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番外(下)
顾烈凭借赞助人身份获得了陪同进墓的机会。
整个地宫挖得很深,墓顶很高,绘制着深青色白底的星图,颜法古教授甚至能从中认出二十八星宿。
四个宽大耳室,里面全是随葬品,珍宝满目,大略可分为兵器战甲、起居器、瓷器字画和女子妆奁珠宝等。
其中有一顶百鸟朝凤冠,明珠润白,华光流转,让所有学者惊叹这是国宝级的发现。
颜法古的学生们还为这是太子妃冠还是王后冠争执了起来。
顾烈看向狄其野,发觉他微微皱着眉。
这些物品,顾烈少部分觉得莫名的熟悉,更多的就很陌生,他想狄其野应该也是一样。
虽然顾烈没有和狄其野认真进行过关于梦境的谈话,但从狄其野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们的梦境应该相差不大,至少,有同样的两个主角。
如果那些梦境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楚祖陵中,就不该有贵族女子陪葬品的存在。
顾烈阅读了狄其野关于楚朝的研究论文,以及狄其野在讲座中提出过的,关于楚祖顾烈的个人推测。
根据狄其野从浩瀚文献中查出的不确定记载,楚祖称帝后终身未娶,子嗣也仅有早亡发妻的嫡子顾昭,而那位早亡发妻,据说埋在秦岭中某处青山,不可能陪葬楚祖陵。
还是说,那些不确定记载,确实是错了?
要解答这个问题,必须打开墓主人所在的内室。
学者们对着满室文物乐不可支,颜法古忽然严肃了神情:“大家先都出去。”
顾烈问:“怎么了?”
颜法古指着冷光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好消息是,内室找到了;坏消息是,贼也找到了。”
顾烈顺着颜法古的指点看去,隐约看到一具骸骨和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狄其野与颜法古交换着意见,一致认为该先行撤出,由有经验的老手戴着防毒面具再下来看内室门。
狄其野虽然身手不错,在下墓经验上远远比不上年长的颜法古,就由颜法古带领老手去探门,狄其野本有意跟随学习,但实在心烦意乱,先前还恍惚推了甬道门,自己内心评估再三,没有跟下去。
那具骸骨和倒地的人被抬了出来,看他们随身物品,正好是一古一今两个摸金同行,难怪先前发现的盗洞有两种痕迹。两个贼都倒在内室门前,说明这一道门十分凶险。
考古的对盗_墓的都厌恶得很,但古贼毕竟是古尸,获得了被颜法古学生们“上下其手”的殊荣。
狄其野没去凑热闹,反而远离了人群,站在山道边,望着对面郁青山腰上的几株秋霜红叶,不知在想什么。
顾烈刚想走过去,发觉被保镖姜延推了条微博,顾烈手机上的微博软件是被公关部盯着下载注册的,除了偶尔被叮嘱转发顾氏官博要闻,根本没怎么用过。
打开一看,是条满是图片的微博。
@不悔仲子逾我墙:为庆祝多次造谣黑人的伪科普博主@痴迷历史爱科普被封,也为了庆祝美人教授终于进了他朝思暮想的楚祖陵,博主翻遍京大内部论坛(居然有美人教授图楼你们敢信?),献出九张劳动成果与大家共享。
顾烈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军中服役时的狄其野与警犬合照,他眼神中张扬的潇洒意气,与梦中那位少年将军,真是一模一样。
点赞存图后,顾烈顺手给姜延发了个红包。
然后走到狄其野身边站定:“不高兴?”
“有些想不通而已。”
狄其野侧过脸看了顾烈一眼,摇头否认,然后迟疑了一瞬,才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狄其野问的模糊,顾烈却心领神会。
顾烈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是爱人。”
那样的两个人,那样亲密,只可能是爱人,不会是与感情无关的亲热关系。
狄其野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顾烈反问:“你觉得不是?”
“没有,只是,”狄其野看着眼前山景,“那他们会是什么结局?一个位高权重的功臣将领,一个打天下安江山的开朝明君……韩信怎么死的?”
言下之意,是不得善终了。
顾烈虽然不是文科生,好歹也是高等学府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兵仙韩信结局如何惨烈,但狄其野心情欠佳,顾烈就有意轻松道:“也许厮守一生,死后合葬?”
狄其野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你正经一点。”
顾烈正儿八经的喊冤:“教授,学生冤枉。我只是做出可能的乐观猜测。”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狄其野没好气道:“猜测?行,那我们来一条条分析。一个开国明君,在什么情况下,会喜欢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
“将军好看。”
“天下美人不知其数。”
“将军忠心。”
“对有才干的明君来说,忠心不算什么,有用的忠心才值得一提,打天下时,将军的忠心时有用的,江山既定,就算将军依然忠心,这份忠心也已经没有用处了,只能让他死得晚一些而已。”
“那,好看的没将军忠心,忠心的没将军好看。”
“这两个条件,明君都随时可以找到更新更好的替代品。”
“他爱的是将军,为什么要找替代品?”
“帝王在古代的至高地位,现代人很难产生切身体会。尤其是大一统君主,他治理天下,意味着他每天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涉着成千数万人的生死,他最微小的喜好都会有无数人不厌其烦地去讨好,这种极致的权力对人性是会产生侵蚀的,当你可以轻易决定枕边人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你很难将对方视为对等。帝王对枕边人的怜爱,也是一种爱,但与你说的‘爱’在大多数时候有本质区别。”
狄其野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顾烈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狄其野带进了沟里:“你也认为梦里他们是爱人,为什么还一定要往最坏的结果去想?他们就不能是相爱的吗?”
狄其野也有些茫然:“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相爱下去。那位将军过于孤高,很难想象他在楚祖面前谄媚讨好,而若楚祖真是明君,在朝堂局势和更乖顺听话的选择面前,他真的会因为爱而付出非常辛苦的代价留下将军的命吗?就算如此,他们就能走到最后吗?你也看到了,王陵里,是有凤冠的。”
最后,狄其野得出了他思考了许多回的结论:“也许我们梦中是他们感情最好时的样子,他们最终还是走上了帝王与功臣的合理结局。”
真没见过这么倔的人,顾烈哭笑不得,想干脆把这个话题放下说说正事,于是试探道:“就算他们结局最终还是抱憾了,那狄教授愿不愿意赏个脸,再续前缘?”
狄其野警觉起来,转脸看向顾烈,挑眉道:“顾总裁,你我萍水相逢,昨日初次见面,哪来的前缘?”
顾烈故作惊讶:“狄教授昨晚偷入我房,夜袭于我,现在矢口不认,不太应该吧?”
*
勘探后确认机关是瞬发连弩,毒矢已经在两个盗贼身上用尽,众人重回墓室。
颜法古回头一看,恰好看到顾烈西裤上明显的鞋印,惊讶道:“跟人打架?”
顾烈看看可以离自己两米远、耳尖还有余红的狄其野,长叹一声:“被惊天美人踢了一脚。”
颜法古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了然于心:“顾总眼光高啊,这位一般人可降不住。”
“好说好说,”顾烈说起来跟已经把人拐到手了似的,“又漂亮又能干,身手还这么好,我赚了。”
颜法古深感佩服,伸手给顾总点了个赞。
终于,王陵内室打开了。
出现在屏息以待的学者们面前的,是两座精美绝伦的石椁,石椁可以理解为为了防止木质棺材腐烂,将棺材装进石套内再下葬。
这两座石椁都雕刻为了宫殿模样,宫殿前刻了一对火凤,有明显的形态差异,应是一雄一雌。
狄其野做足了心里准备,还是一怔,急忙去看石椁上的刻字。
左边石椁上刻的是:大楚德英孝文皇帝
右边石椁上刻的是:大楚淑慈孝贞皇后
楚帝乃是亲自打下江山的开国之君,谥号不会是文皇帝。
这不是楚祖陵!
可最初找到的墓志残片上明明写的是楚祖,怎么会有墓志和石椁货不对板的事情,所有学者都异常惊讶。
他们的疑问在小字刻出的生平中得到了解答。
石椁内确实不是楚祖,而是楚祖顾烈的儿子顾昭,以及顾昭的皇后祝氏。
这座王陵确实是顾烈给自己修的,但这是掩人耳目的明陵,其实顾烈并没有葬在这里,顾昭纯孝思父,竟然干脆把这里当作自己和老婆的陵墓,变相算是给父王守坟。
这简直是古今第一奇闻。
学者们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准备破开石椁。
石椁破开必定尸气冲天,这就不好让闲杂人等观看了,顾烈被礼貌地请出了墓室,快要走出甬道时,顾烈恍然听见一个孩童声音,脆生生地喊着“父王”。
顾烈心中竟然不觉得害怕,而是生出了莫名的惆怅。
他回头看了一眼。
灯影下,好似有一对盛装古人,郑重其事地对着他一拜及地。
顾烈目送他们消失,转身走出墓道,没有再回头。
*
初步可以断定,这是楚文帝的王陵,而且随这对帝后入葬的不止是保存完好的顶级文物,还有数卷史册,记载着楚朝开国两代帝王的生平。
楚文帝王陵的发现,不仅是学界震动,中华历史断代发生变更,将对整个世界史产生影响。
这对于历史学者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狄其野婉拒了颜法古提出的加入后续鉴定的邀请,但答应了等挖掘结束后加入楚朝专项研究小组。
一方面他对文物鉴定并不擅长,另一方面,他想先散散心。
这就是为何牧廉在《白龙大人的花园》中苦苦等待,依然没有等到师父上线。
狄其野背着背包和顾总裁进秦岭秋游去了。
巍巍秦岭,崛起于中央之地,界分南北,有华夏龙脉之称。
初秋气温尚热,山间却是凉爽,顾烈选的地方是姜延给推荐的,据说他带男朋友去过,对方很喜欢。
这是秦岭一处不知名的半开发山峪,爬山路线适合闲客,有农家乐吃饭休息,山上还有处古建筑,是个还没修缮的半破道观。
踏上山路,满眼是绿意山景,简单的山道旁荆棘丛生,高大的树木被微风吹得树叶轻响,与一直传入耳中的山泉流响相映成趣,但却不见其踪。
路上遇到上山捡落枝当火引的老人,顾烈出声询问,才知道这条山泉位置隐蔽,只有生活了很多年的村人能找准,没到山脚就已经汇入地底暗河,离这里不远有个古井口,要是在山脚时问村人借了长绳水桶,可以打水喝,地底河水质极好,口感清甜。
顾烈与狄其野慢步行来,气氛出奇的好,偶尔闲聊,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
走到山腰,见到了那个半破的道观。
顾烈以前对道观没什么兴趣,现在却看了就问:“这么破了,能看出是什么年代的吗?”
狄其野笑笑:“我又不是算命天师。看这残破地脚也不结实,估计是清朝,而且不会早,晚期吧。”
走到道观前一看,有个碑,果然是咸丰年间所建。
狄其野一路都没拿出手机,现在才对着石碑拍了张照。
顾烈刚想问狄其野为什么不拍风景,忽然从道观里窜出个人来,差点把倾身看石碑的狄其野撞出去,被顾烈眼疾手快抓住后脖子往地下一砸,哀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顾烈沉声问:“干什么?”
他平时就是这副不动声色就很威严的样子,但狄其野还是第一次见,觉得顾烈这样看着更顺眼。
那人被顾烈吓到了,明明是个一米八几的男青年,却整个人都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声回答:“练、练功。”
“练功?”狄其野奇了,“练什么功?”
男青年说:“修真。”
狄其野怀疑自己幻听了,看向顾烈,顾烈往道观里扫了一眼,看见个睡袋和几个泡面残桶,有些无语地问:“你住这?修真?”
“苦修明心,道法自成。《灭天道士》里天凌道长就是这么修的,”男青年说着忽然硬气起来,“这是我们修道人的事,你们不懂。”
顾总和狄教授确实不懂,对视一眼,把做好了开喷准备等待他们反驳的男青年丢在原地,继续爬山去了。
路上,顾总拿出手机一查,发现《灭天道士》是本x点修真小说。看了本小说就上山修真,愚蠢到了极致,竟然能从中品出一丝丝浪漫主义。
顾总把手机递给狄教授,奇人共赏。
狄教授瞬间回想起在大课公然看小说的学生,怒而批判当今部分大学生在求学道路上的松懈与懒惰。
顾总刚才还觉得人家浪漫主义,现在立刻认为狄教授说得极有道理,并适时指出自己求知心切,对历史是很感兴趣的,急需专业人士指点。
狄其野被逗得勾起唇,抬眼看顾烈,却说:“顾总一双桃花眼,想必很有桃花运。”
顾烈笑笑:“人不可貌相啊狄教授。”
狄其野刚要说话,天幕却是霎那间阴了下去,很不寻常。
顾烈立刻决定:“快下山,怕有暴雨。”
狄其野也不废话,两人立刻转身走回头路,顺路还把那个傻大个男青年拎了出来,那道观那么破,万一暴雨,被困在山上是要冷死人的。
男青年还算是能分清好歹,虽然狄其野觉得他是被顾烈吓到了,不论如何,三人是脚步匆匆向山下赶去。
雷电一响,暴雨倾盆。
这不是一般的暴雨,重重雨线密集得像是砸在地上,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顾烈牢牢抓住狄其野的手,男青年扒着狄其野的手,三人坚持继续下山,却被一道混入泥水的泉涧拦住了去路。
他们刚才没看见的山泉,终于显露了行踪,但却已经是汇聚了冲刷山体雨水的黄泉。
暴涨的黄泉将山道截断,上方冲刷着山岩,下方垂直下落,惊险万分。
此处树木密集,好歹阻了些雨,能看清对岸情况。
顾烈冷静判断,短短时间就冲下这么多泥水,很可能发生小型泥石流,到时候留在山上生存机率太小,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下山。
好在这道黄泉并不是特别宽,也没有湍急到下水会被冲走的地步,一个人勾住泉旁大树,三个人手牵手,最先过去的那个人勾住对岸的大树,然后这边的人再松手过去,应该问题不大。
顾烈自然想打头阵,但被狄其野按住了:“我当过兵,有野外经验。”
于是顾烈单臂勾住大树,三人手牵手,狄其野一马当先,踏入黄泉,步步稳当地向对侧走去,他走出两米时,男青年也战战兢兢下了水,盯着狄其野的落脚点亦步亦趋。
男青年走到中央时,狄其野踏上了岸,单臂抱住了树枝,叫了声顾烈。
就在顾烈松了口气,正要放开右手抱着的大树时,左手被极重的力量猛然向下一拽,右手险些脱手!
原本快走到对岸的男青年半跪在黄泉里,怎么都站不起来。
“顾烈!”
狄其野一边用力抓住男青年,一边焦急地喊顾烈的名字。
男青年想要甩开顾烈的手,对狄其野大喊:“把我拉上去。”
狄其野狠道:“你敢放手,我也放手。站起来!”
男青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一个比一个凶,顿时被吓没了声音,可生死关头到底是保命要紧,他挣扎了半天站不起来,又哭喊道:“我不想死!”
泉水的泥色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湍急,狄其野心急如焚,生平第一次经历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刻,满心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怒火,脑袋却还是冷静地迅速查看四周,想给顾烈找出一条生路来。
这一侧树木没有对面多,狄其野在更急的雨点中努力睁眼查看,忽然在半米外的荆棘丛后,看到一个泥色砖石砌平的洞口。
他回想上山时老人的话,意识到这不是个洞口,其实老人说的井口也并不确切,这是通往地下河的汲水口!
既然需要长绳系住的水桶才能打到水,说明这个汲水口有一定的深度,到底有多深,狄其野自然不可能知道,但狄其野知道,只要他发力跳下汲水口,要么卡住身位把两个人一起拉过来,就算他没能准确卡在汲水口而是落了下去,下落的重力也能把两个人一起拉过来。
狄其野简明扼要地说了自己的发现,根本不给顾烈反抗的机会,命令道:“我倒数五声,第三声时我会起跳,顾烈你最后一声时松手。”
然后狄其野看向男青年,威胁道:“我是暗网混黑的,你要是敢放开他的手,我让你全家生不如死。”
男青年点头如捣蒜。
“五、四、三”
狄其野放开大树的同时一脚揣向树根,借力向汲水口跳去,恰好落入汲水口中,男青年被狄其野下拽的力拽到岸边,却一时爬不上来,而顾烈已经落入泉中。
狄其野脚下根本探不到地,天地间全是雨声,也不能听回声辨位,情急之下,只能心一横,松开了抱住汲水口的手,向下落去。
男青年被猛然拽上岸,顾烈也被拽到岸边,赶紧站起身来,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心头一痛,大步走向男青年,质问:“他人呢!”
男青年刚才一头撞进了荆棘丛底,被几颗荆棘一扎,登时挣扎起来,把本就快脱手的狄其野的手给甩了出去,后知后觉已经吓傻了,面对顾烈的质问,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顾烈本也是惊痛之下才会问他,狄其野在哪里其实根本不用问,顾烈焦急地趴在汲水口边大喊狄其野的名字,没有回音。
如果顾烈此时能够保持冷静,一定知道此时应该下山,然后再召集人手赶来救援,可不论是出现小型泥石流还是暴雨继续下去,狄其野的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男青年看着顾烈撑住汲水口边沿探下身体,然后松开了手。
男青年瞪大眼睛,几步爬到洞口,目瞪口呆。
他害死人了。两条人命。
*
顾烈在下落过程中尽量抱住头,本以为磕磕碰碰是少不了的,但他竟然顺畅无阻地落进了地下河,恍惚还听到一声怒骂。
汲水口下方的山体,其实是个宽大的溶洞,地下河有些急,但因为河面广,比上面因为雨水暴涨泉水要和缓很多。
顾烈游出水面,就被游来接应的狄其野拉住,两人一起往河边游去。
等顾烈踏上岩石,狄其野才怒骂:“你不要命啊!”
顾烈却大笑起来,紧紧地抱住他,笑声停了,却久久没有说话。
狄其野没有推开他。
两人抱在一起,才发觉都被地下河水冻得不轻。
直到他们听到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一块巨石从汲水口落下,重重砸进地下河中。
狄其野皱眉,顾烈咬牙道:“他还想杀人灭口?”
他都还没追究男青年放开了狄其野的手,害狄其野生死不明,这人居然想杀人灭口?
“走吧,”狄其野拍拍顾烈的肩膀,“我们找生路要紧,地下河也要涨起来了,这里只有那边裂口落下的微弱的光线,天再阴下去就看不见了。”
顾烈瞬间冷静下来,与狄其野一起摸索生途。
*
他们都是意志坚定的人,落入地下河道,走了很久都找不到出路,可谁都不曾胆怯抱怨。
但当发热的狄其野倒进顾烈怀里的时候,顾烈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害怕。
他害怕自己逞一时之勇的行为,真正断送了狄其野的生机。
顾烈背着还想逞强的狄其野,咬牙继续前行。
可岩石越走越窄,地下河涨的越来越快,顾烈心底估计,这次暴雨也许比16年那场还要大。
不能走了,再走会被困在岩石上被河水冲走。
可四面都是嶙峋的溶壁,哪里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狄其野烧得不太清醒,却也知道濒临绝境,对顾烈说了声“对不起”。
顾烈将背上人的膝盖握得更紧,沉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这里是他邀请狄其野来的,狄其野是为了救他才跳下汲水口,若不是他,狄其野早回京大了,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狄其野却已经听不清了,下意识把头贴近顾烈冰凉的脖子,喃喃道:“我挺喜欢你的。”
顾烈双眼一怔,随后狂喜。
不仅是狄其野的疑似告白,还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顾烈努力沉稳住脚步,踏上一个上升的岩石坡。
在坡顶,有一个到顾烈腰间的洞,在下面看只能看到一角,走上来才能看清全貌,但是洞里一片漆黑,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是否有出路。
顾烈把狄其野放下,轻轻摇摇他:“坐在这等我。”
狄其野本能地逞强:“我也去。”
顾烈板下脸:“坐着!”
谅狄其野也走不了,顾烈不多废话,拿出路上捡的石块,向里丢去,等了一会儿,没有虫兽窜出。
地下河已经淹没了他们上坡前走的岩石。
顾烈不再的等待,小心地往里走去。
往里走了大约二十步,这个洞拐了弯,顾烈拐弯继续向前,感觉脚下的路是上升的,走了大约三十步,又拐了弯,这次走了四十步,顾烈摸到了一扇木门。
这里怎么会有木门?
顾烈焦急地试图推开,门纹丝不动。
顾烈拼命撞门,这是他和狄其野唯一的生路。
撞了五六下,门开始动摇了,听得到门栓和门撞击的声音。顾烈顿时牟足了劲,简直是把自己往门上扔,不知道撞了多少下,他听到门栓断裂掉地,如闻天籁。
顾烈用力一推,尘封的木门打开,空气流入,门后竟然依次亮起了长明灯,照亮深长的甬道。
顾烈根本顾不上什么情况,立刻发足狂奔,回头去接狄其野,背上狄其野时,地下河已经快涨上岩石坡了。
*
“这是给送葬人留的生门,”狄其野强打起精神,观察了木门和甬道后,做出推测,然后还和顾烈开了个玩笑,“恭喜,你很有考古天赋。”
顾烈无奈地笑了笑,问:“我们进去还是就留在这等雨停?”
狄其野想了想,说:“往前走一段看看情况吧,现在有许多空气涌入还好,万一地下河淹没了洞口,空气相对封闭,这些长明灯里可能有类似白磷的物质,燃烧起来会产生有毒气体,待在这里会被毒死。如果前面没有宽阔墓室,我们还不如关上木门退出去,能死得慢一点。”
顾烈左手放开狄其野的膝盖,在他大腿上一拍:“童言无忌。”
狄其野直翻白眼:“起驾!”
顾烈配合道:“嗻~”
顾烈背着狄其野往里走,甬道很长,长到几乎令人生出走不到头的错觉,然后一个小角度的急弯,又是甬道,但这个甬道非常陡,顾烈咬牙背紧狄其野,继续向上,走到甬道尽头,左手边又是一个急拐弯,但这个甬道并不长,而且它的尽头,居然有光线!
走到尽头,开口在右手边,顾烈背着狄其野走出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生在梦中。
狄其野察觉到顾烈的僵硬,用力睁开眼睛,随后又瞪大了眼睛。
他们站在一处高台上,下方是一整座青石宫殿,有精美的轩殿,甚至有石雕的桂树荷塘。殿门上书宫名:未央。
未央宫!帝王陵!
而宫殿中央,是一个透明棺材。
狄其野抬起头,才发觉头顶上是一块设计精巧的取光壁,既能透入光线,还能将空气中的湿气及时分流,尽量避免吹下来造成腐蚀。
而宫殿上方的穹顶,绘制着一幅广阔的夜幕星空,绘制时定然掺入了荧光材料,或者安装了荧光物,在光线中竟然真的能够产生群星闪烁的错觉。
此墓若是重见天日,现存任何墓穴都在它面前相形见绌。
顾烈背着狄其野顺着石阶步下高台,踏入这座青石建成的未央宫,步步走近中央,顾烈没有停下欣赏那些石雕珍宝,狄其野也保持了沉默,事实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在透明棺椁前站定,里面躺着两个像是正在安睡的古人,面容像是年老版的他们。
狄其野此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他看向顾烈,顾烈也是一样。
透明棺椁上有两行墨字:
大楚神武启天高皇帝
大楚忠勇定国侯
偌大空城,忽然传来一声凤鸣,顾烈与狄其野还来不及心生警惕,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西安特大暴雨,顾氏总裁被困秦岭,姜延带领救援队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救驾来迟,在山脚河边发现了昏过去的顾总。
顾总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位美人教授。
姜延赶紧把两个人一起抬上了救援车,立刻送往医院。
最终证明是虚惊一场,俩高烧病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脑海中过完了漫长圆满的一生。
顾烈先醒,发现自己身在医院,狄其野在自己怀里,两人手上都挂着点滴。
姜延在一旁守夜呢,赶紧上前问安。
顾烈听他说了救援经过,知道狄其野在自己怀里是姜延争取的结果,哑着嗓子道了声:“该赏。”
姜延赶紧谢主隆恩。
“有个人,需要你去处理。”
顾烈将那位男青年的形貌和所作所为简单描述了一番,姜延才知道顾总的经历竟然如此九死一生,新鲜出炉的顾夫人还险些被奸人所害,姜延立刻表了忠心,风风火火地去报警。
顾烈低头看向狄其野,正好狄其野醒来。
狄其野看清自己被抱得死紧的状况,笑了:“陛下,你这辈子也改不掉了吧?”
顾烈单手抱紧怀中爱人,倾身吻下去。
生死相许,刻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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