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人这一辈子,男女之情是能忘却的,环境变了,你便会喜欢另一个人,到最后没什么力气了,就跟一个适合自己的搭伙过日子。”
他苦笑着跟我讲,说,“人生就是这样,年轻时,你看针尖大的一点事都觉着了不得,要死要活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便看淡了,就那样吧。”
我不知道,殷然拒绝我的原因,同他这心态有没有关系。
我只知道,我现在若喜欢一个男人,必会努力展示自己的价值,以及同他的契合度。
不可能像当年那样,随着喷薄而出的情绪,蛮横无理又自我放纵。
可谁年轻时,不曾做错事呢?
却也不能怪他。
我强横跟他表白时才14岁,他若是答应了我,像什么样子?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我的感情,也看轻了我。
我赌我早生10年,他必会对我动心。
……
最后一次见殷然,已在绝境。
当年,将我爸当替死鬼的“三哥”,这时已发展壮大,不再是街头混混,而是青冈毒枭。
兴许是念着我爸当年那点“献身”精神,也可怜我孤零零一个人,便叫人给我送来一笔钱。
我没要。
他说没关系,他看中了我一幅画,单单买画而已。
三哥叫人给我带话,说如果我没地方可去,就去帮他做事,经营餐馆、打扫卫生或者算算账。
这事被青冈市执法局发现——他们都是兔子耳朵。
当时的支队长苏易,就来做我的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意思是,这段时间,三哥他们可能得出一批货,让我跟在三哥身边。
我什么都不用做,手机里装个特殊定位仪就行,行动也不危险。
我不愿意,我干嘛要做。
苏易就请我吃火锅,带我去看禁毒宣传片,还给我上课。
他从鸦片战争讲到金三角、厄瓜多尔再讲到中美关系。
直到他无意间说到,这回行动殷然也在,我心里“咯噔”一跳。
我这回算是做好事了吧?
一来能帮到他,二来他也不会再以那样的眼神看我了吧?
我一口答应。
苏易说为了保密起见,这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我点点头说好的好的。
但最后,行动失败了。
……
当时,三哥的确要出一批货,恰需要个好看的女人充门面。
我看起来像个不太聪明的花瓶,当时在餐馆里扫地,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就莫名其妙被叫过去了。
三哥说你保持微笑就成,有点眼色,记得给人添茶倒水。
我说哦。
现在想来,苏易找我当线人,是明智的选择。
要是个执法者,还得费尽心思演戏,我傻傻的本色出演,跟着晃就是了。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三哥他们约定的接头地点,是一个商场地下的一个小房间,挺隐蔽的。
结果,我们开车下地下车库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揪着收费处另一个女人的头发,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我们公司根本就没有你这号人,你干嘛穿着我们的制服,坐在我的收费处里?”
所有人登时警觉。
三哥拿胳膊肘,顶了我一下:“你往后走,朝人多的地方跑。”
我当即向后缩,边缩边着急。
瞧瞧执法者这布控布的。
连我这种猪脑子都能感觉到,坐在收费处的女人,肯定是执法者扮的。
打人的女人,应是本来的商场员工。
瞧这事办的,事先怎么就跟她没说清楚啊?
现在打草惊蛇了吧?
殷然——
我满脑子都是殷然——
我被三哥两个小弟,一左一右夹着,匆匆想往商场里跑。
还没来得及跑出,地下车库入口处,已经被一群荷枪实弹的执法者包围了。
“不许动——”
“举起手来——”
强烈的灯光照到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脑子一片混乱,四周枪声响起来,嘛里啪啦,我根本分不出来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
只看见眼前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身边两人也中了枪,血溅了我一身。
我大脑飞速运转,记得过去看书上说,枪战时要找好掩体,我忙抱头蹲在一辆车后头。
过了会儿,枪声渐小,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和血的哈味。
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冲到我身边,身后传来哪里啦啦一串声响,他闷哼一声,软手软脚砸在了地上,红色的血从他身下沁了出来,一点点流到我脚边。
他抬起头来,一双眼圆睁着,竟是苏易。
我捂住嘴,不敢惊呼出声,瘫在墙角里成了一滩泥。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洞洞的管状物,抵住了我的脑袋,我尖叫一声抱住脑袋,连头都不敢转。
来人狠砸了一下我的脑袋,我眼冒金星栽在地上。
他迅速摸了我周身一遍,没发现武器后,“哗”一声给我上了手铐,将我拷在一辆车的门把手上。
是执法者,我安全了。
我仓皇抬起头来,恰看见殷然刀削般的侧脸。
他右手持枪,很是警惕。
我大叫:“殷然,是苏易叫我跟着三哥的!是苏易——”
他踢了我肚子两脚:“闭嘴!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我拉着脑袋,坐在地上,不说一句话。
他就是这样看我的。
到了这个时候,还这样看我。
我悲哀地想,他不信我,他从来都不信我。
殷然打车侧,现出身形后,对面突然开枪,那一枪打在他肩膀上,他右手立刻垂了下来,枪也掉在地上。
他闷哼一声,俯身去捡枪时,一个人打车底爬出,迅速抢过他的枪,照着他腹部开了一枪。
我尖叫一声。
是三哥。
他竟躲在车底。
殷然当即倒在地上不动了,血从他身下流了出来。
三哥要走过去补枪,我哭着说三哥不要。
三哥扭过头来问,“你出卖了我们?”
他将枪口塞进我嘴里,子弹上了膛,“想不到啊,小姑娘。我死了这么多弟兄。”
我说不出话。
只圆睁着眼看向他身后的方向,努力做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好像那里有什么人。
三哥勃然变色。
回头时,我迅速掰过他的手腕,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枪。
“砰——”
血溅了我一脸,夹杂着乳白色的脑浆,喷溅在我的眼睛里。
三哥圆睁着眼贴着我倒下去,疯狂而不可置信。
我丢下枪,抱住脑袋尖叫。
我吓疯了,我彻底吓疯了。
天地一片静谧,唯我一人,在其中歇斯底里。
殷然静静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下的血像小溪流一样,汩汩涌出,浸透了他的警服。
他的头向另一侧偏着,我只看得见他圆圆的后脑勺。
他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想扑过去救他,怎奈手被考住了,无论我如何拼命,都够不到他在的地方。
我抖着手,摸出三哥身上的手机,想打120,却发现这地下车库里没有信号。
我疯了一样的摁着屏幕,几乎要将它戳裂了。
耳边的枪声还在继续,我什么也顾不了的大声哭喊:救人啊——
关于殷然的记忆,至今剩下的不多了。
我就记得,他安静躺在那里,面朝外,至死不曾看我一眼。
他踢了我两脚,叫我闭嘴,说我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不曾信我,哪怕一回。
可我这一生,也未曾骗过他。
后来那些,也就没什么必要说了。
知道我是线人的苏易死了,打中殷然的是他自己的子弹,我跟着三哥,殷然将我拷在了车把手上。
我被检察院,作为三哥贩毒集团的从犯起诉,判处有期徒刑7年。
从17岁到24岁,荒废的全都是这一生中最美的光阴。
枪战那天,我在地下车库的地板下,藏起了殷然的枪。
那里剩下一发子弹了,那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不想交出。
殷然的同事们,都以无比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有几个还想冲过来打我。
他们说,那天殷然本来的站位很安全,只是看见我抱着脑袋缩在那里,才咬了牙,冒着枪林弹雨,冲到我身边。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是嫌弃,像在看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殷然到死都没能把我教好啊。他们说。
他们还说,狼就是狼,变不成人的。
因为它没有心。
殷然的妻子,挺着5个月的大肚子来揍我。
她一脸嫌弃地冲我吐口水,趾高气昂说,“我就知道,殷然那贱人跟你勾勾搭搭。小三,你这个小三!不要脸!”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推她,又被法警死死架住。
我冲她嘶吼,“不许你说他!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我红着眼大叫说,“你再说他一句,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再说一句试看看!”
她坐在地上花容失色,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闹着要打掉孩子。
她有孕5月,打掉太危险。
于是,便不情不愿生下了这个遗腹子,取名殷铮,也就是我的阿铮。
她生下阿铮一月后,就跟人跑了,阿铮被送进了孤儿院。
瞧瞧,这就是殷然挑选的妻子。
那样轻易,就毁掉了我的所有。
到如今,阿铮是我活着的唯一念想了。
所以,左诀的猜测,只对了一半:我是许静宜。我不是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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