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如醒来之时, 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只小腹还有丝丝的坠痛,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谢幼卿早已不见了踪影,而花糕守在她的身边,手上的托盘上放着干净的裙子和一件眼生的物事。
原来谢幼卿的马车刚出去不久,淡清便到角门上通知花糕说沈姑娘因身子突发不适,公子遣人送她去了妙手堂诊治。
花糕赶过来时,见小姐睡在小榻上,裙底上染了一片血迹,她到底是过来人, 马上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夫人一走半年, 朝露和晚霞也有专门跟小姐讲过这事,花糕自己多了颗心眼, 看着小姐近来有一下子长开了的感觉, 故而跟着小姐出门的时候都会备着月事带和替换的裙子, 只是没防着会在谢二公子的私宅里发生。这实在……花糕一想到也不禁红了脸。
花糕又跟张大夫了解了小姐情况, 知道小姐因体内受凉,以致血气凝滞,故而引发痛经。
花糕想起小姐在妙觉寺因炭火不足,又熬夜抄书, 体内受了寒气,应当便是这个缘故了。
花糕见沈蕴如已醒,便凑近她耳边说了什么,沈蕴如马上便涨红了脸,脑中划过她死缠着谢幼卿的一幅幅画面, 更是羞耻得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其实她刚才醒来时见到花糕托盘上的东西时,便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那个时候真的太痛了,没有人告诉她女子癸水初至会痛得生不如死,故而完全没想到这上头来,且她心里一直有煞气的阴影,一遇事就会比常人反应过度,在慌恐无比之中,她完完全全地把谢幼卿当成了救命稻草,甚至于把自己整个人都交付出去了,根本没有顾及男女有别和那些禁忌。
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该做下的也已经做下了,沈蕴如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见谢幼卿了,她还清楚的想起谢幼卿用发寒的语气对她说的那句,“沈蕴如,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唉,他一定觉得她是天底下最不知羞耻的女子了。
这下她的形象一定彻底坏了,其实她还是有些在意她在他心里的形象的,毕竟在他面前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沈蕴如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她沉默了下来,在诊堂的更衣室里换好裙子出来,诊堂也差不多到了停诊的时间了。
沈蕴如跟张大夫道谢,只字不提送她过来的谢幼卿。
沈蕴如之前躺着的时候,张大夫倒对她没有什么印象,等她起来了,发现她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又看她一副心事重重和生怕她问起什么的样子,她是聪明人,自然没有去问她跟那男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而是例常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开了一些温经丸,交代了服用方式和注意事项便没了。
沈蕴如从妙手堂出来,也不想回仁安胡同的私宅了,便回了侯府。
在沈夫人面前,沈蕴如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欢声笑语地陪娘亲用了晚饭,她不想让娘亲知道她的女儿这么丢人,花糕自然也不敢有一字地透露。
饭毕,沈夫人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沈弼明日就要从牢里出来了,赔缴国库的欠款缴清后,朝廷格外施恩,不仅要将沈弼从牢里放出,还原级起用,因户部侍郎无缺可补,而刑部有缺,故将沈弼起用为刑部侍郎,择日便可上任。
这真是大好消息呀,难道是这次与谢幼卿之间打破男女禁忌的接近,让她转运了?沈蕴如原本沉沉的心情也顿时轻快了许多。
沈蕴如笑着道:“那我明日随娘亲到刑部大牢接爹爹回家吧。”
沈夫人目光发亮,笑了起来,“还是喃喃最有孝心,你爹真没白疼你,你哥一听便说他腿脚还未好利索,好像他老子的死活跟他没关系似的,他就那点长进,去了怕他老子会数落他。”
第二日,王夫人携沈蕴如,王楚楚及一双儿女到刑部大牢去接回了在牢里关了大半年的沈弼。
沈弼整个人虽清瘦了不少,但瞧着精神劲头却很好,且身上也没什么破败之处,可知在牢里是有人关照的。
沈弼见到沈蕴如时,像有些不认识似的多看了她几眼,说的第一句话是,“喃喃长大了。”
见到沈夫人,思及筹款的不易和沈家的支零飘摇,执手垂泪了好一会儿,千言万语道不尽,到嘴边时只说了句,“夫人辛苦了。”
好不容易收住泪,沈弼早注意到了沈夫人身边的王楚楚,双目四顾却没见到沈廷澜的身影,久未修理的胡髭便抖了一下,一双孙儿亲热地喊他爷爷,沈弼神色有所缓和,躬下身,慈爱地摸了摸他们的头。
回到侯府雅芳院,沈弼开口便问沈夫人沈廷澜这半年来有无惹事,沈夫人答没有,说他倒是自己谋了个差事,只是当差的时候把腿弄伤了,如今还在家中休养,沈弼听了没有继续翘胡子了,沉吟了一会,便命人把沈廷澜叫到书房里问了一通,又讲了一通道理,等沈廷澜再出来时,已经两炷香过去了。
沈蕴如在廊子下见沈廷澜一副生无所恋的神情,走上来笑道:“哥哥,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我们侯府的门面担当呢。”
沈廷澜埋怨道,“你怎不进来救我,还在这儿幸灾乐祸,我被父亲念叨得头都快裂了,父亲一味地把那些圣贤道理往我脑子里灌,比唐三藏的紧箍咒还厉害,什么时候你去领教一下就知道了。”
深蕴如笑嘻嘻地道:“哥哥,我跟你不一样,我半年多没听爹爹讲话了,爹爹讲什么我都如聆仙乐。”
沈廷澜气得瞪眼,“好好好,你是父亲心肝上的女儿,你最有孝心,我是大街上捡来的,我是白眼狼。”
“哥哥,你说错了。”沈蕴如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你才不是白眼狼,你是小狼,气量小和眼睛小的那个小。”
“你这个小鬼!”沈廷澜不想和她再斗嘴,伸出手掌在她脖子后钳了一下,然后便炸呼呼地走了。
哥哥的手劲还真不小,沈蕴如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跟在沈廷澜的身后去了流芳苑。
沈蕴如在家中一连呆了一个多月未出门,倒也平安无事,在父母膝下承欢,跟哥哥斗斗嘴,跟嫂子谈谈心,日子过得很快。她本就抱着观察这次与谢幼卿超乎寻常的亲近能撑多长时间的心态,心想若能撑个半年就好了,时间能冲淡一切,到时候她也许能抹开脸去找谢幼卿,谢幼卿对她厌恶也会减轻少许。
又过了一些日子,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庆亲王妃家中筹备了牡丹宴,沈夫人受邀,携了沈蕴如一同出席。
王府宴会不同以往,来参加的皆是京中贵族女眷,沈夫人让沈蕴如好好打扮一番,女儿长大了,在这样的场合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侯府的体面风光,派头自然不能输。
沈夫人本就是特别喜欢在女儿身上花钱的主,永安侯府虽财力远比不上从前,但供她一个姑娘家的风光体面还供得起,且也让外头的那些人看看,他们侯府虽遭此大难,但势头还好着呢。
五月里天气晴暖,沈蕴如梳了个花冠髻,发髻中戴一只累丝嵌珠小金冠,穿莺黄色珠纱缎对襟衫,衫上用细小的米珠缀满了蝴蝶石榴的图案,在光线下珠光熠熠,光灿夺目,下穿葱黄色金丝织牡丹镶边裙,裙摆上用金丝线织了一朵朵立体的牡丹花,行动时宛如一朵朵牡丹在脚下绽放开来,腰束如意闪色宫绦,将纤腰勾勒得不盈一握。
这身装扮华贵又不失淡雅,明艳又不失活泼,正正好是她沈家有女初长成的风格。
沈夫人见了,啧啧称好,转着看了几圈,目光发亮,女儿生得这般好,又有侯府嫡女的身份,姻缘之路自然畅通无比,凭那个他是谁,她也不愁了。
若非当今皇上还小,女儿就是选进宫当皇后娘娘,也不是不可能,沈夫人越瞧着,便越是满心夸耀起来。
沈夫人和沈蕴如出门的时候,沈蕴仪便远远地站在廊子下瞧着,看沈蕴如打扮得如此光彩夺目,一双眼睛嫉妒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尤其是见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黄色便更觉刺眼,好像在暗讽她刚刚要谈的那门鸿胪寺少卿的亲事又黄了。
京中如今有四个亲王,其中庆亲王、怡亲王、礼亲王是各朝皇帝封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而弘亲王则是高宗亲封,又手握实权,比京中其他王爷都要显赫尊贵。
庆亲王府花园被称京中王府花园之冠,原址地势低凹,大大小小的积水布于其中,营建的时候,便浚而为池,叠石为山,亭台楼阁,皆依水而建,一弯流水一处景,疏朗典雅,因园内遍植牡丹,又称牡丹园。
庆亲王妃每隔两三年,在牡丹开得最好的时候,便会在此园中举办一场牡丹宴。
牡丹宴,顾名思义,便是以牡丹为主题的宴会,在宴会上吟牡丹诗,听牡丹歌、赏牡丹舞,吃牡丹点缀的肴馔,当然,最重头的戏的是抽花签,牡丹雍容华贵,寓之女子便是国色天香,富贵天然,宴会的未婚女客谁能抽中牡丹签,便意味着将来能嫁得贵婿。
十年之间,牡丹宴共举办了四场,每一场抽中牡丹签的姑娘日后果真嫁入勋贵之家,姻缘美满,子嗣聪慧,故而在场的小姐们都憧憬能抽中牡丹签,沈蕴如自然也不例外。
今年这一场牡丹宴,其实又别有不同,因庆亲王世子已年及弱冠,到了成婚的年纪,故而受邀的太太小姐们都暗暗猜测,今春这场牡丹宴明为赏花同乐,实为选未来的王妃。
沈夫人携沈蕴如甫一进园,便被坐在赏花席中的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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