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着实心寒了。
一是为太孙并未为自己尽全力,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场面,但他知道如今的朱瞻基已经不是从前了,万事都会先考虑自个,不可能拼着被皇帝怪罪也要帮他。
二是为皇帝的心思……虽说圣心难测,可他分明揣测到了那圣心中的寒意和杀机!这让王贤头一次心灰意冷了。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之势,自己干掉了刘本和马忠,还大言不惭的对马忠说,你们不干总有人要干吧?!
虽然王贤心狠手黑,但心中总是还怀着对百姓的怜悯之情,让他抛下满省的百姓,坐看山东大乱,他扪心自问,还做不到这么狠心。既然如此,只有勉力为之而已,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虽然刚刚入夏,他却分明感受到深秋的肃杀……
乐安州,汉王府。
韦无缺这次特意等汉王练完武才出现,汉王已经出了练武场,才看到这厮飘然而至,哂笑道:“你这个胆小鬼,和你那堂兄一比,实在差远了。”
“所以他死了,我还活着。”韦无缺笑呵呵道:“王爷神功盖世,领教一次就够了,多了是要出人命的。”顿一顿笑道:“王爷今天心情不错,看来王贤在朝廷没讨到好处。”
“哼!少装蒜,你家赵王肯定早就告诉你了!”汉王哼一声,把手里的毛巾丢给身后的侍卫,脸上终于绷不住笑意道:“哈哈,孤万万没想到,原来皇上早就把王贤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了!这下彻底放心了!”
“王爷还是大意不得,”韦无缺忙劝道:“就算没有朝廷的帮助,凭王贤的本事,一样能折腾起大风浪来!”
汉王登时阴下脸道:“不错,王贤这厮果然厉害,三下五除二,山东三司全都被他拿下了!”提起这茬,汉王就恨得咬牙切齿道:“尤其是马忠那蠢货,孤让他钉子一样楔在山东都司的位置上,竟如此轻易就被那厮拔掉了!”
“这也怪不得马忠,实在是王贤太卑鄙了……”韦无缺一想起王贤曾经干过的那些事,就不寒而栗道:“谁能想到他能用那种法子,折腾一省封疆呢?”
“归根及底,还是马忠太蠢!”汉王啐一口道:“本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王贤,他就是当耳旁风!”
“这下好了,姓王的一统山东,开始放手对付白莲教了吧?”朱高煦虽然恨透了王贤,但对这家伙的那股子疯劲儿,还是很服气的。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挫折,王贤都不可能缩头,只会愈发迎难而上!
“不错。”韦无缺将一份以布政使司名义下发的文移,奉到汉王手中,“他已经出招了。”
汉王接过来一看,正是王贤那五大举措,啐一口道:“官府减免税赋劳役、乡绅减租减息、地方清查保甲、各地团练乡勇、检举揭发重赏……这厮就他妈名堂多!”
“不过这五招确实对症,”韦无缺轻声道:“如果真让他贯彻推行下去,恐怕白莲教就是想乱,也程度有限了。”韦无缺对王贤从一开始鄙夷到后来忌惮,直到如今竟有些推崇起来。他认为王贤确实有大才干,这五条举措正是抓住了矛盾的关键,尤其是前两条,完全针对山东百姓为苛捐杂税所苦的症结,只要能贯彻执行,老百姓对官府、对朝廷的怨气就会大大消减。白莲教的力量说白了,就是来自民怨民愤,自然会大大削弱……
再加上后面三条强有力的预防措施,让王贤这样搞下去,白莲教还能不能起事都是问题……
话到深处,汉王殿下和韦无缺进了书房,关起门来密议机要。
“各地团练乡勇……”朱高煦沉声问道:“这搞得什么名堂?难道他指望那些老百姓来对付白莲教?”
“不是。”韦无缺摇头道:“他的目的不是要用那些老百姓来干什么,而是那些老百姓本身。”顿一顿道:“把青壮年都变成地方官绅约束下的乡勇,这些人和他们的家里人,就和白莲教成了两路人。多一个乡勇,白莲教就少一个兵源,这是在给白莲教釜底抽薪。”
“算盘打得真精!”朱高煦点点头,阴着脸道:“让他这么搞个一年半载还了得,真要坏了本王的大事!”
“王爷所虑甚是,”韦无缺点头道:“这些措施一旦奏效,白莲教纵使作乱,他也完全可以收拾,我们想浑水摸鱼,就不可能了!”
“******!”朱高煦啐一口,恨声道:“本以为神仙也理不顺的一团乱麻,竟让这厮快刀给斩断了!”说着重重一拍几案道:“不能让他得逞!”
“王爷放心,如果没有我们的存在,他很可能成功。”韦无缺笑笑道:“但不是还有我们吗?”
“你有什么好主意?”朱高煦定定看着韦无缺。
“不能再等了,必须让白莲教立即起事!”韦无缺沉声说道,那张俊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白莲教准备好了吗?!”朱高煦摸着下巴,沉吟道。
“没有。”韦无缺淡淡笑道:“不过那佛母和唐天德正竭尽全力,想将山东的白莲教统合起来。”顿一顿,他轻声道:“为了统合那些反对势力,他们这几个月,已经火并了好几场……佛母的声威还是很响亮的,他们干掉了好几个舵主,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这么说,他们还在忙着争权夺利?!”朱高煦沉声说道。
“是,虽然我们已经极力给他们掺沙子了,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多到秋天,差不多佛母就要一统山东了。”韦无缺幽幽说道:“这也是我们必须立即让白莲教起事的原因!只有让那群土包子,尝到称王称霸的快感,他们才会真正看重自己的势力,跟佛母死拼。眼下,这帮家伙根本没那个心劲儿……”
“唔。”朱高煦点点头,他们之前的定计,便是要将白莲教分而化之,不能让佛母一统天下,不然到时尾大不掉,一番谋划就成了替白莲教做嫁衣,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想到这儿,他看向韦无缺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第一把火,就让咱们帮着点吧。”韦无缺抿嘴一笑道:“即墨县白莲教的堂主高羊儿,之前不是跟我来拜见过王爷吗?”
“有点印象,二乎乎的。”朱高煦点点头道。
“我们可以利用他,让即墨白莲教提前起事!”韦无缺道:“一旦有开头的,各地白莲教头目肯定会坐不住!而且即墨这个位置决定了,那唐天德和佛母一定会和王贤对上的!”
“嗯。即墨这个位置选的实在太妙了。”汉王寻思一下,认可了韦无缺的计划,沉声道:“就这么办了!”
五月底,济南城已经十分炎热了,魏源和郭义抵达。王贤亲自和储延到府界迎接,他是代表皇帝的钦差,当然不能像当初他到山东时那么夸张,不过这份热情还是让两人很受用的。
王贤和魏源的关系不需赘述。至于郭义,乃是已故老成国公朱能的部下,而且临来之前,朱勇特意请他吃饭,叮嘱他千万不要和王贤闹僵了。有朱勇这层关系,而且王贤还是钦差,郭义对王贤自然也很客气。接风宴上四位大人互相吹捧,十分和睦。
饭后,有些喝高了的郭义和储延去睡了,王贤陪着魏源,在花园里喝茶。
“这泉城济南果然名不虚传,”魏源身着便袍,腰束金花带,三缕长髯飘飘,看上去比当年要沉稳庄重许多。他站在珍珠泉边,看看泉水又看看王贤,笑道:“钦差大人真会享福。”
“老师,”王贤在魏源面前,依然执弟子礼,苦笑道:“还是叫我仲德吧。”
“唉,礼不可废,如今你是超品伯爵,堂堂锦衣卫大都督,钦差巡抚山东,我这个山东按察使,可轻慢不得。”魏源看着王贤,半真半假的笑道。这个当初他当县令时收的徒弟,如今官位早就在他之上多矣……虽然魏源只用七八年时间,便从七品县令一跃升为正三品按察使,完全是一年一个台阶,升迁速度已然惊人,但和自己门下高足一比……还真是完全没法比。
“老师,您就别挤兑我了。”王贤脸上的苦笑更浓:“您到什么时候也是我老师……”
“好吧,既然钦差大人这么说,下官也只好遵命了,当然只是私下里。”王贤的态度魏源自然受用,便不再客气道:“仲德,你跟我说实话,山东还有没有救?”
“老师,一定会出乱子的。”王贤坦诚相告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乱子可控,在我们有准备的情况下乱。这样乱一场也好,乱才能后治。”说着苦笑道:“想不到,他们害我一个还不够,又把老师也推到这个火坑里来了。
“这是什么话?”魏源正色道:“我等为官,不就是上保社稷、下安黎庶。山东的千万百姓,难道不是我大明的百姓?山东这一省之地难道不是我大明的疆土?”
“老师说的是。”王贤闷头听着,心中苦笑,我这魏老师还是老样子,大道理一套一套。
“既然来了山东,为师就听你调遣,”不过除了爱唱高调,魏源确实是个私心比较少的好官,他看着王贤道:“你只管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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