妥。有求于人,她在这人面前,行事说话都是再三斟酌的。
“我签。”姜燃抓起纸笔,南柚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快速在那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石屋停下震动。
男人满意地收了契约,打开一个木箱子。木箱子里放着厚厚一沓纸,姜燃签下的那张契约,被他放在了最上面。
他小心翼翼地给箱子上了一把铜锁。
姜燃出门牵鹿。
整个过程,简单得像是在做梦。
南柚捡起草地上的竹杖,跟在他身后:“你就不担心,那契约上有什么古怪?”
“若有古怪,杀了便是。”
南柚不说话了。
动辄杀人,行叭,是大魔王的作风。
“那你会履行契约吗?”
姜燃转头,眼眸漆黑。
南柚:“……当我没问。”
几人凭着这头梅花鹿顺利进城,在城内最大的客栈内暂作休整。
“给我们准备一间雅间,店里的招牌菜尽管上,再砌一壶好茶来。”南柚一路餐风露宿,好不容易有个正经可以吃饭的地方,大手一挥,吩咐下去,也不心疼口袋里的那几两银子了。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伙计殷勤地擦了桌子,喜滋滋去传话了。
菜肴上得差不多时,南柚打开包裹,取出一锭银子和一幅画卷。她打开画卷,指着上面的男子问道:“小哥,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位公子?”
伙计收了南柚的银子,喜笑颜开,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不是那位楚大善人么!”
“楚大善人……”南柚意味深长地重复道。
“是啊,就是他,没认错。这位楚大善人来鹿城第一天,就是在我们这里吃饭的,虽然我们这儿每天人来人往,但楚大善人这样的,来一次就记住了。”
“你们为何管他叫楚大善人?”寒珠不解地问道。
“几位有所不知,这位楚公子是外地来的,是个生意人,却半点没有那些奸商的做派,他来到鹿城后,日日施粥放粮,赠衣赠药,还帮穷人修缮房屋,建书院让穷人家的娃娃免费入学。短短半个月,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真是好大的手笔。”
想博好名声,说难也不难,有人行孝道,有人做好事,有人重诺传天下,有人文采惊艳世人。
公主府也曾做过这样的“善事”,为羲和公主博民心。南柚深知,要在短短半个月内,做得人尽皆知,账单上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流水。
“几位打听他做什么?”伙计好奇。
“我们几个对楚公子的名声早有耳闻,途径此地,听人说他就在鹿城,想碰个运气。”南柚做出一副少女初初情动的羞赧神情,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伙计一点就通,摇头道:“姑娘怕是要失望了,这位楚公子早已有家室。可怜他的妻女,被他资助的好兄弟伙同山贼所害,楚公子用情至深,妻女死后,心如死灰,一心做好事,为妻女行善积德,早有皈依佛门的心思。”
南柚失望:“原来如此。男子大多薄幸,朝三暮四,拈花惹草,不过家常便饭,似楚公子这般爱妻如命的人,真是世间少有。是我没有这个福气了。”
伙计一走,南柚立马收了痴呆表情,拿起筷子:“开饭!”
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吃饱,早已饥肠辘辘,南柚身为公主,在外头不爱摆架子,载素和寒珠又是她的心腹,便没什么顾忌,一桌同食。
众人都眼冒绿光,肆意吃喝起来。
吃过饭后,南柚端起茶盏,一口浓茶在嘴里打了个转,“噗”地吐在楚昭南的画卷上,不偏不倚,褐色的茶水正好喷在他的脸上。
寒珠微惊:“公主?”
“伪君子。”南柚一脚踩在画像上,“这样的伎俩,我见多了。”
“公主何出此言。”应长欢虚心求教。
连姜燃也抬起眼睛,睇向了她。
“妖怪披着一张人皮骗人,这人呐,也会戴着面具骗人。我问你们,楚昭南是怎么娶到顾千叶的?”
应长欢道:“听闻楚公子与顾小姐相爱,为顾相所不容,是楚公子的母亲在顾府门口跪了足足三日,顾相才肯松口。”
“寒珠,若你是顾千叶,会嫁吗?”南柚转头看寒珠。
“我……”寒珠犹豫。她这辈子只想跟在南柚身边,对男人没兴趣。
“可若是顾千叶不嫁,会如何?”南柚又问。
“楚母会死在顾府门口,人虽非顾家所杀,顾小姐却要背上害死楚母的罪名,这事一出,恐西京贵族,再无人肯与顾家结亲。这、这是逼嫁。”寒珠先入为主,以为顾千叶和楚昭南相爱,顾相棒打鸳鸯,却未想过,顾千叶在这场婚事里,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流言如利剑,楚母要是死在顾家门口,单是西京的百姓,人人一张嘴,吐沫星子能把顾家人淹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用老母的一条命,换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走的一步好棋。这种惯会死缠烂打的男人,就是狗皮膏药,黏上了,得脱一层皮。”南柚道。
载素一直在为此事奔波,知道的内情最多,看着自家同胞姐姐迷糊的样子,解释道:“顾千叶的确与楚昭南相爱过,后来顾千叶不喜楚昭南行事,与他断了往来。楚昭南常借酒发疯,去堵顾小姐的路,被顾相发现后,叫人打了出去。”
载素停顿片刻,又道:“楚昭南何等心机,早已在顾千叶肚子里留下自己的种,既有楚母相逼,又有腹中骨肉,顾相只好答应二人的婚事。”
“楚昭南祖辈是个商人,家境也算殷实,可惜父亲好赌,年轻时输光家产,欠下一屁股债,被人活生生打死。楚昭南自幼耳濡目染,沾上父亲的习性,早年曾出入赌场,后来投奔到西京的亲戚家,无意间结识顾千叶,才收敛几分。婚后,顾相给了几间胭脂铺子让楚昭南打理,楚昭南故态复萌,输掉胭脂铺子,跪在顾千叶面前痛哭流涕,顾千叶不得已,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了这个窟窿。”南柚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但人的**是个无底洞,顾千叶的私房钱又怎能填补。”
寒珠不算愚笨,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是……”
“我不过尽我最大的恶意揣测。真相如何,等我们捉到楚昭南就知道了。”南柚微微一笑。
“楚昭南如今在鹿城的风头不比在西京弱,这里不是陈国的地盘,需得小心行事。”应长欢道。
“这好办,我们想个办法混进楚府,摸清他的底细,揭下他的面具,叫整个鹿城百姓都看一看他真正的嘴脸。”南柚很快就想出了个主意,“长欢,过两日你扮作富商,邀楚昭南谈笔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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