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他们一个发着光,站在金字塔最顶端,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一个蜷缩在底层,只渴求不被注意,能避免那些辱骂,和他们一时兴起的捉弄。
学校他们依旧陌生,可在那块石头上却无话不谈。
两人都爱看书,独爱科幻。
话题格外相投,相谈甚欢。
一起仰望过星空幻想时间之外,分吃一块披萨,奶香浓郁,是谢图男第一次吃到。
她幸福地包了满嘴,眯着眼睛小猫一般地快乐。
那成了谢图男生活中,唯一的光芒。
劈开黑暗暖在心里,微弱却坚定。
可他们在河边的事情,被林凡知道了。
一个小团体里,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是所有初中形单影只的人,最害怕的存在。
于是,捉弄开始升级。
辱骂威胁,不翼而飞,莫名其妙的起哄嘲笑,全班冷暴力。
还有厕所隔间,从天而降的水球。
谢图男站在班门口,浑身湿透。
头垂到最低,瑟瑟地发着抖。
她想说自己是被捉弄,是被欺负。
可抬头望见老师眼里的嫌弃,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声若蚊蝇,“我不小心……”
一件外套带着清香,披在了她身上,她抬头看到季琼云走上讲台,一言不发打开了手机中的录像。
林凡肮脏的辱骂、笑声从手机中传来。
班里随着声音乱了套,声音嘈杂地充满了整个空间。
可那一刻,谢图男的周围,却寂静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朝她走来的少年,逆着人群带着光芒,走向她。
她在那一刻得救了,可也只是那一刻。
因为从那之后,季琼云被拉下神坛,和她一起处在了最底层。
却不是蜷缩之态,他昂着头。
在以暴力为荣,所有恶的出发点,都只是好玩的初中,他依然站得笔直,连带地也拽起了谢图男。
林凡被记了大过,在办公室里,声泪俱下地给谢图男道歉。
可刚出大门,谢图男却又听到了那句“你给我等着”。
谢图男不怕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林凡,走进了教室。
……
季琼云依旧去河边,却开始带着伤。
起初,谢图男没有注意,她沉浸在有人维护的喜悦中,忽视了一切。
可逐渐的,她听到了周围连带他们一起骂的字眼,季琼云被叫成了叛徒。
为了划清界限,出现的冷暴力,还有季琼云身上的伤。
谢图男受不了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受到这样的对待。
于是,从来不知反抗的她,嘶吼着反击那些辱骂季琼云的人。
她去办公室,甚至去了执法局,称季琼云受到伤害,可却都因无证据被驳回。
她像困在笼中的兽,亮起了所有利爪,想要保护曾经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无论她做什么,都只是轻轻叹气说“不是因为你”的季琼云。
而从来云淡风轻的季琼云,唯一一次生气,是在谢图男实在无法,只能去求林凡放过季琼云。
铺满沙砾的地面上,她跪在那儿,承受每人一个巴掌时,季琼云赶来一把拽起她。
那天,他们满身是伤,在河边坐了一夜。
谢图男记得,季琼云最开始的愤怒,记得林凡尖叫着说“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让我哥停手”的声音,记得他护在她身上的重量和血的味道。
她记得所有细节,却独独忘记了离开时,掌心的触感。
季琼云带着笑的脸,却没有声音,那画面逐渐模糊,就快从记忆里褪去。
可不该是这样啊,那应该是最重要的一句话。
可为什么,她忘记了。
……
那是谢图男倒数第二次,见到季琼云。
那晚之后,他再没有出现在教室,那些辱骂变本加厉,她却已经开始从容面对。
她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一样却又不一样。
不同的男人,依旧不断进出家门,从水池打捞出来的背包,晾干后皱皱巴巴的,每晚都要清洗缝补的校服……
被锁在黑暗的仓库一个晚上,她看着外面亮起的微弱灯光,滴水声,重物倒地声……
极度恐惧,却只是抱紧自己,一遍遍地说:“都会过去的,我会长大的。”
……
15岁那年,她如愿离开初中逃离小镇,升入了县里的高中。
在她开始雀跃,以为终于逃离地狱时,却发现,只是坠入了地狱的下一层。
高中班的主任,是妈妈曾经的姘头周铁。
那个男人说着会照顾她的话,却对她动手动脚,不断侵犯她的身体。
谢图男不再懦弱,她选择收集证据告发,换来的,却是全校师生的鄙视。
谣言又起来了,传她是公交车惯用伎俩,谣言越传越凶,仿佛必然,妈妈的事情又被散布了出来。
她说谎成性,勾搭男人的事情,突然就得到了证实。
妈妈说她是小浪·蹄子。
周铁发现逃过制裁后的变本加厉,让她情绪开始崩溃。
徘徊于天台,每夜思考该如何死亡,才能让所有人跟着付出代价时,她见到了季琼云。
……
在案发重现现场,重现他杀掉周铁的画面。
雨幕里,谢图男崩溃地奔跑。
挤过人群,只看到季琼云被押着,跪在了地上。
周铁前几年娶回家的老婆,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踢向季琼云的肚子。
他痛苦地蜷缩,那女人被拉走,执法者抓起他扔进了警车。
谢图男尖叫着季琼云的名字,却只看到了缓缓关上的车门。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季琼云。
后来她有去探视,每月都去,可季琼云却从来不见她。
她每月按时去,带着衣物带着信,每一封都写着在河坝等他。
因为年龄,和周铁猥·亵女孩的证据,季琼云被判了十年。
又表现良好,提前两年出狱。
他出狱那天,谢图男早早等在门口,从天明到夜幕,却谁也没有望见。
她在生活中挣扎,少年时期的伤害,从来没有因为时间被抚平。
朝九晚五,时常加班。
却无论多晚,都去石头处,等待又一个独自度过的新年。
热闹的环境中,她沉默地望着掉落下来的银扣。
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脱掉厚重的羽绒服,再没有犹豫,起身跃进了温热的河水。
……
记忆到此结束,我从幻影里挣脱。
跪在地上,大张着嘴巴,像濒死的鱼,那些疼痛和绝望带来的冲击,大得我缓不过神。
跪在地上,呼吸逐渐顺畅间,我感受到了一个带着小心翼翼的拥抱。
轻轻挣脱后,我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眸子。
心里的酸涩感,在那一瞬间,化成了眼泪奔涌。
我颤着嘴唇,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晦涩沙哑哽在喉咙,“你去哪儿了?”
季琼云满脸泪水,他向我靠近,我感受到了他额头的温度。
有光隐隐发出,而随着那道光芒,我看到了他全部的记忆。
……
季琼云……
即使是在清闲的周末,筒子楼也是一番匆忙。
男人外出奔波,女人在家照顾老小。
狭窄的过道放着炉灶,一根铁丝在过道上空拉直,五颜六色的衣服拥挤在一起,将光遮得严实。
季琼云侧着身子走过,微笑着回应一路上的“云云回来了”。
各种味道混合着各种声音,季琼云挤到家门口,将嘈杂关在门外。
昏暗狭小的房间,堆满了各种废品,门关声,惊了屋里的老人。
他缓慢地直起身,手依旧麻利地折叠着纸板,眼睛浑浊没有焦点地望向门口,“云云吗?”
“爷爷,是我。”
季琼云挽起袖子走向老人,手脚麻利地开始折叠纸板。
一老一少,在屋里为一顿晚饭忙碌着,这是他们来到小镇的第二年。
晚饭时间一过,门外的走廊,终于静了下来。
季琼云将纸板整齐地摆上拖车,行在铺了几年也未动工的路上,用尽了全身力气稳住平衡,再垂着头盯嘱爷爷小心着走。
入了秋后,天越黑越早。
那高成小山的废纸,换来了几张皱巴的散钞。
爷爷坐在拖车的小凳上,闻着空气中香甜的味道,“云云,卖红薯的来了?”
季琼云左右张望了两眼,在不远处的灯下,望见了袅袅的烟雾。
“来了。”
“买一个去。”
季琼云接了从身后递来的钱,将拖车稳稳地放在路边叮嘱了几句,朝红薯摊走去。
刚烤好的,被上个人买走。
季琼云站着等了许久,终于捧上热腾腾的红薯。
他急急忙忙往回走,却在拐角,望见了爷爷身前哑着嗓子的姑娘。
她挡在爷爷身前,挨了几下从对面飞来的石头,也不退让。
季琼云看了眼对面带头的人,林凡。
季琼云的身份,一直非常神秘,众说纷纭各种猜想,却都是好的方向。
人们对神秘的向往和慕强心理,加之他成绩优异,长相俊秀。
学校便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像一个幻彩的泡泡,脆弱却美丽。
于是,他犹豫了片刻,只将身子藏到了更深的阴影里。
女孩始终一言不发,不管对面怎么谩骂,甚至被石头砸中,也只是轻轻吸气并不叫疼。
对面终觉无趣,骂骂咧咧着,“婊·子的女儿真是傻子。”
这是林凡新学的词,他刻意加重语气,带着炫耀的成分。
人群走远,爷爷在后面急得嗓子都发了哑。
“伤着没有啊。”
他摸索着触碰女孩的胳膊,“咋这么傻呢,我老胳膊老腿被砸两下没事儿,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行?”
女孩轻轻摇头,不发一言。
季琼云看清女孩的脸,有些熟悉。
似乎是班里那个总被欺负的姑娘,名字记得,却不能确定。
女孩陪着老人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出现,便推着小车,一路到了筒子楼。
季琼云在楼下望见女孩走远,才从暗处出来回了家,将早就凉透的红薯给了爷爷。
那晚之后,季琼云开始注意那个女孩,知道了她的家庭,并惊讶于她的无畏。
她似乎什么都不怕,把所有的一切,都赤果果地摆出来,不理会任何人,也不去辩驳。
起初的好奇,逐渐转变成了强烈想要接近的**。
在他发现,女孩每天都要去往河坝石头后,他早早地等在了那儿。
如愿的,他接近了女孩,看到了她羞红的脸,确定了她的名字。
谢图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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