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如从王宅出来, 便吩咐车夫直接回了仁安胡同的私宅,哥哥和嫂嫂昨日便回了侯府, 今晚本来应该回侯府同哥哥嫂嫂一块儿吃个晚饭的,但想着还有三十遍的省心录,沈蕴如实在没什么心情。
《省心录》是前朝素有‘梅妻鹤子’之称的林逋所写,他的心得,的确处处透着超脱的人生智慧和道理,沈蕴如在马车上随便翻了几下,正要合上,便看到其中一句跳了出来,“常有小不快事, 是好消息,若事事称心, 即有大不称心者在其后,知此理可免怨尤”。
沈蕴如叹道, 果然是处世修身的宝训, 用书里的话来说, 她近五年因为时运不好, 灾祸缠身,小命都有点难保,然而在这重重的磨难之下竟发现了谢幼卿就是她命中的大“喜神”,这倒是个好消息了, 但这人偏偏是谢幼卿,这又等于给她设了重重的困难,因为谢幼卿十分地挫磨人,但只要她拿出越挫越勇的精神,连谢幼卿都能攻克得下, 往后做什么事还会不顺呢,这其实也是吃苦在前头,享乐在后头的意思,如此一想,她的确心平气和多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道理谁人不懂呢,她若是能这么轻易就做到,她也可以去写书了。
她字是写得不错的,家里有请书法先生专门来教,她天分不错,故能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既然是要拿给谢幼卿看,那一定要好好写,让他对她有所改观才好。
一旦主意打定,沈蕴如便是一门心思扑到写字上面去了,晚饭只草草吃了几口,便让花糕研墨铺纸,在灯下认真抄写起来。
沈蕴如足足花了六个时辰,抄到四更天,困得眼皮打架了,才抄完一遍,她掐着指头算了一遍,抄三十遍,她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六天才能抄写完,沈蕴如双眼顿时有点发虚,瘫坐在椅子上,照她这个进度,那她岂不是要十天后才能去见谢幼卿了?
沈蕴如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子上抄写好的一摞纸,然后有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谢幼卿应该是为了让她呆在家里别去烦他,故意出的招数吧,真是太阴损了。
沈蕴如气得牙痒,她抓过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又在乌龟上写上谢幼卿的名字,然后把笔一扔,便趿着鞋回卧房了,她体力不支地扑倒在床上,脑袋一挨枕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睡到辰时末刻才醒来,右手还酸疼着,沈蕴如脑中突然想到什么,急忙爬起床来洗漱穿戴,回了一趟永安侯府。
沈蕴如去了流芳苑,还未进月亮门,便在漏窗窥见沈廷澜正在院子里伸展拳脚,石膏什么的都拆除了,看来哥哥的腿伤恢复得很好呢。只是虽然行走无恙了,还是要在家中静养一两个月的时间方能上值。
沈蕴如先喊了一声,“哥哥!”
沈廷澜知道是沈蕴如来了,做了一个抬腿的动作,嘴里没好气地道:“怎么,还知道家里有个哥哥?”
沈蕴如翘了翘嘴角,哥哥就是这般小肚鸡肠,对她搬离出府这事还介怀呢,但她知道,这个哥哥脾气虽然臭,但还是很好哄的,不像某位祖宗,脾气又臭又大,还油盐不进。
她进了院子,几下便蹦跶到了沈廷澜的身前,盯着他的脸直瞧。
沈廷澜皱眉,“我脸上有东西?”
沈蕴如笑嘻嘻地道:“才两天没见,哥哥就说我忘了你,可我明明一直都记挂着哥哥,当然要多看几眼才不冤枉呀,哥哥就是板着面孔还是这么有神威,真不愧是我们侯府的门面担当!”
沈廷澜听到神威二字,当下鼻子便有点大起来,但鼻孔里还是哼了一声,这个妹妹鬼灵精怪,人却是越来越任性了,搬离出府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这个哥哥还有嫂子商量一下,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闪失他要怎么跟爹娘交代。
沈蕴如继续道:“哥哥,你就别气了嘛,我搬出去真的是为了避霉头,你都不知道那些天我在府里遭了多少邪门的事儿,连菩萨都托梦给我,让我出去辟邪,反正娘亲也快回来了,她若不同意,到时候我再搬回来便是。”
沈廷澜昨日也收到快信,沈夫人的船已经过了山东的德州,快到了河北的衡水了,再多个七八日,便能到京了,因而加重了语气道:“哪有姑娘家还没出嫁就住外面的道理,要不了几天,娘也就回来了,你最好在娘回来之前先搬回来,省得娘知道了生气,说我这个当哥哥的管教不力。”
沈蕴如才在私宅住了十来天,当然不愿意这么快搬回来,她正在想说辞拒绝,却听王楚楚揶揄的声音从正房的廊子下传来。
“就你哥那张脸,一生气,简直跟画上的张飞脸一模一样,可不是神威极了,还能辟邪呢。”
沈蕴如知道嫂嫂又在暗讽哥哥是莽夫了,她掩嘴笑了笑,沈廷澜神情有一丝尴尬,但没吱声。
王楚楚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我看那私宅就蛮好的,天子脚下的地儿最安全不过了,难得她开心,让她在那多住一阵也不妨,何况喃喃的确情况特殊,夫人在家时也不太拘着她,至于其他的,等夫人回来再说。”
沈蕴如笑道:“嫂嫂果然通情达理。”
沈廷澜觑了王楚楚一眼,没好气道:“你只晓得纵容她,娘到时候要是说起来,你也少不了。”
沈蕴如不想他两又生了不快,忙说起此行的目的,“哥,京畿突然闹马贼的事你知道吧,娘亲还有几日就要到京畿了,我有点担心……”
沈廷澜眉头微微一拧,“我也正想着这事,朝廷昨日已经定好人选前去剿贼了。”
沈蕴如马上问道:“是哪员大将?”
沈廷澜目光微微闪烁,语气有些生硬道:“倒不是什么大将,是当今帝师,睿国公府二公子谢幼卿。”
沈蕴如大吃一惊,“谢……谢幼卿?”
王楚楚也露出异色,“谢二公子不是要给皇上讲课么,怎么派他去?”
沈廷澜自从谋了个武职,消息比以前灵通了不少,说道:“我也是昨晚刚得到的消息,皇上练习骑射时不慎落马受伤了,课业只能暂停,这阵子朝政繁忙,各省都不平静,朝里的大老爷们忙得抽不开身,便只能派他出来了。”
王楚楚看着沈廷澜,别有意味地道:“谁说读书无用,书生照样可以领兵打仗,谢二公子此去一举剿贼,便是立下奉安大功了。”
沈蕴如在一旁却有些出神,世事就是这么出人意料,谢幼卿竟然要去剿贼了,他一个读书人,要在几天内清剿一帮凶悍马贼,不是易事啊,若有精良的武备和兵士还好说。
“哥哥,这谢二公子领了多少兵啊。”
沈廷澜道:“听说是领了一千京营兵,难为他了。”
沈蕴如心里有一阵凉风吹过,京营兵在京中口碑不太好,她以前逛街,倒是见过几次穿京兵兵服的人,胡子拉碴的,不是提着鸟笼遛鸟,就是成群结队进酒馆喝酒,还在街上闹出过几次笑话,那些马贼凶悍得很,谢幼卿带着一帮酒囊饭袋去打仗,能有几分成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等于没了救命符,不也得跟着完蛋吗?
所以谢幼卿,千万不能有事啊,可是她又不会功夫,不能前去帮他上阵杀贼,这可如何是好呢?若是谢幼卿收拾不了这帮马贼,娘亲在这个节骨眼进京,风险徒然增大,何况娘亲身上一定带有爹爹的赎身银两,若是让马贼探知了风声劫去,爹爹就没有从牢狱出来的希望了。
沈蕴如忧心忡忡地道:“哥哥,我觉得我们应该立马修书到沧州的驿站,让娘亲先在驿站停下来,等马贼清剿完毕,再进京。”
沈廷澜自然听明白了她话里另一重忧虑,沈夫人能不能顺利回京关系到沈府的存亡,由不得不谨慎,沈廷澜一时也有些紧张起来,“马贼一向只是劫道,娘走的是水路,难道他们敢去打劫运船?”
沈蕴如落字轻轻却让人无法忽视她话里的份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廷澜拍了拍脑袋道:“你所虑极是,若是朝廷派大将出兵,那帮马贼恐怕已经先闻风而惧了,谢公子乃一介书生,领着一帮老弱残兵,马贼不但不惧,反而愈加肆意妄为,若是打上运船的主意,不堪设想,偏我腿伤未好骑不得马,不然……我这就修书让进羽快马送信给娘。”说罢便抬腿去了书房。
沈廷澜刚走了两步,沈蕴如又唤住他道:“哥哥,让进羽多带几个人手过去!”
沈廷澜目色有些凝重地跟她对视了一眼,“知道。”
沈廷澜走后,王楚楚却是看着沈蕴如心神不宁的模样,轻轻笑道:“喃喃是在担心夫人的安危,还是在担心谢公子的安危?”
嫂嫂一定又在误会她爱慕谢幼卿了,但是这误会她没法解释,越解释便越显的她欲盖弥彰,反正现阶段她确实不能没有他,除了担心谢幼卿的安危,她其实一直以来都还有一个私心,便是希望他别那么快娶妻。
沈蕴如没有直接否认,只拐了个弯儿说道:“嫂嫂说的不都是一个意思吗,谢公子的安危关系到娘亲的安危。”
王楚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谢公子定然无事,他的能耐,比我们想象的都大。等着听好消息吧。”
沈蕴如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但是她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自己放心不下,沈蕴如心思动了动,很快便想到一个她可以帮忙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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