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出周幸所料,她的新工作适应良好。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小费赚的少了不止一点半点。这上头就显示出花魁与普通女伎的巨大差别了——而且以前的客户圈,基本都见不着,当然大堂里打个照面的那种不算。月恒并不是死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别人自然不会因她的缘故格外照顾遗物二人组。如此,周幸所见到的客户简直粗俗了一倍不止,好在她还没发育,暂时招不来他们的兴趣。阿南被轻薄的不少,但她也不甚在意。唔,基本上来讲,在这个地头混的,恐怕也不剩几个在意贞洁这玩意的了。因为就算你真的在意,并且兢兢业业的守护住了……哪个脑残会相信教坊司里有处女的!?所以有时候周幸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好吧,反正目前还是豆芽菜,且考虑不到这个份上呢!

六月初二,教坊的法定节假日。周家没有来人,周幸只得无聊的在东京市内乱晃。忽然,窜出一个男人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月恒没了!?”

周幸唬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柳永!?

柳永更加用力:“幸幸,你姐姐呢?”

周幸垂下眼睑:“郎君不是知道了么?”

柳永霎时如被抽走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月恒……去了?不可能的!她还欠着我一盘棋呢!还说要伴我唱曲到老呢!”猛然一抬头喝道:“幸幸,你是哄我玩么?”

周幸摇头,不知还能说什么。月恒之于她,不过是旧上司。脾气不甚好,性格也不合。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跟月恒没什么感情。没想到此刻见到柳永,心中竟泛起一阵酸意。没有月恒,她就没有识字的机会;没有月恒,她没办法赚到那么多私房;没有月恒,更不能拥有柳永这样的才子指点。教坊司里,并不是个个光鲜。多少人一辈子就耗在井边?一辈子耗在厨房?或是一辈子就扫着庭院的落叶?如今她的吃饱穿暖,能学一技之长,全都是拜月恒这个旧上司所赐。月恒死的太急,急到她都来不及酝酿情绪,来不及表达不舍。直到此刻,她才迟钝的反应,她对月恒至少是真心实意的感激着的。

柳永见周幸难过的表情,才知事已至此,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霎时悲从中来,就在大街上就扶栏而哭。

柳永是真的很悲伤,泣涕横流的像个孩子。周幸还很矮,只能抬起头静静的望着哭的不能自己的才子。思绪却飘的很远:我死的时候,不知有没没有一个人这样真心实意的哭过一场?留下的几万存款,是不是……能够让家人忘却悲伤,还是被记恨如此轻易的死去?可惜她同样不能自欺欺人,世间规律总是如此,留下的财物越多,得到的眼泪就会越少。周幸虚望着远处,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如执念般的希望自己活下去,活着陪伴在身边。就如燕绥那样认真活着,只因有人希望她活的很好。而自己,回顾两世人生,竟从没听到过谁真心实意的说过一句希望你过的幸福。没有被爱过,没有认真的爱过谁,所以才一直一直迷茫,不知这一生要走那样的路。贫穷与富贵,如果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的话,又有什么区别呢?

街上的行人很多,认识柳永的不少。他哭的忘我,浑然不管周围人怎么围观。或许对于一个浪荡才子而言,嬉笑怒骂已是本能,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早已不会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涟漪。

太阳晒的人头晕,东京的夏日热浪袭人。不多时柳永就脸色发青,周幸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继续这么下去一定会中暑,想救柳永的人一定很多,但她周幸……苦笑,估计连一场追悼会都混不到吧。虽然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周幸暂时还不想死!既然还没找到穿越的意义,那还是珍惜一下生命吧。于是闭眼一歪,果然惊起行人无数。

周幸的晕倒把柳永吓了一跳,顾不得继续伤心,手忙脚乱的指挥着随从背起周幸往医馆赶去。周幸虽然是装晕,但中暑却是事实。柳永体质虽比她好些,但对文弱书生的生命力还是没法报太大的希望。二人在大夫的指点下休息喝药,一直歇到日落西山才慢慢缓过神来。

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周幸强忍着吐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我还要回教坊,郎君今日哪里歇呢?”

柳永神色呆滞,半晌才问道:“你姐姐葬在哪儿呢?”

周幸苦笑:“教坊女伎还能葬哪儿呢?郎君若要祭一祭,便待七月中元,不拘哪条河放一把子河灯便是。”

柳永闷闷的道:“真真……人命贱如……。”

“你记得她,她就还活着。别让她在你的脑中死去可好?”

柳永怔了怔,伸手摸了摸周幸的头发道:“我知你一直有这么些灵气的。”

周幸扯了扯嘴角,什么灵气?不过是电视看多了。有灵气的人哪会混到如此的孑然一身呢?

“罢了,我送你回去吧。如今只怕你也不容易,我家住哪你可知道?”

周幸点点头。

“日后有甚难事便来寻我,我总有几分薄面。”

“嗯。”

教坊的大门,永远对柳永大开。最后柳永老死于此,恐怕也是因为只有这里是他最后的归宿。虽然北宋文人多情,然而对女伎这种玩物动真感情的,怕也只有柳永这独一份。至于前世幼时乡下听戏,那《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无非是底层人的幻想。不然杜十娘也不至于绝望之下怒沉百宝箱。所以除了柳永这个奇葩,他们在世人眼里都是货品,都是摆件。自然要分高中低的档次。所以,这里的人把柳永当成郎君,当成大家庭的一份子,也是理所当然吧。

此时日月恒已经故去,阿南自是不到能住那么好屋子的等级,原先的住处也早给了别人。柳永没去睹物思人,而是寻了燕绥喝酒。大约就算是柳永,也知道唯有燕绥处,可以肆意在其面前缅怀她的同行。

周幸头昏脑胀的狼狈不堪,今晚不能出去丢人现眼。阿南略有些不快,然而周幸怀念旧主这种事,她就算不满绝对不能带出来,不单不能不满,还得赞两句。不然会被主流价值观所鄙视,这是服务业的大忌,所以隐了心思装作一脸笑容的给了周幸一把钱,让她自去买果子吃加自行休息。

周幸在医馆歇了一下午,还不至于想睡。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晃过去闲话了。

推开包厢门,酒气迎面扑来。周幸大惊,一把抢过酒壶:“好你个谢小郎,好端端的又闹什么呢?被你爹打了?”

谢威醉醺醺的道:“我爹不见了!”

“啊?”

“路上遇到强人掳了去,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让我怎么办?”

周幸松了口气:“没准受伤被谁家收留了呢?如今你爹不在,你才是顶梁柱,快别喝了,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呢!”

听到这话,谢威反笑起来:“你倒实在,今晚我的酒,呃,都算你头上!呃,你说还要不要我喝?”

周幸忍不住一掌拍在谢威头上:“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稀罕你这几个酒钱?赶紧的,收拾收拾,我替你叫车去。”

“不去!我不回家!呃,娘两个只知道哭!有甚么好哭的?”谢威的眼睛红红的:“其他人只管打茶引的主意,我回家就要拿主意,我才不回去。今晚就住这儿了!”

“谁打你们家主意呢?”

“还有谁?”谢威想着就难过:“要是别人,我拼着大闹一场,谁都别想得个好!偏偏是他!偏偏是他!我偏不给他!”

“……。”周幸无语,“他”是谁啊?这么难过,莫非是初恋情人?

喝了酒的人话多,谢威拉着周幸道:“你不知道!他素日装的跟什么好人似的,一到关键时候,便要断我家财路!我家那点子,他们家竟也看的上?呵!”说着,突然断喝一声:“我爹还没死呢!”

周幸吓一跳:“这说的是谁啊?”

谢威撇嘴:“还不是我那风流倜傥的大表哥!”

“廖郎君?”

谢威抢过酒壶灌了一大口,呛的一阵咳。

周幸手忙脚乱的拍他后背:“没准是误会呢?那是外家的亲表哥呢!你不好了,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你外祖母还在,还能让自己女儿受委屈不成?”想了想又道:“别是别人挑拨离间吧?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要,今晚我就在这儿歇!”

“……。”

“你伺候我!”

“……。”

“听见没有!”

周幸正不舒服,能保持理智说这么一段话就很不容易了。既然谢威不愿走,那就喊人直接扔客房算完,反正他身上叮叮当当坠了一群,也不怕他吃霸王餐。

总算熬到教坊歇业,伺候好阿南上床,周幸才洗脸拆头发。不想她才卸妆,就有客房的小女使跑来道:“幸幸姐,那个谢小郎君嚷着要你呢!快去看看吧!”

周幸头痛的说:“又发什么神经!”

阿南笑得暧昧:“去吧去吧,他平日多照看你呀。”

周幸无奈,只得随意绾了头,穿了外套往客房走。只见谢威躺在榻上,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边喝边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销千古愁!”

周幸怒道:“谁又给他酒了!?他才多大?喝出个好歹来,家里人非打上门不可呢!这又算谁顶缸呢!”

不想那小女使冷笑道:“姐姐好大气性?这就护上了?既不满意我们伺候,您老自己上啊?又不是哪家小衙内,商户贱种,你稀罕我还不稀罕呢!”说完摔门走了。

周幸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你tm的和气生财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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