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朝廷在江南准备的两百多万石粮食,居然都用完了?”正弘帝在勤政殿里咆哮着。
“两百万石,人吃马嚼,也够二十万人马吃上两年半的。这才六个月,大仗还没打过一场,甚至连黑水的边军和宣大的镇戎军还在江淮赶路,就被他们吃完了!”
“回皇上的话,宣抚司的奏折是这么写的。”覃北斗低着头答道。
“账簿呢?宣抚司呈上的流水账簿呢?朕要看看,两百万石粮食,是怎么被十五万人,在三四个月里吃完的。”
现在离旦贼起事作乱有六个多月,离宣抚司正式就任江宁也才三个多月。从各地调集的守备和卫镇兵、镇戎军、京营兵、边军,正在陆续到位,加上此前的勇卫左军,江南、金陵的守备军,兵力正在逼近二十万。
正当朝廷以为官军摆开架势,准备南下收复杭州和浙江失陷府县时,宣抚司上奏折说,江南和金陵的几大粮仓空了。
这种情况下,正弘帝能不大动肝火吗?
“回皇上的话,宣抚司没有流水账簿随上。”覃北斗的头低得更低了。
“什么!”正弘帝觉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地就像钻进去一群蜜蜂。
败家逆子啊!此时的他,深刻体会到一位无奈老父亲的痛苦。
广安王带着朝廷上下的期望,信誓旦旦地出发。结果先是京师到江宁这两千里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七十二天。
好容易到了江宁,三个月下来,江南、金陵各府县被他所统领的宣抚司搞得鸡飞狗跳,告状弹劾的折子跟雪片一样往京里飞。地方报纸甚至都在抱怨,这哪里是什么宣抚司,来的就是一群蝗虫!
正弘帝几次下旨申饬,无济于事。派内侍大臣前去当面传话,回回都是要等广安王在秦淮河里玩尽兴了,才出来听一耳朵。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东南宣抚使广安王就是一甩手掌柜,日夜泡在秦淮河里,轻易见不到人,更不用说什么襄赞军务。
副使李浩带着一群宣抚司的翰林进士们,天天与江南名士们举行诗词文会,以襄文盛。好像他们挥毫写下的文章诗词越多,旦贼就会死得越快。
判书公事赵禹霖倒是个办实事的人,可惜被下面的小鬼们架空。而且时间一久,地方也知道这位就是个有名无权,被人排挤出来,只能到处跑腿的“无用之辈”。
谁也不买他的帐。
权柄全被广安王身边的那些内侍和王府书吏们把控着,搞得是乌烟瘴气。
正弘帝和内阁原本就不指望宣抚司能去统兵打仗,对于广安王和宣抚司的胡作非为,能忍就忍。
结果忍了三个月,宣抚司告诉他们,为平叛准备的两百万石粮食没有了。这可是覃北斗带着户部与陈如海等人,费尽心思,花了数年工夫才积攒下来。结果一眨眼就说没有了。
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正弘帝咬了一口舌尖,让疼痛猛刺他的脑子,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扫了一眼众人,有气无力地问道:“江南藩司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徐大人没有折子上来。”洪中贯实话实说。
“没有折子上来!”正弘帝一字一顿地说道,“除去金陵留后府管下的三座粮仓里的粮食,江南藩司管下有一百二十万石粮食,现在也没有了。他怎么就没有折子上来!”
“皇上,上月徐大人就上折子说,宣抚司派人强行接管了江南藩司管下的江都、丹阳、武进、吴江、太仓五所常平仓。徐大人说宣抚司以钦差关防之名,他不好阻拦。只是常平仓被接管去了,账簿也要移交过去。可是宣抚司死活不接,他请朝廷做评判。”
“混账东西!评判他奶奶个腿!”
正弘帝抓起龙案上的汝窑山湖如画笔架,狠狠地甩在地上。
众人连忙跪下,恭声道:“皇上息怒!”
正弘帝心知肚明,这是徐达贤在推卸责任。看到广安王顺利夺得宣抚使一职,以为自己属意他为太子储君。既然如此,徐达贤是万万不敢开罪广安王。
正弘帝从访单里知道,徐达贤和陈启连前两月被松江府的苏澹设计,迫于形势之下,没有保下广安王身边的内侍严公公,使得此獠被臬台以私离京城之罪,上报刑部批核后即刻行刑处斩。
从那之后的徐达贤,是费尽心思想弥补与广安王之间出现裂痕的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徐达贤对于宣抚司是有求必应。要什么拿去就是,反正不是我的。重要的是不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正弘帝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围着自己身边转的近臣们,像孔雀一样把最漂亮的一面露给自己看,让自己以为各个都是人才。平日做事也似乎像模像样,做得井井有条。于是自己也对他们信任有加,满是期望。
可是一旦危急时刻,就露出原形,光彩夺目的羽毛下面,是丑陋不堪的批股!
回过神来,正弘帝仔细一想,发现这些家伙平日里做事时,都是靠着昱明公、岑国璋、李尉、陈如海、覃北斗之类的真正能做实事的人。装模作样地划划水,再巧如舌簧,把自己的功绩好好吹嘘一番。
混账东西啊!你们这些混账玩意,辜负了朕!亏得朕如此信任你们,高官厚禄,擢升要职,你们却是如此地回报朕!
不管正弘帝内心如何悔恨,但他非常清楚,现在不是掀桌子的时候,因为他根本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在某一个时刻,他的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把昱明公或岑国璋调回来一个。他相信,只要调回来一位,效果立竿见影,江南的局面瞬间会为之一变。
但是身为君王的骄傲,还有为了平衡朝廷局势的种种顾虑,让正弘帝很快把这个念头给摁了下去。
“户部立即派人下去查查。我必须要知道,这两百万石粮食到底是怎么没的!”
正弘帝厉声说道。
“遵旨!”覃北斗朗声说道。
其实他跟在场的众人一样,心里跟明镜似的。两百万石粮食,怕是只有一小半发放到平叛诸军的手里。其余大部分,应该被宣抚司、江南藩司、金陵留后府,还有几座常平仓,这数千位官吏,上下其手给贪墨了。
只有一场空前绝后的硕鼠大狂欢,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么巨量的粮食,贪墨得无影无踪。
正弘帝转向在另一边站在的司礼监太监们,示意道:“还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议一议。”
周吉祥看到正弘帝那黑灰色的脸,有心想找一件喜事出来驱散气氛,好让皇爷心情愉悦一些。
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看到站在正弘帝身边的任世恩,微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还有孟和,以及前些日子调回京,以尚宝监掌印太监身份,在御前伺候的黄敬。都耷拉着眉毛和眼睛,仿佛石像一般。
他心头一动,给最新提拔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廉鹤使了个眼色。
这小子很是有些小机灵,对自己奉承得极好。关键是心眼多,除了特别会来事之外,还特别会搞钱。
所以周吉祥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廉鹤心领神会,捧着两份奏章说道:“江南按察使赵大人在公文奏折附例里有说,今年风调雨顺,江南大熟,粮价居然下降了一成半。”
“江宁织造鲁阅在公文奏折附例也证实了这一点。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是祥瑞,预示着皇恩浩荡、天威煌煌之下,旦贼叛军不日即将覆灭。”
听到廉鹤特意把赵世宁和鲁阅在例行公文奏折后面附属的“题外话”,特意拎出来说,周吉祥开始还觉得他真得有几分小聪明。
可是看到正弘帝变得更黑的脸,还有几位神情怪异的阁老,周吉祥心头一转,瞬间明白过来了。
这个鲁阅,真是猪油蒙了心!赶紧跟他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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