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沉吟片刻,“回到老家,”他艰难地选择着词汇,决定稍微透露一下自己的困境,“估计本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好好读书练武,看日后有机会,本王再推举你出来做事。”
以往说到此,于释怀应该自觉告退了。今天有些奇怪,于释怀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北静王啜着茶,一不留神发出了一丝“嗞”的喝水声,他略微有点脸红,道:“怎么?有话不好说吗?”
于释怀道:“小人在皇城司软禁期间,”说得好像皇城司真的有“软禁”这么个概念似的,水溶决定大度些,不揭穿他。
于释怀道:“皇城司前千户余立根老师有一天来看我,旁边还跟着个少年。”
水溶耳边警报大作。余立根是太上皇的亲信,寸步不离的死忠。太上皇一薨,立刻挂冠而去,在山东被孔老衍圣请去给金振做护卫和导师。本来无人知晓此事,但金振一炮而红,他身边的副将孔大埔和余立根自然闻名于某个圈子。
难道……
果然于释怀道:“余老师曾经指教过小人功夫,王爷您是知道的。”
老子当然知道,这个人情还是本王去找太上皇讨来的!水溶极其不爽地想,这个余立根把金振调教得出息了,于释怀怎么却大败亏输呢?难道他留了一手?
于释怀:“余千户此次受到戴总管力邀,重回皇城司,但原来的手下已经星散了,他听说小人的事,来询问我是不是愿意归于他的麾下。”
北静王已经心灰意冷得连装都懒得装了,“他看中你最好不过了。”捂着已经看不出来的脸上红肿,干巴巴地道。
于释怀一躬,“如果王爷用不到小人的话,小人……”
北静王挥手道:“祝你前程似锦。跟着本王原耽搁了你,转投他人也是应有之意。”
什么话?你自己前面还撵我回老家读书,不想沾手我的事儿了。现在有人看中我,你又这么酸!要不是姐姐是你老婆,老子何必受你的气?
于释怀又一躬,便转身昂然而去。王妃半张着嘴,凉了半晌,才勉强合上。
弟弟这是出息了?金振看上了他?余立根保他出去?跟着这两个人,比跟着面捏的泥人——北静王强多了。好歹人家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名将种子,我家这位却是个软白胖子,跟个玉米面馒头似的。
水溶干坐着,浑身上下都是寒流,会客厅里冰霜冻结,阴云密布,鬼气森森。一个侍女送热茶上来,挡住了正门阳光。水溶心情大坏,一脚踢飞那侍女,蹬蹬蹬地冲出门去了。那侍女浑身上下都是开水,竟不敢呼痛。
忠顺王整个新年也没有出门,贾氏后来的大宴也没露面。他脸上挨了一击,正是全官场的核心议题,出门干啥?听仇人拿此编笑话吗?
宫中大乱,后宫不稳,五虎一龙都姓贾,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忠顺王的态度是,不闻不问不交际不插手。他最近扔掉了好事无耻文人编的论文集注《金荣的理论与实战》,转而跟洋人工匠混在一起研究钟表机械。
这个项目已经进展到第二阶段。
首先材料要过关!弹簧钢片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打成的。光只是试验材料,几百两银子就用掉了……人工还便宜算了一半,他托工部侍郎贾政在工部里借调了不少工匠、作坊和场地,卖个老脸,占国家便宜。
贾政自己觉得帮这个忙就算是还了贾环欠下的人情了——但水泾可未必这样想。子是子,父是父,这能混为一谈么?贾环的人情债本王自然是要讨的,欠你贾政的……都是为了国家朝庭,你好意思?日后本王得了功劳再论功行赏吧。
西方钟表匠难得(人家在欧洲生意多得做不完,万里迢迢跑中原来干啥?),国内材料难得,技术粗糙,试验出来的怀表不仅走时不准,而且易坏。
忠顺王可不敢把新式钢用到兵械厂——火枪大炮厂生意多得来不及做,宁波造船厂飞来大量订单,银子更是先付一半。火枪大炮船厂对技术进步兴趣不大——哪怕是王爷交付的新材料,没试验个十年八年的,下面人哪敢乱用?至于宁波港把火炮用在哪条船上,或者运去了青城……跟工部有什么关系?青城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火枪大炮,赵国惊诧了一分钟就消停了,无人有一语及此。
这背后的信息让忠顺王心惊胆战。贾氏胆子之大,简直是触目惊心!皇帝为什么不查?凌三攴为什么不追究?
研究钟表,积累技术,日后才能与青城别一别苗头!忠顺王准备过了年从皇帝手里讨要经费,有朝一日本王绝对要让卖国贼们大吃一惊!
这一天贾环来拜年,说要南下去找金荣。
忠顺王一肚子不高兴,难道你不应该乘热打铁,进兵部,下基层,去给老子弄人马?老子支援你那么多,如今是名将种子了,居然要去找金荣那个东西?回来要几年后了吧?哪还有你的位子?老子不是白费劲?
但是话可不能明着这么说,水泾道:“说不定这一年半载的金荣就要回京,父皇已然发出邀请。你不如先进兵部谋个差事,十六岁当个将军,史上罕见!唯卫青霍去病能比肩。去找金荣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助你升官发财不成?他自己都快一无所有了。”
贾环又不是傻,怎么能当面说老爹警告自己不要跟皇子走得太近,更不能说自己不愤贾琮独揽一龙,而自己却屈居五虎,排名居然不是第一。
贾环道:“王爷,小人目前还是要多学习,金荣此人惯会点石成金,经他调教的人都能成大事。比如贾琮,贾珩,甚至金振。这几个以前都是人嫌狗厌的主,居然能灭国焚城的,全胜不败。我和金振年龄相当,亟须搞清楚差在哪儿了。”
这个道理很正!大多数少年人贡高我慢,骄傲自大,有了点成就就沾沾自喜。这个贾环居然还想着找出自己差在哪儿了,殊为难得!
忠顺王立刻调高十倍对贾环的评价,此子前途无量!贾氏真是人才济济,水氏却还在内战……
贾环又道:“西平王想去草原的主意其实相当的好!不出去不知天地之广,不经事不知事功之难。西平王如果在草原上打出个新天地,交到草原朋友,蒙元哪里还是我大赵的病患?”
忠顺王一直把水涗当作废物点心,用过就扔,时不时地敲打敲打,听贾环这么一说心底里倒是一动。老三估计不能成事了,老六如果被撵去草原,风高浪急的有个万一的话……
贾环看他表情,便知道话已经说到位了,便转而大谈雪国之寒冷,根本不能碰金属,粘上皮肉就撕不下来……忠顺王果然很有兴趣,开始关注日后怎样将清国收到赵国版图之内。
便问计于贾环。贾环立刻十条八条“灭清策”拿出来:联合富察氏的敌人,挑动八旗割据;禁止粮食贸易,输入奢侈品消耗其财力;每年派兵劫掠乡村甚至攻打中小城镇,耗其兵力;动员朝鲜、蒙元拒绝承认兵变政府,孤立福尔康;从丹东、锦州、盘锦几个方向推动北伐,最大限度蚕食其国土;派遣死士暗杀各旗旗主,嫁祸福尔康;勾引汉人奴隶逃脱;扶植阿息保,借钱借粮,让他回去竖起复仇大旗,开内战……
忠顺王大喜,直夸贾环果然是名将种子,无愧五虎之名。当即摆宴相请,还有几个研究钟表的西洋学徒和经世济用研习会的幕僚相陪,甚至大大方方地给贾环看了忠顺王出品的怀表一枚。
酒至半酣,戏班子席前献艺,蒋玉函主演牡丹亭。咿咿呀呀唱得娇羞婉转,柔情似水,雌雄莫辨。
筵席直到入夜方散,贾环从王府出来,被风一吹,便清醒了。
那个蒋玉函的做作表演,和水泾的奇特互动,联想到跟贾宝玉传出的风言蜚语……贾环虽然还没破童子身,但已是什么都懂了。他冷冷一笑,吐了口唾沫。领着手下扬鞭催马,飞奔回宫布府。
这个**恶臭俗气市侩的京城,多待一天都是折磨。亏自己以前怎么会以为京城是天堂,出京就是地狱呢?
无聊。
不如找宫布和探春聊天去,顺便玩玩刚出生的小宝贝。
我当舅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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