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听说了吗!玛丽被两个有钱人包下来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看到他们给了她整整一英镑的定金!”
“天啊!”
……
洗衣工坊里,双手早已被浆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洗衣女工们发出八卦的惊呼。
但是没有人会嫉妒玛丽的“好运”。
她们知道,一个英镑的收入可不是那么好拿。
“一个英镑都能在外面找年轻漂亮的女人了,他们这么慷慨,肯定有可怕的癖好。”
“可不是,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谁愿意拿命接工作。”
“下次见到玛丽,一定要好好安慰她,希望她能坚持做完。”
“也希望黑暗中的撒旦能够早日被抓住。”
说到这里,女人们不约而同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生活实在太难,她们唯有把希望寄托宗教。
随后,她们又开始交流关于黑夜中的撒旦的种种信息。
在洗衣女工们的想象中,撒旦是一个全身皮肤像烧红的炭火一样滚烫火热的可怕怪物,头上长得山羊的角,藏在鞋子里的脚是驴蹄形状,它是那么的高大粗鲁丑陋野蛮,却散发着人类女性无法抵抗的魅力……
“说实话,继续这样的生活还不如被撒旦杀死,至少死之前可以享受一场快乐。”有个女人突然大喊。
她叫安妮,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女,甚至有来自上流社会的追求者。
可惜贫民窟的女孩终究只属于贫民窟,如今的她不过是个担心睡着后会再也不可能醒过来的贫苦女工。
“……安妮,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同伴们嘲讽地劝告着。
“被撒旦杀死,你的灵魂会下地狱,生生世世受折磨,永远无法进入天堂。”
然而,安妮已经绝望了。
比起死后下地狱生生世世受折磨,她更想尽快结束现世的痛苦。
……
领到几个便士的工钱后,洗衣女工们各自回家。
没有人注意到,安妮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
彻底失去活着的**的她疲倦地躺在散发恶臭的污泥和垃圾上,空洞的眼神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地狱的天空,大概也不会比伦敦的天空更灰暗。
安妮暗自想着,闭上眼睛。
她听见驴蹄般的脚步声正步步逼近,伴着灼人的热度。
撒旦……
来了……
……
……
晚上,马修和奇异博士回到玛丽的房间。
勤劳的女人将一先令的钱变成了满满一桌的美味,还给简陋的房间添置了好几件简单但实用的小玩意,桌上的花瓶里甚至插上一束鲜花。
“……芭芭拉说她女儿的雇主餐桌上总是装饰着鲜花。”
害怕被怪罪,不等马修和斯特兰奇开口,玛丽就给他们解释起来。
马修:“你做得很好。”
斯特兰奇也说:“这束鲜花看起来很美,花了不少钱吧?”
“没有,没有花多少钱……”
玛丽取出鲜花,让两人看藏在花叶和蝴蝶结后的拼接痕迹:“是花店扔掉的隔夜花,我捡了回来,用竹签铁丝拼好。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
“玛丽……”
马修打断玛丽的话。
玛丽以为他要怪罪自己,吓得手足无措:“马修先生,我……我是不是……”
“不,你做得很好,”马修轻声说,“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可以做得这么好……”
“我……我……”
被夸奖的玛丽露出羞涩表情。
她低下头,小声说:“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是一名花匠,他种的花总是开得特别好……”
“我相信……”
马修温情地看着玛丽。
玛丽心中流过阵阵温暖,甚至因此产生不切实际的奢望:如果,马修先生需要我……我……我……
“马修先生——”
“什么?”
“上帝和女王禁止男人和男人相爱。”
玛丽诚恳地看着马修,眼中是感动的热忱:“但请你们相信,我会为你们保守秘密,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十九世纪的英国,男同性恋行为依旧被认为是一种非常恶劣的刑事犯罪,连备受上流社会推崇追捧的王尔德都因此被当局审讯并判刑二年,作品禁止出售,剧作停止上演。
只是——
听完玛丽的慷慨陈词,马修一阵无语。
他愤怒地看向斯特兰奇:……我们看起来像一对同性恋人吗?
斯特兰奇也同样头痛。
他可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对男人感兴趣。
虽然玛丽女士的承诺令人感动。
“……玛丽!”
一番斟酌酝酿后,斯特兰奇决定对玛丽说“实话”:“我们不是同性恋者,我也不喜欢男人,我们在你这边住下,因为我们是……是……是苏格兰场的便衣警探……对!苏格兰场的便衣警探,奉命调查近期发生在白教堂区的离奇连环杀人案,为了掩人耳目才租住在你这里……”
“我明白!我明白!警探先生!”
根深蒂固地相信马修和斯特兰奇是相爱的男同性恋者的玛丽连连敷衍点头:“放心吧,哪怕是最亲密的人问起,我也最多只说你们是苏格兰场派来保护我们的便衣警探。”
马修:“……”
斯特兰奇:“……”
看样子误会一时半伙没法解答了。
马修想。
他对玛丽说:“凶残的连环杀手在这一带徘徊,有任何异常,你都要及时告诉我们。”
“明白!我一定全力配合警探先生们的工作!”
玛丽真诚地承诺着。
现在,她认定马修和斯特兰奇是苏格兰场派来调查发生在白教堂区的连环杀人案的同性恋便衣警探了。
……
……
玛丽的房间很狭窄。
斯特兰奇和马修又都是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成年男性。
在怎么调整都显得无比狭窄局促的床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将就着躺了一晚上。
当勤劳的玛丽打开木板窗将早晨的阳光放进房间时,僵了一晚上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被拯救。
唯独玛丽满脸泪痕。
“安妮死了,”她哽咽着说,“他们在巷子里发现她的尸体,死的很惨,肚子被剖开,一条腿和半个脑袋都被附近的野狗吃掉了。”
“……”
马修和斯特兰奇看了彼此一眼,异口同声:“哪条巷子?带我们去看看!”
……
马修站在已经被负责白教堂区本地治安的巡查队拉起警戒线禁止不相干人进出的巷口,看着几乎被墙壁的阴影完全掩埋的残破不全的尸体,污垢的酸臭和尸体的腐臭揉在一起,扑面而来,辣得人无法睁开眼睛。
“这个味道……”
“很难闻对不对?”
马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掏出手帕,递给快要呕吐的斯特兰奇。
斯特兰奇接过手帕,掩住口鼻,终于暂时缓过气。
然后,他发现马修正直挺挺地暴露在恶臭的空气中:“你不觉得恶心吗?”
“确实很恶心,但是要找到凶手,就得学会从恶心中分析线索。”
马修淡漠地说着。
作为人类和恶魔的混血结果,他在现世使用的是刻丝普勒系统提供的临时身体,只需修改嗅觉数据就可以轻易获得对扑面而来的恶臭的免疫。
斯特兰奇不知道马修的秘密,见马修直面恶臭,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拉胯,于是收起手帕,忍着呕吐的冲动,走到马修身边:“你发现了什么?”
“凶手是个嗅觉异于常人的家伙。”
马修指着阴影下的残破尸体,解释说:“这么恶臭又肮脏的环境,嗅觉正常的人呆一刻都觉得恶心,何况要完成高难度的切割,同时小心戒备周围,防止被发现。”
“确实……”
斯特兰奇认同马修的分析结果,准备和负责当地治安的巡查队拉关系,放他们进警戒线内仔细查看尸体——
叮咚!
叮咚!
黑色的马车停在凶案的巷子口。
驾车的是个身材比常人矮小的壮实男子,硕大的朱古力色的脑袋甚至有些滑稽。
但当马车停稳,车厢门打开,走出一位穿深色长裙头蒙黑纱的高挑女士和她的俏丽女仆后,巡查队头领的脸上顿时只剩下谦卑。
“远古夫人——”
头领走向穿深色长裙的女士,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问候:“您可算是来了。”
“夫人听说白教堂区又发生了凶案,死者是一位可怜的女士,特意前来,希望她的灵魂还未完全被恶魔带走。”
珍妮一本正经地对巡查队头领撒谎。
虔诚信教的巡查人们对此自然是深信不疑,一边为死者安妮向远古夫人表达谢意,一边请远古夫人小心脚下污垢。
“白教堂区的卫生状况向来很不乐观。”头领说。
远古夫人,或者说蜥蜴夫人瓦斯特拉,隔着厚重黑纱看了眼人群中的斯特兰奇和马修,目光少许停留后,缓缓走进即使到了正午依旧大片被黑影统治的肮脏小巷。
看了眼地上残破不堪的尸体,她拿出水晶球,绕尸体打转,口中念念有词——其实是用舌头读取空气中残存的味觉元素和热量痕迹。
对拥有敏锐的红外线视觉的蜥蜴人而言,这事像呼吸一样简单。
凭借蜥蜴人的天赋,蜥蜴夫人瓦斯特拉很快就通过空气中残留的热量痕迹判断出死者的大概死亡时间,但因为现场已经被过往居民以及愚蠢的巡查队员们破坏,充斥着各种味道,即使是蜥蜴人也无法通过分析空气中的味觉元素锁定凶手。
“……死者被凶手用凶器划破身体时已经处于昏厥状态,我无法通过伤口位置判定凶手是否身材高大,”瓦斯特拉说,“但从伤口的割裂程度可以确定,凶手的体能非比寻常。”
“白教堂周围有贫民窟,贫民窟内聚集着大量靠苦工养活全家的男人。”珍妮说,“这个发现并不能缩减我们的调查范围。”
“但我们可以只调查黑头发的强壮雄性。”
蜥蜴夫人伸出带着黑纱手套的手,从翻出伤口的血肉中取下一个细小得几乎无法被觉察的黑色发丝。
“——不愧是远古夫人!”
巡查队的头儿发出恭维的轻呼,随即命令队员们把居住在周边地区的有作案嫌疑的黑发男性全部找来问话。
随后,他疑惑地问:“夫人,听说您很擅长沟通死灵,是不是可以……”
“知道这一系列的案件为什么被认定是恶魔杀人吗?”
“为什么?”
“因为凶案现场找不到死者的灵魂,哪怕只是一抹残存。”
马修站出,替蜥蜴夫人回答巡查队头儿的问题。
巡查队头儿:“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通灵者,远古夫人的学生。”
马修笃定远古夫人不会拆穿自己,随口给自己安了个占卜师学徒的身份。
斯特兰奇也紧随其后站出来,说:“夫人预感到白教堂区会再次发生命案,让我们在白教堂区暂住顺便秘密调查,希望能够阻止撒旦杀害无辜羔羊,没想到还是——”
“远古夫人,您真是……”
崇拜远古夫人的巡查队头儿毫不犹豫地信了马修和斯特兰奇的话。
珍妮对此很不满,正要揭穿骗子——
“这不是你们的错。”
蜥蜴夫人瓦斯特拉上前一步,看似轻柔其实分量十足地拍了拍当面撒谎的马修和斯特兰奇的肩膀,“默许”他们的冒名顶替:“是我低估了恶魔的强大。”
“夫人……”
巡查队头儿赶紧安抚蜥蜴夫人:“恶魔太强大,夫人已经尽力了。”
“不,我并没有尽力。我可以做得更好。”
瓦斯特拉半真半假地说着,示意外形酷似土豆的桑塔星人斯塔克斯带马修和斯特兰奇“回”远古占卜馆,她和珍妮留在现场做进一步的细节排查。
……
“你们可真是胆大,竟然当着夫人的面撒谎说是她的下属。”
回远古占卜馆的路上,桑塔人刻薄嘲讽马修和斯特兰奇。
“……如果不是给我面子,你们已经被她现场撕成碎片了。别不相信我的话,你们虽然是雄性又长得高大,真要动起手来,你们会被珍妮轻易放倒,而我会直接要了你们的性命!每个桑塔人都是一个移动军火库。”
“我们从不怀疑你的强大,”马修说,“但是远古夫人曾经派你给我们送钱,我们和她已经产生确实的雇佣关系,不是吗?”
“你的话很有道理。”
桑塔人接受马修的解释,反问说:“你真的是通灵者?”
“是的。”
“你能看到死者的灵魂?”
“我生来就可以沟通地狱。”
“那我死后会下地狱还是上天堂?确切的说,桑塔星存在地狱吗?”
斯塔克斯兴致勃勃地问马修。
桑塔星的文化里没有天堂和地狱,但斯塔克斯被时间领主放逐在维多利亚时代多年,耳濡目染,难免对天堂地狱产生好奇。
“地狱并不是独属于地球的宗教设定,”马修说,“地狱是一个庞大到无边无际的领域,能够容纳来自无数平行宇宙的所有必须下地狱的灵魂,即使是统治地狱一百亿年的恶魔之王也不清楚自己的统治疆域到底有多大。”
“路西法不知道地狱有多大?”
“是的,他不知道。”
马修脱口而出,耳边响起路西法那充满魅力的声音,体表皮肤也泛起被路西法的羽毛拂过才能激起的柔软又植入骨髓的舒适惬意感受。
就像他之前对麦兹说的吐槽那样,他对路西法的感情是一种比诅咒更加可怕的激烈情感,明知道不是爱情,却始终刻在骨子里,无法忘记。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马修想。
此时,自从来到平行世界就被迫处于信号延迟状态的系统终于发来蜥蜴夫人瓦斯特拉和她的女仆兼职爱人珍妮以及桑塔人斯塔克斯的信息情报。
趁着奇异博士斯特兰奇和桑塔星人聊天,马修看完系统提供的相关情报,不禁感慨造物主的奇妙,同时也对自身的境遇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他们是可以信赖的队友吗?
马修问系统。
直到马车驶入远古占卜馆的后院,信号延迟的系统才姗姗回复——
【尊敬而伟大的主人,您永远谦逊忠诚的仆人刻丝普勒提醒您,蜥蜴夫人他们虽然是值得信赖的同伴,但也仅限于当下。并且,由于他们是宇宙中最古老最傲慢的种族——时间领主的朋友,您绝不可以对他们彻底敞开心扉,以免招来不可预料的变化。】
时间领主?
马修默默诵念这个名字。
他记得他曾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并与拥有这个名号的人一起经历过……
可惜已经完全想不起。
马修下车,走进远古占卜馆。
负责送茶水给他和斯特兰奇的正是昨天伪装成女支女吓唬马修的前台工作人员艾丽莎。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象再见面,艾丽莎顿时很尴尬,支支吾吾地说:“昨天的事情……那个……”
“工作需要,我理解。”
马修接过红茶,喝了一口:“你今天的装扮比昨天好看多了。”
“谢谢。”
艾丽莎转身,准备离开。
马修站起:“夫人什么时候派你打扮成女支女赶走我?”
“你问这个……”
“我人的预知能力到底有多强。”
马修狡黠一笑。
艾丽莎当场愣住。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回答。
“……对不起!没有夫人的允许,我什么都不能说!”
说完,转身就走。
斯特兰奇讽刺马修:“你刚才是不是想搭讪她?”
“我知道我长得比较好看,但我从不认为我有成为万人迷的资质。”
类似约翰·康斯坦丁的情人(债)满天下的后果,我可承受不起,马修在心里补充一句。
“那你为什么还——”
“远古夫人很可能成为我们的合作对象,我有必要向她的身边人表达友好。”
“好吧。”
斯特兰奇喝了一口红茶,感慨说:“来自东方的红茶,味道果然很好。”
“还加了薰衣草和佛手柑,”马修补充说,“是纯天然的无污染的人工榨取的香精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工业流水线产品。”
“你喜欢纯天然无污染精油?”
“你不喜欢?”
马修脱口而出,然后发现说话人竟然是蜥蜴夫人瓦斯特拉:“夫人,你……你们这么快……”
“取证结束就可以回来了。”
瓦斯特拉若无其事地摘下黑纱手套和黑色光学面纱,露出蜥蜴人的真实面容。
珍妮上前一步,骄傲的介绍说:“我的爱人,瓦斯特拉,早在距今四点三亿年前的志留纪就已经在地球生存并创建文明的智慧长寿物种。”
马修和斯特兰奇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到瓦斯特拉夫人是蜥蜴人,仅仅吸了口凉气,随即接受了这个设定。
“很高兴见到您,瓦斯特拉夫人,我是史蒂芬·斯特兰奇,来自二十一世纪,接替我的师傅成为新任地球至尊法师。顺便问一句,您在您所在的时空见过我的老师、守护地球的最强至尊法师古一法师吗?”
“古一吗?”
瓦斯特拉夫人笑了笑,看向马修:“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夫人说的可是硫磺的味道?”
“是的。”
瓦斯特拉夫人直直的看着马修:“你身上有很浓烈的硫磺气息,以及——”
“如果我说我来自地狱,夫人会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吗?”
“不会。”
谈笑间,瓦斯特拉夫人走到马修和斯特兰奇对面,坐下:“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从二十一世纪来到十九世纪?”
“因为一个时间法器,”斯特兰奇说,“一个自称来自十九世纪的英国绅士以金表为报酬让马修带他来纽约圣所见我,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金表居然是一个随时可能发动的时间法器。在没有任何防备和警告的情况下,金表内的时间魔法被发动,把我们送到了这个时代。”
“来自十九世纪的英国绅士呢?他没有被时间魔法送走?”
“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无法确定他是否也被时间魔法送了过来。”
“好吧。”
蜥蜴夫人瓦斯特拉看向马修:“关于你同伴的解释,你有什么要补充吗?”
“有,”马修说,“我不是他的同伴,我是被无辜卷入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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