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护卫急忙来报, 谢幼卿双目盯着前方,并未作指示。
火光越来越近, 很快,一众乌泱泱的人马便闯入谢幼卿的视线中。
冲在最前头的一名将士在到达大营的时候飞身下马,作揖行礼道:“绿营三营参将吴谓见过谢大人,奉王总兵之令领一千兵马支援大人。”
谢幼卿扫视了一眼吴谓身后的一千绿营兵,魁梧健硕,手持时下最先进的鸟铳,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武力强悍的精兵。
他点了点头道:“王总兵真是及时雨,解了谢某的燃眉之急,情势紧急, 我们兵分两路,我领兵去丁字沽驿站剿贼, 许参将半柱香后领兵去桃花堤断马贼的后路,两头夹击, 今晚便将马贼一网打尽!”
吴谓目光炯炯, “谢大人用兵神速, 末将佩服!”
谢幼卿生得秀颀隽瘦, 而吴谓粗犷雄壮,个头却只及谢幼卿的下颌,谢幼卿黑漆漆的眸子扫在他的头顶,淡声道:“吴参将操练绿营数千精兵, 纪律严明,骁勇善战,谢某初次出兵,有吴参将相助,拿下马贼易如反掌!”
吴谓朝谢幼卿抱了抱拳头, 事不宜迟,便领谢幼卿到前头点兵去了。
谢幼卿点了五百绿营兵,便往丁字沽方向疾驰而去。
快到京了,沈夫人越发归心似箭,昨夜赶了一夜的路,觉也没怎么睡,今日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看着船行速度,约莫今夜亥时便能到丁字沽驿站了。
沈夫人好不容易从苏州返京,雇了一艘大官船,还有苏州长安镖局的镖头和二十个身手利落的伙计押镖,在防守上面的做足了功夫,后舱里装着数十箱的黄白之物,关系着沈弼的性命安危和沈府的兴衰,此行一定得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沈夫人就住在后舱,睡在十数万金银的隔壁,船行了快一个月,她便提心吊胆了一个月,好在如今总算快到京了,盼着念着在这最后的关头千万不要有事,沈夫人望了望船外浓重的夜色,手里捻着蜜蜡佛珠,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不远的河面上映着一片灯火的红光,想必是丁字沽驿站了,沈夫人离京越近,去信也越繁,昨夜没停船,今夜却还是要停下到驿站给沈府去封快信报个平安。
今夜河面舟船来往稀疏,驿站的码头不过泊着寥寥数只船。
到了驿站码头,船夫抛了锚,镖局的伙计大半都守在船上,镖头李广带着两个伙计护送沈夫人下船。
沈夫人边走边细心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要到驿站的时候,便感到有些不对劲,驿站里灯火灿然,门口却连一个驿卒的人影也瞧不见。
沈夫人停住脚步,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身边的镖头李广。
李广露出警觉的目光,沉声道:“夫人先回船,我进去驿站看看情况。”
沈夫人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回去,四周却突然涌进来一片火光和冷寒的刀光,河岸那边也闹起了动静。
夜色中,一道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马贼来了,大家快逃!”
沈夫人脑中嗡地响了一下,惊惶地看向官船,李广等人便已经拔刀护在她身前。
河面上响起一阵阵噗通噗通落水的声音,相邻船只的人都逃命去了,沈夫人不会水,四周也没有藏身之地,看来今夜难逃一劫,只能跟马贼殊死一搏了。
沈夫人急声道:“李镖头,你不用管我,马贼一定是冲着船上的东西去的,你快去官船上让船夫起锚!船上的东西对我们沈家至关重要,定不能让马贼抢了去!”
李广瞪直了双眼, “夫人放心,人在镖在,我们哪怕拼了性命也会护住镖!”说罢又大喝一声道:“兄弟们,抄家伙!”一边疾步如飞地跑到官船上去了。
许多黑影从岸边的芦苇地里涌上了官船,官船上不断传来惨叫和落水的声音,将河水染红一片。驿站里也跳出来十几个黑影,朝沈夫人奔来,沈夫人还来不及惊呼,便眼睁睁看着护在身前的两个伙计被马贼的大刀连手带胳膊地砍了下来,肚子上捅了个大窟窿,流出白花花的肠子,倒地而亡。
一个瘦猴一样的马贼扬起刀砍向沈夫人,本以为就像砍肉桩一样乖乖就死,不想沈夫人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突然将手里的佛珠用力地砸在马贼的脸上,趁马贼吃痛的片刻蹲下身,从伙计手中抽出刀用力地朝马贼刺去。
刀穿过马贼的腰腹,鲜血喷溅在沈夫人的脸上,马贼哼了一声倒了下去,马上又有三个马贼围了上来,一个彪壮马贼狞笑了一下,一刀砍断沈夫人手中的刀,朝她的身子劈去,沈夫人战栗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血泪模糊,说时迟那时快,夜空中突然响起轰轰的几声,那个彪壮马贼的刀没来得及落下来,他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地,背上的一个大血窟窿泅泅地冒着血和一丝丝的烟气,其他的几个马贼也紧随其后以同样的方式倒下。
数十个手持鸟铳的绿营兵冲到了码头上,将码头围了起来,火/药纸嗤嗤地烧了起来,空气里涌起浓浓的火/药味,绿营兵对着码头上的马贼射出鸟铳里的钢珠,一打一个准,十数个马贼很快便倒了下去。
官船已经起锚,离岸边有一小段距离。
船上的马贼凶悍异常,镖局里的数十个伙计难挡贼势,已经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马贼二当家从船夫身上拔出刀,便听见了码头上鸟铳的响声,脸色顿时大变,不好,官兵来了,而且是有鸟铳的官兵,定然是精锐!现在船已经离岸,他们一个个恐怕都要成为鸟铳的靶子了!
二当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定有内鬼泄露了消息。顿时目眦欲裂,络腮胡竖起,咆哮道:“是哪个家伙干的,给老子出来!”
他的眼睛很快便扫向驾驶舱里的一个身形魁梧、面容沉冷的马贼,目露狠光,“是你!老子杀了你这个奸细!”
那个马贼像个雕像一般站着,只微微低头,一声也不吭。
二当家随手操起边上的一只板凳,朝那个马贼砸去,长刀很快便补了上来,哪知那个马贼十分敏捷地避过,闪身至二当家的身后,手中的长刀噗地一声扎入二当家的后背心,二当家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就被捅了刀子,那个马贼打开船窗,跳入湖中。
其他的马贼听见这边的动静,赶过来时,便见二当家背上插着刀子,抽搐了几下死了。
两岸和码头上都是官兵,马贼见大势已去,只得跳船逃命,可是他们的身体一露出船舱,就挨了鸟铳的钢珠,就算跳下船也要没命,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底舱捅穿,让船沉下去,再潜水逃走。
谢幼卿站在码头上,两边是列好阵仗的绿营兵,他看着官船开始一点点地下沉,漆眸没有一丝情绪,冷声施令道:“下水,把这帮马贼处理干净,不要有漏网之鱼!”
谢幼卿话音刚落,前头的两列士兵马上便扎入了水中。
沈夫人元神回窍,慢慢地看了几眼现下的场面,然后拿帕子擦去脸上的血污,走到码头边上那个秀颀英隽的背影之后,双膝跪下。
沈夫人虽极力克制,声音仍带了些哽咽,“永安侯府沈氏,多谢大人出兵相救,让妾身没有成为马贼的刀下鬼,还能以完好之躯再见到我的一双儿女……大人的大恩大德,妾身和永安侯府没齿难忘。”
谢幼卿转身,伸手扶起沈夫人,“夫人受惊了。”
沈夫人看了一眼已经沉了一半的官船,缓缓站起身。有士兵举了火把近前来,明亮的火光之下,沈夫人看清了面前扶她的这个人,她惊了一下。
“你是谢……”公子三字冲出嘴边,她急忙吞了进去,“谢大人!”沈夫人的肚子里一下子多了许多疑问。
谢幼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沉船,淡淡道:“船沉了,应该容易打捞上来,不知船上的物品夫人是否着急。”
运河越到北段水便越浅,如今又是初春枯水之季,水深不过两三米,船虽沉了,也是极易打捞上岸的。
谢夫人道:“船上之物对我们沈家至关重要,有劳谢大人了。”
谢幼卿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便派人将船打捞上来,里面的物品会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夫人。”
沈夫人虚弱地道:“如此甚好,多谢谢大人。”
沈夫人看着他,颇有些踟躇,谢幼卿道:“夜已深,我派人送夫人到附近的客舍歇息一晚,明日送夫人回京。”
沈夫人也不好再问什么,便跟着两个兵士到附近的客舍去,下了码头是一条大路,见前方又来了一行人马,马上的人见了沈夫人和身后的几个官兵,忙下了马。
沈夫人瞧见是自家的小厮进羽带了一帮家丁,想必是来护她的,幸亏来的迟,不然也要折不少人手在马贼手里,现在看来还留在船上的长安镖局的伙计和她的几个仆从,恐怕都没能幸存,沈夫人伤感不已,自己命悬一刻的时候有谢公子及时带兵来救,真是命大。
沈夫人问了进羽等人来的缘由,又讲了自己方才的惊险境遇,只见大路扬起飞尘,谢幼卿领着数百官兵疾驰而去,她也没什么心神再讲话,便回客舍去了。
此时官船已经沉进了水底,只露出一截船顶在水面,留下的绿营兵将马贼一个个从水里拖到岸上,清点马贼的死数。
当晚,马贼大当家等来桃花堤接应的百来号马贼,被谢幼卿和吴谓领兵两头夹击,全部剿灭。
沈夫人一夜未眠,第二日起来整个人神思恍惚,精神十分不济,有士兵告诉她去一趟码头,沈夫人去到后,见码头上依然站了一列官兵,昨晚的官船已经打捞上岸,有十数只镖箱垒在码头上。
谢幼卿负手站在码头边上,见沈夫人来,淡声道:“夫人,船上的物品都在这儿了,你看看全不全。”
沈夫人清点了箱子,一个不少,“有劳谢大人了,东西都是全的。”
谢幼卿道:“马贼已经清剿,我这儿还有八成兵力,若夫人信得过,我可以护送夫人——“谢幼卿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码头上的箱子,“和这些箱子安全到京。”
丁字沽离京尚有一百多里路,而这些箱子关系着沈家命运兴衰,昨晚马贼来袭至今让她心有余悸,沈夫人低头思索了一会,说道:“谢大人如此相助,实在不知如何回报,我们沈家一家可以保全,全赖大人之力。”
谢幼卿微微点了点头,一声令下,马车和数个载物的车厢很快便拉来了,沈夫人上了马车后,谢幼卿在前头领着兵,沿着大路,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行了将近几十里路,车马停了下来,沈夫人掀开帘子,见一个将领带着谢幼卿的这批兵马走了,后面又换上了一批兵马,通过兵服,沈夫人认得,那是京营兵,沈夫人的肚子里又多了许多的疑问。
此地是涿州,弘亲王派来整顿关防的绿营三营便驻兵在此处,谢幼卿既然明度陈仓已毕,自然要将绿营兵还回去,至于那帮打不了仗的京营兵,怎么带来的,便怎么带回去,倒真是完璧归赵,一个兵马也没损失呢。
掌灯时分,谢幼卿这一行进了京城的城门,走了数里,荒郊之地,也无客舍,又有近半的士兵拖着病体,也行不动了,便打算就地扎营夜宿,沈夫人觉得自己实在也支持不住了,想起这附近十里地有个寺庙叫妙觉寺,不如去佛祖面前静一静。
趁着队伍停下用干粮的时间,沈夫人下了马车,走至谢幼卿的马前,说道:“谢大人,妾身有一事相求。”
谢幼卿道:“请说。”
沈夫人道:“谢大人行军,妾身本不该叨扰,但妾身心神实在有些不济,妾身一心向佛,半生从未沾染过血腥,昨晚见了血光杀戮,心中至今难安,一刻也不敢合眼,这附近十里地有个妙觉寺,主持与我交好,妾身想去庙里烧几支香,让主持渡我一渡或可清宁一些。”
谢幼卿眸光微微一闪,淡声道:“正好我也要还个愿,那么我陪夫人一同去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