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3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耳边是大海绵绵不断的潮声,一望无际的海面和远处的天际碰在一起,仿佛是天地的尽头。
顾承铎在三年之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他踩着脚下沙粒,手中握着一把细沙。
任凭他如何紧握,细沙依旧执着的从他的指缝中漏出,就像他不顾一切追逐的,正渐渐离他远去,而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挽回。
据说人的承受能力有限,过了这个界限后反而不会感觉悲伤了。
顾承铎想流泪,但是他的眼眶干涸的厉害,火辣辣疼着,就像有两团火焰在灼烧着他的眼睛。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跌跌撞撞走向大海,海浪一层叠着一层拍打着他的膝盖。
当初顾存就这样走向死亡的吧,那么怕冷的他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把所有人苦苦等待他的人全都抛下。
如今他终于可以偿还他了。
顾承铎越走越远,海水没过他的腰,水花溅在他的脸上,此刻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就像面前沸涌的大海不是葬身之所,而是深爱的人对他敞开的怀抱。
海水没过了他的胸口,顾承铎的呼吸已经开始沉重,今天的海浪特别大,嘶吼着,呐喊着,浪花翻腾着。
他和顾存看过海,他吃了一个星期的白米饭,终于凑够了去燕都的火车票和顾存在海边看日出。
顾存从家里偷溜出来,穿着一身好看的白色小西装,像一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如果他从来没有在顾存的生命中出现,顾存本应该一直这样幸福的。
海水没过了顾承铎的脖颈,一道海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
海水灌入他的鼻腔,海水透着光,水幕在头顶上晃动。
原来是这么痛苦又孤独的感觉。
要永远的告别你了,我最爱的少年。
海浪在呐喊嘶鸣,翻腾的浪花中,两道人影奔向大海。
聂存托住了顾承铎下沉的身体,海水将顾承铎的脸庞冲刷成雪一样的白色,他闭着眼,漆黑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颊上。
商羽托住顾承铎的另一半身体拼命往回游。
海浪将他们的身体推远,让即将力竭的聂存省了不少力气。
做完急救,商羽将湿透的头发撩到脑后,默默无言的看着浩瀚的大海。
他低头看了眼顾承铎,自嘲的笑了一声:“我也做过这样的傻事,被别梦涵捞上来,那天的海面可比这安静多了。”
聂存默默的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沉静,明明很明亮的浅色的琥珀色眼睛,可是眼里已经看不到光。
商羽心中酸楚,狠狠的揉了下眼眶,故作自然的笑:“这海水真咸。”
此刻的商大影帝,演技真是意外的拙劣。
聂存低下头,握住了一把细沙,沙粒从他指缝间溜走,他轻声说道:“抱歉,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商羽一愣,深吸了一口气,嗓子突然就哑了:“也没指望你回应,我当时都以为你死了,这些年不也这么过下去了,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没有必要对我说抱歉。”
末了,他又低声说道:“是我自作自受。”
耳边响起一阵低咳,顾承铎慢慢醒来。
商羽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站起身说道:“我去找几件干净的衣服。”他在沙滩上踩出来一串深深的脚印。
顾承铎一睁眼便是聂存的脸,他在顾存死去的时候没有哭,吃了罗红霉素缓释胶囊和甲氧那明被顾启峰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没有哭,知道聂存逃婚的时候没有哭,义无反顾走进海里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是此刻看到聂存的眼睛,他突然流下了一行眼泪。
聂存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他才这么年轻,可是眼神却已经这样黯淡了。
“小存,你不该救我。”
聂存轻轻的摇头:“我很累,已经承受不住一个生命的重量了,我不想让你的死亡沉甸甸的压在我心上,让我永远不能解脱。”
顾承铎闭上眼:“我很想为你做些事情,现在才发现我怎么做都是错的,一开始就错了。”
聂存说道:“没有什么对与错,以后各自安好,不要做这种傻事了。”
顾承铎脸色惨白,虚弱的咳了一声后又露出了那种讥讽的冷笑:“各自安好?只要我活着,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抢夺你,我会永远纠缠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会破坏你的家庭,不遗余力的铲除掉拥有你的人,甚至会用极端的手段占有你,这就是我的本性,改不了的,除非我死了。”
聂存看着他,他的眼神平静又漠然,让顾承铎心如刀割,聂存缓缓张开了自己的手指,他的指甲是淡粉色,非常漂亮。
“我被绑架的时候被他们用钳子拔下了十个指甲,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活下去,要好好活着,不然对不起努力熬过的那些日子。”
他平淡而没有感情的语气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聂存抬眸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顾承铎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着他,他的睫毛被海水打湿,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额头,他仿佛从神坛上跌下,没了往日里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距离感,突然变得凄惨零落,他的眼神里充满绝望,绝望中有一丝恳求,似乎是乞求聂存不要再说下去。
聂存说道:“她看到了我身上那些痕迹,知道我因为医药费跟了时锋镝,从医院十二楼跳下去了。”
顾承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聂存想起了前尘往事,对顾承铎说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善良,接近你只是为了完成一件事,甚至我一开始面对你时还有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我当年年纪小,一个16岁的少年,总有一点中二心思,以为能拯救世界,等到26岁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谁也拯救不了,连生存都很艰难,所以我现在面对你会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
顾承铎眼中又流出一行眼泪,聂存用指尖拭去他的泪水。顾承铎抓住了他的手,手腕上戴的那根紫色发绳露了出来,下面垂着一个小兔子吊坠。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时过境迁,剩下的也只有这根褪了色的发绳了。
年少的顾存一直很喜欢顾承铎的手,他的手白皙修长,指甲盖不是男生里常见的方形,而是女孩子都羡慕的鹅卵石形状,他的指尖非常好看,有种冷淡的性感,又有男人味又很秀气。
上自习课时聂存总喜欢在校服底下拉着他的手,怀着一种隐秘而窃喜的心情,一点点摸过他的手背和指腹,将顾承铎手心的掌纹都铭记于心。
聂存握着他的手,把他手上的小兔子发绳取了下来,顾承铎红着眼眶看着他,声音嘶哑:“连这个都不想留给我?”
这根小兔子发绳是聂存在高三那年送他的。
那时候聂存16岁,顾承铎比他大三岁,相较面容稚嫩青涩的聂存,19岁的顾承铎已经是一个长身玉立招蜂引蝶的俊美青年了。
他气质冷漠,惜字如金,高中三年几乎没笑过,是潍城一中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即使是学业繁忙的高三,他的情书和巧克力也从来没有断过,有些情书还是那些追求者拜托聂存带给他的。
他们俩是悄悄的谈恋爱,别人都不知道高冷的顾承铎有了男朋友。
聂存一连好几天都不开心,他初次恋爱占有欲很强,不愿意让别人觊觎他的男朋友。
他苦恼的想了很久,接连数日的冥思苦想下终于灵机一动,买了两根女孩子扎头发用的发绳。
一根是紫色,下面垂着个小兔子吊坠。
一根是蓝色,下面垂着一个粉色的爱心。
他把发绳递到顾承铎面前让他选,顾承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写卷子。
聂存拽着他的校服袖子晃来晃去,在旁边撒娇甩无赖。
“就选一根!”聂存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顾承铎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不选。”
“为什么啊?”
“我不喜欢在手腕上戴东西。”
顾承铎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这个人从学生时代起就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冷静和智商。
要做什么,想做什么,都安排的很明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他总能完成那些目标。
这一个冷静到有些冷漠的人,谈恋爱的时候是聂存剃头担子一头热。
爱情这东西总是要有一个人主动的,聂存就是主动的那一个。
被顾承铎拒绝后虽然有点伤心,但是聂存并不生气,顾承铎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像别的小情侣那样和自己的对象腻腻歪歪。
聂存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强人所难,就把那根小兔子发绳放进了顾承铎的书包里,但是心中的幽怨还是要发泄一下的。
趁顾承铎在课间去走廊接水的时候,他拿过顾承铎的练习册,在边缘空白处竖着画了一长串的颜文字。
画完之后,聂存看着那一长串颜文字偷偷笑了一会,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心中那点小情绪散去了,他随后又悄悄的把书合上,随后就忘了这么一点小事。
第二天顾承铎做题的时候做到这一页。一翻开练习册,边角处的空白竟然被人画上了一堆颜文字。
(〃>_<;〃)
 ̄へ ̄
凸(艹皿艹)
(▼ヘ▼#)
(▼皿▼#)
(╰_╯)#
......
长长的一排,每个颜文字都活灵活现的。
聂存当时正趴在顾承铎肩膀上背单词,猛然看见这一页颜文字,手里的单词小本本当场就从手里掉了下来。
顾承铎转头看他,聂存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他扬眉问道:“就因为我不带发绳?”
聂存轻咳一声,很快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理直气壮的说道:“天天被人叫出去给你递情书很烦的,高三正是学习的时候,我不想耽误时间,你戴上发绳,别人就以为你有对象,就不会来烦我了。”
聂存说完之后,看见顾承铎的向来冷淡的眼中竟然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转过身背对着顾承铎,继续背着单词。
背完之后开始默写,聂存心不在焉,一只手伸过来在他刚写完的单词后面划掉了一个e,淡淡说道:“你写错了。”
“哦。”
聂存没抬头,把那个单词重新写了一遍后继续默写。
不一会,顾承铎伸手从他眼皮子低下拿走了一只笔。
聂存已经默写完前半页的单词,默写后半页的时候,顾承铎又伸出一只手从他的笔筒里拿走了一根黑色碳素笔。
单词书又翻了一页,聂存抬头活动了一下脊椎。
顾承铎又伸出一只手在他笔筒里拿了一根红色的碳素笔。
聂存继续默写单词,非常有成就感的写了满满两大页。
眼角余光中,顾承铎又伸手从他的笔筒里拿走了一根蓝色荧光笔。
接二连三的聂存也奇怪了,特别纳闷的看着顾承铎,问道:“你怎么拿这么多笔?”
顾承铎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又伸手从聂存的笔筒里拿出一根按动中性笔。
聂存的笔筒现在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一样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盒0.5自动铅笔芯。
他疑惑不解的看着那盒孤零零的铅笔芯,又看看顾承铎桌面上堆成一堆的笔。
顾承铎又伸手,这回把整个笔筒给拿走了。
这回聂存终于看清了,顾承铎的手腕上居然戴上了一根紫色的发绳,白色的小兔子吊坠在顾承铎的手腕下面一下一下荡悠悠的晃着。
聂存盯着那根发绳呆呆的看了一秒,又呆呆的看着顾承铎俊美的侧脸。顾承铎拿起笔筒,把桌面上的笔又放回笔筒里,重新摆在聂存的桌子上。
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但聂存的心里面像吃了蜜一样甜。
他做贼似的往四周看了看,见前后桌都在专注的做题,便偷偷在桌子底下牵住了顾承铎的手,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顾承铎一直戴着这根发绳,高考那天他摘下去了。
而高考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了。
那一天,他知道自己不是顾启峰的亲儿子,而且很有可能是他这个世界的母亲和别的男人生下来的。
聂存从来不知道,他那美丽高贵像郁金香一样的母亲,居然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毁掉了顾承铎的母亲。
也是在此时,顾承铎神情冷漠的走进了顾家,开始了疯狂的报复。
聂存的母亲毁掉了顾承铎的母亲。
顾承铎就毁掉这个女人最爱的儿子。
聂存以为的年少爱情,只不过是顾承铎计划里的一部分。
自此聂存离开了他的温室花园,开始辗转于风雪中。
这时聂存终于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么天真,年仅16岁的聂存还天真的以为顾承铎也喜欢上了他。
他常常在梦里哭醒,流着泪问1007,如果攻略成功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顾承铎了。
他才16岁,就要想这么复杂的事情,处理这么复杂的感情,一度认为这世界很残酷。
但他那时只窥见这个世界的一点边角,不知道前方还有更大的坎坷在等着他。
他和母亲被赶出顾家后,聂存开始拿起画笔整日整夜的画商稿赚钱。
低头太久,他得了脊椎病,难受的睡不着觉,在深夜里整理自己以前的东西。
他翻到了自己高中时的摘抄本,扉页上写着一句歌词。
当故事结束,不再谈你。
爱你的挫折,留给时间处理。
陪你走过一段路,也让自己看清楚。
爱在梦想与真实两边。
不可能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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