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额头布满皱纹,目光深邃,展现出几分豪情,还有几分不服输,还有几分仇恨。若不是朱棣的靖难,他现在只怕已经做到将军了,哪里还是一个双手拿锄头的耕夫。
登高一呼,反抗朱棣,为建文报仇,反抗官府的压迫,他不是没有想过。
今天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明天会怎么样?陈胜吴广那句话很煽动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远很同情他们,官府年年欺压,百姓苦不堪言。不知民间疾苦,才会说出“百姓没有饭吃,为何不食肉粥”的话。
可是,朱棣的大明,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辽阔,幅员万里、地广兵强,石州弹丸之地。
陈远冷道:“我不需要证明什么,也不需要你的信任。”
四叔愣住,目光炯炯的逼视陈远。
他也不想想,受苦受难的是他们,陈远凭本心做事,同情他们,给他们指条明路,不可能求着他们。
“打仗,是实打实的力量拼斗,武器,钱粮,兵员,有见识的将领,还要团结一致,可不是摇摇羽扇,谈笑间强虏就能灰飞烟灭的。实力不济,就算诸葛武侯,也只有到处逃窜的份。”
四叔眼中的精光暗了下来,陈远说的,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刚才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有些幻想罢了,造反,以卵击石。
他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突然单膝跪地:“陈公子,我知道你来历不凡,还请救救全石州的百姓。”
陈远被他举动吓了一跳,忙道:“孟四叔,起来说话,你这样就是折煞小子了。”
“你们要伸冤,就去找钦差大人,我无权无职,不可能帮到你的。”
“我们久居石州,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去过,哪里认得什么钦差大人,他从南京来,不知道会不会跟吴应德一样,把我们往死路上赶呢。前些年,我们还能勉强生活,这两年,吴应德变本加厉,变着法儿收税,他们鱼肉乡里、一手遮天,收多少赋税,全由他一张嘴!一年三赋四赋不说。收完了,还要借着各种名头苛捐,各个官老爷们建佛庙、做大寿、办堂会,全州百姓都得捐礼。谁捐得少,谁就要加赋!这些年来,石州地皮都被他们刮去了三尺。乡亲们个个苦不堪言,可谓民不聊生。”
“那就没有人管管吗?”
“谁来管?”孟四叔无助和心酸道,“你也看到了,到处设路障,层层盘查,我们根本出不了石州府,这里就是吴应德的天下。连京城地皇帝,也没有他过地逍遥自在。”
陈远默然半晌,觉得有些奇怪,总所周知,朱元璋对贪官污吏石极其痛恨的,他出身贫苦家庭,还曾出家当过和尚。见证过元朝官员的**、压迫,对此愤恨不已。官员们的吃喝住行都有标准,谁要是敢顶风犯案,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为了严惩贪官污吏还发明了很多的酷刑,什么剥人皮、凌迟。
朱元璋留下皇明祖训,也有说明后代怎么治理贪官的,朱棣对朱元璋一直很敬重,严格遵守皇明祖训,他用了很多酷吏,比如陈瑛、纪纲,但最后也残忍的将他们杀死。
这样的情况下,吴应德区区一个知府,为何敢一手遮天,顶风作案。
“四叔,朝廷的钦差是到了,可是,我们有人好不容易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等我们说完,就把我们撵走了。”火华急冲冲的冲进来。
二狗还有四五个少年,他们进来,见四叔对陈远极为尊敬,虎视眈眈的望着他,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陈远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孟四叔心里凉了半截,刚燃起的希望了,又扑灭了。神情绝望。
陈远也是大惊,他最近一直跟着邝埜,从谈吐看,都是个厚道的人,不至于才进城半天,就把百姓死活忘了吧,朱棣用人这么不靠谱?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四叔,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牢里的乡亲们早被活活折磨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姓吴的,反了他的。”
“住口。”孟四叔大喝,眼睛轮了一圈,几个少年都低下头。
“火华,你们先出去。”
“四叔——”
“出去!”
火华指着陈远怒道:“要不是他,我们今天就宰了吴三田。他肯定说官匪一伙的,官匪无恶不作,杀了他,只要我们一心一意,未必不能杀掉吴应德报仇。”几个人被他的话点燃怒火,喷火的盯着陈远。
“出去,怎么,连四叔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们怒叹一声,不情不愿的出去。
“二狗留下。”
膀大腰粗的二狗留下,对陈远目光也不善。
“不许对贵人无礼。”四叔责备二狗,又对陈远道,“他父亲姓樊,是以前的里正,被吴应德逼迫得凶,又不愿与他们为伍,饥寒交迫去世了。”
说起父母,二狗瞬间红了眼睛,低头啜泣。双拳紧握,咯吱作响。
“他父亲以前收留了我,我跟二狗父亲情同兄弟,他们就以四叔称呼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父母之仇报不了,可见这个汉子心中承受多大的痛苦,陈远对他道:“樊兄弟,你的心情我理解,大家都痛恨吴应德,可是要先保护好自己,如果你们采取极端的方式,就正中吴应德下怀,亲者痛,仇者快,请相信我,我也从南京来,多少了解邝大人的为人,绝不会跟吴应德之流同流合污,至于他今天的反应,只怕有什么苦衷。”
“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还清楚钦差大人的为人。我二狗从没有机会上过学,却知道良心二字,你是没有看见,他和吴应德好得跟穿一条裤子,我们的人去伸冤,他想都没想,直接让人用棍子打出来,官官相护,又是狗官一个。”
陈远苦笑,你们办事能不能靠谱点,吴应德都上奏你们造反了,你们私下找钦差行么,当着吴应德面,邝大人能有什么办法。他就带了几个人,到处都是吴应德的人。
“樊兄弟,如果你信我,今晚我就给你一个交代。”
孟四叔和樊二狗茫然的看着他,见他目光坚定,又不像在说谎。
“你说什么?”
陈远神秘一笑,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今晚,只要你们信我,就能看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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