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诀上我家时,我正在给阿铮这个小家伙,做手撕鸡和秋梨膏。
小家伙快高考了,成绩平稳,二次模拟时,是全校第一。
我可得小心伺候着,每天端茶倒水,所以不太去宋可房子里。
叮铃铃门铃响了,急促好似催命。
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来了来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左诀穿着警服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同事。
我的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他往常都是一个人来找我的。
我打开门,左诀面无表情,将一张纸递在我面前。
我没细看,跟他说:“孩子在里头呢。”
左诀皱了皱眉。
阿铮打书房探出头来:“妈妈,咱们有客人吗?”
我说,“他们喝口茶就走,你学你的习,不关你的事。”
阿铮走出门来叫人,末了跟着我进厨房,他嬉皮笑脸:“妈妈,那执法者他是不是喜欢你啊?老是找你。你别顾及我啊,想谈就谈。你一个人多孤单,我看了都心疼。”
我噗嗤笑着抽他的头:“油嘴滑舌。”
左诀在我家喝了三杯茶,起眼皮看我。
我去书房跟阿铮说:“我跟你左叔叔出去一下,你一个人在这儿别偷懒。”
小家伙冲我吐吐舌头。
走出门,左诀低头跟我说:“许静宜20年前的敲诈案和贩毒案我都看了,疑点很多。后来我查过资料,发现了苏易苏执法者的工作手记,当年你的确是被冤枉了。只要你想,我可以替你……”
我垂下眼说不用了,20年了,我都忘了。
替我翻案吗?
那有什么用,一个人的青春有多少个7年?国家要给我赔偿吗?我不缺钱。
左诀沉默了。
突来“擦”一声,我低头看时,他已将明晃晃的手铐,拷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惊诧片刻,这才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于是,便平静将右手递上去。
左诀低声说职责所在,对不住了。
“心里有数吗?”左诀问。
我摇摇头。
方才找到了我话的错处,确认了我是许静宜吗?
那又怎样?13年前我骗婚富商的事是死案,翻不了。
那时候我刚出狱,身无分文。
一位心理诊疗师来找我,说是长得很像富商死去多年的恋人。
富商当年干了对不起恋人的事,现在内疚到精神错乱,想让我假扮他的恋人,配合她的治疗,付我报酬。
好啊好啊,我正缺钱呢。
约莫是当年跟孙铭虚与委蛇过的原因,我干起骗人这事来,得心应手。
很快,他便迷我迷到一塌糊涂,还跟我领了证结了婚,承诺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可惜精神错乱的他,叫着我另一个人的名字。
其实我也不算是杀他,我是个放荡的女人,总是时不时的跑出去找男人。
那天他喝醉了酒,糊里糊涂在江边捉着我,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安心跟他在一起,我淡淡说除非你死。
于是,他在酒劲下,“噗通”一声给跳进江里了。
其实我当时能救他的,只要去喊人,只要去跟大桥管理处求救。
可我没有,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钱。
我和他结婚了,我是他的合法妻子,可以继承他的大笔遗产。
我想领养还呆在孤儿院的阿铮,我想过上平静无波的生活,我想给阿铮很好的生长环境和教育,让他不再如我当年一般,我想抹去一切重新开始……
我需要钱。
我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溺死在水里。
——然后继承他的遗产。
我出国整容、领养阿铮、换个身份、学习,考取法律职业资格证……直到如今。
就这么简单。
怎么能说是我杀了人呢?
他自己跳下去的,又不是我推的他,监控记录一清二楚。
左诀他抓不住我的把柄。
……
左诀将我扣上警车时,说,“你知道的,我对你的遭遇很同情。”
我说我不需要。
左诀说,“知道我怎么最终确认你是许静宜的吗?你男人宋可来到我这里报案说的。这很容易推测,看你对殷然的执着就猜得出来,他随便查查就知道你的身份。你也没有瞒过他。”
我面色平静。
左诀看我的目光有些怜惜:“你挑男人的眼光,的确不怎么样。”
我没说什么,我也不需要他的怜惜。
一声响亮的口哨,刺入我的耳膜,像将我撕裂一般。
配合着拉风的跑车轰隆声,一辆红色捷豹打我身边擦过,我认得那车,徐太太的。
而如今坐在上面开的人,却是宋可。
宋可刹车在我面前,依然顶着一头黄毛。
他探出脑袋:“许静宜,这事你可别怪我。你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出卖了你,也算是为民除害吧?”
我面色平静,仿佛没看到他似的,坐进警车。
宋可生气了,他跳下车来抓我。
左诀隔开他:“干嘛呢,别干扰执法者办案。”
宋可指着我:“这女人怎么说也跟了我三年,这一去她基本上就回不来了。我最后跟她说两句话,不过分吧?”
左诀看向我,我点了点头。
宋可老鹰捉小鸡似的,将我提溜到墙角。
他点了根烟:“恨我吗?”
“没什么。”
他眼里的骄傲和挑衅,慢慢消失了:“那,会让你更记得我么?”
“就这样。”
宋可伸出两只手捏住我的脸,恨恨,“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你这副对万事万物都不挂心的模样,就像个假人一样,没有情绪。”
他站远了打量我,“后来我就想通了,我何必非要喜欢一个木头人呢?徐太太死了老公,是个有钱的寡妇,人也长得还行,她不香吗?我又何必在你一个罪犯身上吊死?”
他将吸了一半的烟,塞在我嘴里,拍拍我的脸,走了。
他哈哈笑着,“许静宜,你这辈子就给我把牢底坐穿吧!”
我将烟吐进垃圾桶。
左诀走过来:“瞧瞧你跟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无所谓啊。
宋可跟殷然长得相当像,尤其是眉眼处,他的眼睛滴溜溜的,带些水意,晚上关了灯,都还能感觉到在四下乱转。
这么多年,在黑暗中闭上眼时,我常常会想起殷然在车上给我的那个长长的吻。
湿润香甜,让人四肢酸软,只想舒展在他身边。
我迫不及待想要为他敞开,我的所有。
可他停住了,没有继续下去。
宋可不一样。
他会继续到我筋疲力竭,最后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不堪。
如果我不睁开眼睛,便会以为那是殷然。
在那个时刻,我忽然理解了那名跳下江水的富商,他宁可溺死,也要相信我是他最初的恋人。
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的幻梦,打死也不愿惊醒。
就像无数个旖旎的夜里,我紧攥着床单,觉着自己就这样死过去也好。
宋可该是恨我的。
因为我的感情和情绪,全都属于殷然一个人。
对他,我毫不在意。
一切,都是演戏而已。
进了执法局,我才明白,左诀抓我过来的原因。
不是为他跟了12年的富商溺死案,而是为了孙铭和禄芸.
我说这事不是我做的。
左诀说,“我也没指望你立刻承认。”
我做出一副极无辜的神色:“真不是我做的。”
左诀拿出一张孙铭年轻时的照片:“许静宜,你小时候在群星孤儿院长大,一直在被孙铭侵犯。”
我叹口气:“你何必羞辱我。”
左诀愣了愣:“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那我换个问题,你恨他,是不是?”
“忘了。”我绞着手指低下头。
左诀皱起眉头。
“你是珍爱俱乐部的隐名股东,实际控制人,对不对?”
“查都查出来了,还问我。”
珍爱俱乐部是个情感诊疗所,内中都是有执业资格的心理医生,只不过,服务方向是针对男女关系的。
当然,这只是外表,它接的最多的业务,其实是小三劝退。
现在富商很多,小三更多,像徐太太这样因为经济利益,不好说离就离的,律师事务所没法介入。
我便将这部分业务,转到珍爱俱乐部,它有一系列的工作方法和制度,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让小三一声不吭的离开。
正室太太在这方面就舍得花钱。
但珍爱俱乐部是合法生意。
“合法?”
左诀说,“你这气,喘得太大。”
他拿出禄芸的照片,搁在桌上,“这个女人我调查过,你认识她。”
我拾起眼:“哦?是吗?”
左诀说,“你的珍爱俱乐部,小三劝退什么乌七八糟的,它的确不违法。但你和禄芸认识,事先安排她引诱孙铭,跟他一起,后来再向徐太太要钱让禄芸离开,这就涉嫌诈骗了。”
我眼睛虚了一下。
的确,禄芸是我安排的。
而且我安排的,不止禄芸一个。
孙铭此人好色。
左诀没说错,我恨他,但比起孙铭,其实我更恨徐太太。
孙铭是个龌龊男人,可这种男人多了去。
徐太太则是个小人恶人,我瞧不起她。
所以我这些年,安排了形形色色的好看姑娘,在孙铭身边晃荡。
我就是要让她一辈子独守空房,一辈子心里隔应,一辈子的生活都鸡飞狗跳,在混乱的男女关系中疲于奔命,最终慢慢在时光的流逝中枯萎。
我要她知道,她费尽心力得到的这一切,一文不值。
“你杀了孙铭和禄芸。”左诀说。
“没。”
“你对孙铭很熟悉,也很懂厨艺。你知道他胃病很严重,所以让禄芸给他吃了鹅肝和柿子。宋可说,你从前同他提过,鹅肝和柿子同吃,搞不好会死人。”
左诀接着说:“孙铭家的那幢红别墅,你之前也呆过,你知道三楼上那个房间的栏杆坏掉了,所以案发当晚打电话,找了个理由让禄芸上去,害她失足身亡。”
“你不过是设了一个小机关,就将自己的故意杀人做成了意外。禄芸死了,也没人会指认是你在后面谋划。我说的对不对?”
对了一半吧。
我揉揉额头。
我的确知道鹅肝和柿子,也知道红别墅三楼的栏杆,和楼下正对着的尖角雕塑。
栏杆是我弄坏的,雕塑也是我推过去的,我想杀孙铭,并且已经准备好了作案工具。
可我没下手,这一切,都是我13岁时做的。
我当晚,也的确给禄芸打过电话,说让她离开。
我收了徐太太的钱,任务完成,让她别再跟孙铭浪费时间了。
我皱了皱眉:“栏杆坏掉的事,谁跟你讲的?”
“徐太太。她说她很久之前看见过,还是孩子的你,毁坏了栏杆,挪动雕塑。”
哦,我算是明白了。
我将手摆成个金字塔式,好整以瑕看着左诀:“孙铭和禄芸死的那天晚上,徐太太有没有给禄芸打过电话?”
左诀向审讯室外头招了招手,许一乐送来一沓长长的通话记录。
左低头找了找,“有,不过这不足为奇吧。”
他说,“徐太太基本上每天都给禄芸打电话和发短信,全都是骂人的。”
“故事也可以有这样的一种讲述方式。”
我支起身子跟左诀说,“我13岁时被孙铭欺负,恨死他了,于是制作工具、准备条件想杀人,我指的是我毁坏栏杆和移动雕塑的事。”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没动手。后来如你所说,我挑男人的眼光,的确不怎么样。”
“宋可通过跟我相处的细枝末节,查出了我是许静宜,又觉得我把他当替身,所以跟我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他很久前就背叛我,跟徐太太搞在一起,徐太太又被孙铭的女人们折磨得闹心,早就预备动手杀了他继承遗产。”
“背叛我的宋可,将我所有的事,都说给徐太太听,包括我偶尔跟他透露的柿子鹅肝能中毒,加上徐太太又曾看见过我13岁时的准备条件和制作工具,所以设了个套,将这一切嫁祸给我。”
“那晚的柿子鹅肝,是徐太太带过去给孙铭吃的。你说的打电话让禄芸上楼,我能打,徐太太也能打。毕竟知道栏杆坏掉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将身子向前凑了凑,“你说呢,左执法者。”
左诀愣住。
我说,“这事简单,我认识禄芸也不假。你们具体追踪一下致死的鹅肝和柿子是谁带过去的就行,不能想当然的认为当时禄芸和孙铭在一起,就一定是她带去的食物。”
左诀想了想:“你说的有点道理,具体我们再确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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