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今年大旱,本来就没有什么收成,现在来收第三道赋税,还有没有王法?”
“对,我家都已经断炊三天了,哪还有东西缴税?”
“是啊,上一回我还是去王财主借的高息,如今田土已经被王财主收了,打死我也拿不出出来。”
“必须得给个解释,朝廷不能把我们不当人。”
“对。”
吴三田眼角蔑视,冷笑:“今年的税赋,改为季收了,你那从前交的,仅作前两季,后面还有两季呢!皇上亲自下的圣旨,你们要解释,找皇上要解释去。”
“季收?!”百姓们气得浑身颤抖,“吴公子,我们之前税赋交上去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说起过这些?要说是官家的旨意,那就请你把皇帝的圣旨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圣旨,皇上日理万机,金口玉言,大学士亲自起草,价值连城的帛书写,用一百二十人护送,就算那一百二十人死光了,也不能让圣旨沾到半点污秽,珍贵无比,凭你们这些贱民也配看圣旨。”
“无耻!”
“跟他们拼了。”吴三田说那话是想震住他们,他左一个“贱民”,右一个“贱民”,点燃了百姓的熊熊怒火。
“杀了狗官,反了他们!”呼啦齐齐拔出柴刀,有的手持锄头,有的扛铁铲,如下山地猛虎般往前冲去。几十个衙役大惊,急忙将吴公子围在了中间。
“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吴三田装作害怕的叱责,眼底浮现冷笑。
“反就反了,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杀了狗官,大家吃肉。”
“杀!”
吴三田刚才还只是装模作样,以为他们就是吓吓自己,不敢真个动手,等他们虎视眈眈冲上来,才真的害怕,跌倒在地,有急急爬起来,嘴中讨饶,“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急红眼的百姓哪里听他啰嗦,群起而上,瞬间打到了几个衙役,拎起吴三田的衣领。
“都是他们父子,害死了我们多少人。”
“杀了他。”
“杀了他——”百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饶命。”娇生惯养的吴三田浑身颤抖,脸白无血色。
拎着他的青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扬起手中的柴刀。
“啊。”吴三田七魂丢了六魂,惨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住手!”二狗冲了出来,大喝一声,和火华他们分开人群出来。
百姓们纷纷让路,要杀吴三田的的青年也停下手中的刀,都望向二狗。停止了暴乱,显然二狗在村里威望极高。
“总算来一个讲道理的了,我告诉你们,杀了我,你们就是造反,我爹一道命令,你们全部都得死。”吴三田见青年来救自己,心又得意起来。
“干什么,放开我。”吴公子只觉身子一轻,双脚落在空中,竟是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怒吼着,手舞足蹈挣扎。
二狗邪眉冷眼,哭不似哭,笑不似笑,冷道:“这税收是不是该收,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我们刚才看到,朝廷已经派遣钦差到了石州,我们自会向钦差大人问个明白。”
“什么?钦差大人到了?”
“啊,我们有救了。”
“二狗,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公子脸色憋得通红:“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钦差,我怎么不知道。”但气焰很弱了,钦差要是真到了,他们这加赋税的事就兜不住了。
“哼,你算什么东西,钦差大人来要知会你。”二狗讥笑。
他眼睛一瞪,狠狠一掌拍在旁边的大石上,盛怒之下,气势凌厉。石头哗啦哗啦裂成碎末,衙役们脸色发白,有的直接吓尿。
“我不杀你,是不想脏了我的手,给我滚回去,乡亲们的公道,我们自然会向钦差大人讨要。”
吴三田被扔到地上,摊成一滩泥,站都站不起来,还是几个胆子稍大一点的衙役,在百姓怒视中,灰溜溜跑了。
“二狗,钦差大人到了吗?这消息是真的吗?”
大家都把目光望向二狗,那厚实的肩膀,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
二狗浑厚的声音道:“大家放心,钦差大人的确到了,大家先回去,只要大家信得过我,就不要跟官府斗了,大家都有儿有女有父母,还要生活,我们和官府打,不到一天,就会被全部杀死。钦差大人到了,他不会任由吴应德父子继续作威作福的,”
“说的对,我们还是打不过他们。”愤怒的百姓,纷纷点头,被一番话熄灭了心中怒气,暂时把造反的心压下来。不过也觉得奇怪,二狗怎么知道钦差大人到的,还有,二狗平时憨厚,大家信任他是因为他父亲去世前是厘正,为大家做了不少好事,且他为人厚道,经常帮衬大家,但没读过任何书,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有道理了。
这些当然是陈远教的,这番话,先是给吴三田敲山震虎,再给这些百姓吃一味定心丸,避免他们丧失理智,走上绝路。
不造反,始终有路走,在朱棣的治下造反,不可能有活路。
因为朱棣治理下,大部分地区的百姓还是安于生计的,即使石州百姓受了迫害,他们登高一呼,不可能得到其它地区的人反应。西北的军队常年与鞑靼瓦剌交战,战斗力强,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覆灭是必然结局。
他们把陈远押到窑洞,带着审视,还是没有完全信任。
窑洞里见到了二狗的四叔,四叔姓孟,中等身材,额头满是皱纹,眼里透出的精光,不像普通人。
他把二狗火华他们打发出去后,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都说了,一个秋闱不中的读书人,周游各地的。”
“什么地方不游历,偏偏游历到我们这里来。”四叔冷笑,“而且还这么巧,知道钦差进城了。”
陈远吃惊,这群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中,也不乏精明的人。
陈远叹道:“总之,在下不会是你们的敌人。”他还不能表明身份,毕竟无官无职,说出去谁信,何况,这些百姓不一定是团结的整体,就算受到迫害,他表明身份,只怕有人还是会向吴应德那边告密,自己这张牌还有什么用,说不定还陷入危险中。
四叔点了一袋烟,吐了两圈烟雾,目光深邃,道:“你不用稀奇,以前,我也曾是个军人,要不是十六年前动乱,我也不会——”
陈远大惊,现在是永乐十六年,十六年前的动乱,也就是说,他,难道是建文的旧臣。
“今天你教二狗说的一番话,避免了更多的流血牺牲,让我怀疑你的身份。你不用觉得诧异,二狗平时憨厚老实,不可能这么理智,我不用想也知道是你教的。你不是朱棣的人,也和朱棣的人逃脱不了关系,换做以前,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报先帝之仇。”
陈远苦笑,你们恨朱棣,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也知道,好多人报仇找不到苦主,就杀他的儿子和亲戚朋友,这些无辜的人还没法说理去。
“前辈,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但是,你要相信,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你们一样也不占,跟朝廷对抗,不可能有胜算,你也不想看着这么多年的亲朋好友邻居,走上不归路吧。”
四叔悠悠的吸了一口烟,叹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不然,要不是我一直压着,还等得到钦差大人到吗?”
四叔又道:“我不信你,你得给一个我信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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