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御马湖畔随着两道身影的蓦然而现,混沌一片的天空像是被什么力量撕裂了一道缝隙。
金黄色的丝缕光芒稀稀疏疏,斑驳而落。
肆虐的凛冬寒风也随着两位天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风止云散,为方圆数十里外的围观人群,提供了还算不错的视野。
黑袍下消瘦的傅老,墨染的发丝整齐的盘了一个髻,斜插着乌木簪子,背负双手,笑眯眯地望着身前十几步外的神渊夜候。
赫连朝树依旧是那一身炫目华丽的紫色道袍,金丝祥云,银边裹袖,紫金冠下两鬓斑白。
看着比国师足足老了十几岁。
对眼前这位名头响彻寰宇的大明国师,赫连宗首打心眼儿里竖大拇指。
不为别的,光是那副自然流露的真意和质朴,有谁会认出他是这天下第一人……
一粒粟中臧世界,二升铛内煮山川。
不离于真,谓之圣人……
即便此战输了,亦如当年一样,心服口服。
心念及此,赫连朝树两手结太极阴阳印,举至眉际,恭敬地道了句:“贫道见过傅老,白云苍狗,您老神采更甚往昔啊!”
“赫连宗首不也是一如既往的道骨仙风吗!”
傅老颔首回礼,几缕微须飘洒,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十年前初见这位道宗宗首,大司寇也是心里感佩不已。
这么多年,碧海长生殿终于出了一个像样的人才。
相比上一代瀛洲岛的元姓宗首,这位赫连朝树不知强了多少倍。
更关键的,他是碧海长生殿数个甲子的漫长岁月中,唯一参透天书残卷的人。
甚至将擎天结界的威力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可惜这性子,竟是和挽夜第六子魏玄有些相似,以武证道,非得博一个虚名……
若他消尘止念,大道潜身,说不定真能从那残卷中悟得真意,迈入神境。
天人之间的寥寥数语,点到即可。
二人此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身侧的御马湖。
焦痕遍地,满目森然。
黑色粉尘覆盖了干涸的湖底数里范围,不论是枯泽而亡的死鱼,还是湖底拳头大的鹅卵石,几乎都成了齑粉……
即便是大火烧个月余,也不可能连石头都化了。
傅老当然知道这是吕承安的杰作,可万万没想到,琉璃业火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继而侧首望向远处那座小山头上的御帐,影影绰绰地显出一团团黑点儿。
十几里外的吕大人,可不知道那晚把个御马湖烧成这副德行。
好在冬日里湖岸两边人迹罕至,谁也没在意东郊还有这么一处焦狱。
所有观战的人群,也是相隔甚远,目力再好,也只能隐约瞧见黑漆麻乌的一大片。
眼下天人之战在即,谁也不会关心干涸的御马湖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大都举着千里镜遥望着湖边两道身影。
两位天人“虚空踏境”而至的神功妙法,早就让四野的观战人群瞠目结舌,掉了一地下巴……
吕长欢自穿越以来,见识过的高人和神功不少,唯独这“虚空踏境”的神技,堪称逆天。
开玩笑,一念之间神游天地,什么叫朝游苍梧暮北海,朗吟飞过洞庭湖……
天地再是广阔无边,也是弹指之间。
相比“虚空流光”这种还得动用神识念叨半天的传送门,虚空踏境可是武夫们的福音。
正当吕大人憧憬着九境天人的能耐时,九头身大师姐不知何时转到了他身后。
都说女大不中留,自己亲爹在那儿和别人打架,她还有心情撩汉子……
“喂,干嘛躲着我?”
吕长欢向后挪了几步,避开太后和群臣,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进去说。
二人来至大帐内,赫连彩衣柳眉竖起,粉腮鼓胀,眸中尽是怨愤和不平。
看得出来,九头身大师姐是真的生气……
还没等吕蛮子开口,她便迫不及待地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今日天人之战,傻子都能猜到神渊夜候的亲闺女肯定来观战。
躲是躲不掉的,吕大人一早就想好了应付她的办法。
“彩衣,并非我有意躲着你,而是……”
吕长欢话说到一半,面露为难之色,很好地诠释了演员的表情管理。
下一句便是预先排练的台词。
“玄机巅峰的修炼,最忌讳近女色分神,你也不想我练功时总想着你吧?”
赫连彩衣身边的大天师一大堆,武夫的修炼体系她可不明白。
况且修巅峰境,也的确有这么一条忌讳。
吕蛮子说罢,摩挲着胸口,里忙藏着一直青玉古簪,这是从青丘的礼物中特意挑的,打算送给大师姐。
不过有个前提,若是傅老胜了,他便将簪子送出去。
若是有什么意外,呵呵,咱以后还是不见的好……
吕长欢的一句话,顿时将大师姐说得心都化了。
这么多天的辗转反侧和胡思乱想,也因为一句“总想着你……”而抚平了内心的波澜。
她的心绪繁杂,还不仅仅是因为吕长欢的避而不见。
还有方壶岛柳氏一族的亲事。
那日拜师礼之后,柳重的父亲,也就是柳老岛主便向赫连朝树提出了两家结亲的想法。
东海三岛自古便有通婚的习俗,赫连兄妹的祖母便是来自瀛洲岛元氏。
加之柳大帅哥与赫连彩衣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似乎也早有此意。
奈何神渊夜候常年闭关,方壶岛想见他一面都难。
好不容易在莫愁湖道院的拜师礼中与宗首相聚,柳岛主便趁机为儿子提亲。
赫连朝树的反应,不冷不热,最后回了句“不急”!
大师姐听到这个消息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没露面。
最后决定去找吕长欢问清楚,若他心里没有自己,便回东海蓬莱潜心修行,终身不嫁!
御帐之内,二人四目相对,赫连彩衣娇艳的脸庞更是绯红一片,光彩照人。
“你心里有我?”
吕长欢打从第一次见到英姿飒飒的道宗大师姐,魂儿便被勾了去。
只不过后面发生了太多的事,尤其是天人之战,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舍又舍不得,忘又忘不掉,断舍离一样都做不到。
几位红颜之中,就数赫连彩衣让吕海王纠结。
瞧着眼前的俏丽佳人,吕蛮子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情深款款地言道:“有没有,你心里不知道吗?”
那日在吕府的家宴上,赫连彩衣看的出来几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无不对他情深绵长。
可即便这样,她仍旧无法控制自己。
只要吕大哥心里有自己的位置,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赫连彩衣无论对待任何事,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话都希望说的明明白白。
“我再问你一遍,有,还是没有?”
“有……”
吕长欢不假思索的回道,同时心里也佩服眼前的九头身大师姐,她的字典里好像没有“矜持”两个字。
赫连彩衣莞尔一笑,满意地点点头,裙裾飘飘,旋身便出了御帐。
这就完了,也不来个温柔的抱抱?
吕长欢苦笑一声,跟着他出了大帐。
御马湖畔的两道身影,此刻一动不动地巍然而立,双眸紧闭。
估摸着已经入定虚空,开始了天人之间的对决。
这时,吕长欢的耳膜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微弱的疼痛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承安,进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登时感觉自己坠入一片虚无之中。
白茫茫的薄雾笼罩着周身,脚下如同踩着棉絮,飘飘荡荡……
不远处,隐隐两道人影上下翻飞,周身数丈内异彩斑斓,真气四溢。
一者阳,霸,刚,绝,骇人非常。
一者柔,化,玄,逸,神变万千……
吕长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飘荡在虚空之中,慢慢靠近二人的战圈。
澎湃激荡的强大真气,不时掀起他的麒麟绯袍,却不曾感觉都任何冲击的力量。
天人之战原来是这个样子!
吕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团迅捷如电的光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一切显得那么虚幻缥缈,而又真实。
仿佛这里的时空是一副会动的水墨画,飘逸出尘,意境深远……
剑意、幻阵、神识与气海的碰撞,都只在一瞬间迸发,继而湮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气流突然凝滞,两道人影也复归平静。
吕长欢这才看清两位天人的真身。
神渊夜候哀叹一声,语调悲凉言道:“傅老不愧人间的照世明灯,天下第一,朝树败服!”
说罢,他朝着面前的大明国师深躬一礼,双指轻轻一挥,半空中的七星剑倏地飞回剑鞘……
我去,啥情况……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完了?
吕长欢嘴巴大张,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傅老。
只见他袍袖甩到身后,负手言道:“神候过誉,老夫毕竟活得太久了,若是与你年岁相仿,输赢尚未可知……”
傅老顿了顿,接着言道:“老夫大限已到,还望你这位未来的国师,能够带领道宗斩妖除魔,看护人间!”
赫连朝树缓缓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那张消瘦的脸颊,双眸中尽是不解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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