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纷纷扬扬落了几日,盛京一片素裹银装。
清宁宫小花园里,哲哲笑容慈爱地看着三个格格堆雪人,时不时叫了她们过来,擦拭手上的冰。
雅图玩得最疯,脸上热得起了红,一边任她擦,一边乖巧地道:“谢谢大额涅。”
大玉儿在一旁笑着看,不一会儿,雅图重新玩起了雪。哲哲坐回廊下,养好身子的阿娜日服侍在旁,半盏茶过后,忽有小侍女绕过正殿匆匆赶来,在阿娜日耳边说了些什么。
阿娜日转述小侍女的话:“大福晋给的秘方,既找了相熟的太医,又找了宫外的老大夫查验,都没看出问题。还有从南边来的大夫说,方子偏了些,的确是明宫里的娘娘们在用,他祖上曾在紫禁城当差。”
哲哲眸光一凝:“半点超出的剂量都没有?”
阿娜日摇摇头,忐忑道:“奴才……再去找盛京外的大夫瞧?”
“不用了。”哲哲说,“吴克善为了海兰珠,可真是用心良苦。”
秘方,秘方!心头翻江倒海似的难熬,她似下定什么决心,看向大玉儿:“没有问题,那就调配着服下,姑姑让煎药的人暗地里来。”
大玉儿脸色微变:“姑姑……”
“大汗一连七日歇在关雎宫,总要去别的宫里看看。”哲哲缓缓开口,“关雎宫奢华无比,海兰珠再受宠爱,也没有独宠的道理。”
大汗宠着海兰珠,不想与她同床,不还有年轻貌美的玉儿?冷待也没关系,生阿哥才是最要紧的,既是明宫娘娘们用的好东西,值得她们用心。
大玉儿却是没有多少欣喜之情。
她低声道:“姑姑,姐姐如果知道我服用了秘方,还不知会如何想。我说过了不同她争。”
“不争?”哲哲蓦然斥道,“你糊涂,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她不争,科尔沁的荣光又由谁延续?黄金血脉的小阿哥又有谁来生?不过表面亲近,哪里还需要当真!
哲哲深吸一口气,本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停了下来:“非是邀宠,大汗总要看看自己的女儿。若是四格格生了病,哭着想见阿玛,大汗总会来清宁宫。”
说着,看向不远处面颊红扑扑的雅图:“雅图向来聪明,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聪明。就说玩雪玩得过了些,这么小的孩子不敢随意用药,让大汗来瞧一眼。”
要不是没了办法,她哪里愿意这么做?
顿了顿,她道:“玉儿,你今晚就喝下,打扮得素一些。”
海兰珠身子弱,就是她们的先机。只盼那偏方有些效用,能让玉儿一举怀上,若是不能……她的脸色淡了下来,孩子这个借口能用一次,不能用第二次。
那日面见宗室,哈达公主莽古济没什么好脸色,莫非是因莽古尔泰恨上了海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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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就寝的时辰,关雎宫叫过了一轮水,薄汗沾湿海兰珠的面颊,被皇太极一一亲去。
海兰珠累极地闭上眼,连沐浴的力气也没有了,皇太极便也依着她。
顾虑天气冷寒,叫人端上铜盆,他亲自替她擦身,等到浑身清爽干净,他滚了滚喉结,低哑道:“不闹你了。漠南霜寒闹灾,我让恩和把折子搬来书房,看一会儿就来。”
海兰珠眼尾泛红,轻轻嗯了一声。
书房里点起烛火,恩和脚步极轻地踏进,回禀说福晋已经睡熟。
思及清宁宫传来的消息,面上显出一抹为难,犹豫片刻道:“四格格玩雪玩得疯了,嘴里说起胡话,还哭着叫阿玛。”
皇太极搁下笔,原本柔和的眉眼浮起折痕,“玩雪?太医瞧过没有。”
“的确玩了好长时间,太医也瞧过,说格格并无高热,暖一暖就好了。只是哭得嗓子哑,大福晋并没有瞒报。”
宫中长成的阿哥格格身体都康健,他还是头一回经历此事,片刻道:“去看看雅图。”
走出书房的一瞬间,他摆摆手,叫恩和去同博敦说上一说:“要是兰儿醒了,如实禀报于她,本汗一会便回关雎宫。”
大汗说的是“回”不是“来”,恩和怔愣一瞬,忙不迭应了是。
……
“大福晋,福晋,大汗到了。”阿娜日面带喜色,话音刚落,清宁宫整个厢房忙碌起来。
雅图原本睁着的眼睛一瞬间闭上,哭得细细弱弱,脸色绯红,嘴里不断念着“阿玛”,大玉儿一身淡青旗装,坐在榻前垂泪,周身泛着清浅的梅香。
原本不如海兰珠细腻的肌肤在灯下显得玉白,与平日明丽的模样迥异,竟有了一抹柔美的韵。
皇太极阔步而来,俊脸不辨喜怒:“雅图如何了?”
哲哲率人迎上,用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眶,“这孩子不断在说胡话,太医说睡一觉就好了,可我实在担心。”
声声执着的“阿玛”传来,皇太极掀开帐帘,望见守在床前的大玉儿,只瞥她一眼就转向雅图。
哲哲目光微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拉着众人退下。
见恩和寸步不离地守在外边,她客气道:“总管喝口茶润润嗓。”又叹了口气,“雅图一向没生过病,到底是我的疏忽,也不知道哪时候能好。”
恩和不卑不亢,态度挑不出半点错:“四格格有大汗庇佑,大福晋不用自责。”
里间,像是感受到父汗的来临,雅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惊喜道:“阿玛!”
她的小手吃力地抓住皇太极的手,浸满泪水的大眼睛满是依恋,“阿玛可不可以陪陪雅图,陪陪额涅?就一晚上,女儿很想你……”
大玉儿擦了擦眼泪,轻声劝道:“你父汗日理万机,雅图不可以不懂事。”
鼻尖涌入淡淡的梅香,皇太极没说话。用手背感受一番雅图的额头温度,见没有烧热,低声安慰几句,随即侧过脸,打量大玉儿。
烛光朦胧间,觉得有哪里熟悉。
姐妹之间,即便长相不同,终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收回手,淡淡反问:“雅图年纪小,说的话不作数,你想本汗如何。”
措手不及之下,大玉儿愣了神。
什么年纪小,说话不作数,大汗怎么会是这样的回答?
烛光照出她的半截脖颈,表情担忧又温柔。她垂下眼,在看不见的角度攥紧绣帕,“玉儿不敢要求……”
皇太极颔首,顺着她的话道:“那你好好守着雅图,入眠了即刻回禀,你姐姐夜间睡不安稳,还需我照料。”
说罢踏出里间,语调沉冷:“身为额涅没有好好照料格格,的确是你之过,再没有下次。”
短短几息,厢房只余寂静。
雅图一掀被子坐起身,这回是真伤心了,抽抽噎噎地道:“额涅,父汗怎么走了?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叫他在这里休息?”
大玉儿抖着嘴唇,又是酸涩又是不可置信。
她哪能直接邀人留宿,她也什么。为什么皇太极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看向她的目光连欣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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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不到半个时辰,皇太极趁着夜色返回关雎宫。
他在炭前烤了烤火,看了会折子,又去净房沐浴了一遍,才敢进入寝殿,把床上的美人抱进怀中。
炭火把方才沾染到的梅香烘得旺盛,便是洗完依旧有丝丝残留。海兰珠窝在他的怀中,等到呼吸变得绵长,慢慢睁开眼。
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过去嗅了嗅,然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翌日清晨,海兰珠站在清宁宫的院门前,嗓音柔和:“姑姑妹妹可是起身了?”
她穿了一身少见的艳色,眉目绮丽,似蕴藏水波,把日光照耀的璀璨金瓦都给比了下去。
清宁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大汗没有让海兰珠福晋给大福晋敬茶,便是不用请安行礼,姑侄俩的感情颇为微妙。
如今却在院门等着,还问大福晋有没有起,侍从呆愣好半晌,慌忙跑进去禀报。
不到片刻,阿娜日与一众贴身宫人恭敬地出来迎接,“福晋随奴才来,大福晋在前殿等着您。”
“玉儿呢?”海兰珠问。
阿娜日放轻呼吸:“布木布泰福晋也在,日夜盼着福晋呢。”
进了前殿,哲哲笑容温和地望着她,海兰珠像哲哲福礼,然后看向脸色颇有些憔悴的大玉儿。
她抿唇一笑:“姑姑,我有一些私密话同您说,能不能叫她们退下?”
哲哲愣了愣,按住心头上涌的猜测,维持住笑容,半晌道了句好。
不论如何,她在海兰珠面前总要宽仁,总要大度,不能让人抓到半点把柄,她是国主的大福晋,也是海兰珠的姑姑。
伺候的人依次退下,不一会儿,殿内只剩姑侄三人。
海兰珠一步步上前,唇瓣扬起的弧度消失无踪:“玉儿,你为什么要骗姐姐。”
哲哲神色微变,大玉儿猛地抬头,那双潋滟的眼眸没了笑,瞳仁乌黑如墨,多看一眼就要被吸走。
“你说过不与我争,姑姑也不与我争。”海兰珠慢慢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请来大汗,为什么要服下秘方?上头本没有梅花汁,是我添上的。”
她的咬字很轻,声音却发寒,哲哲听得恍惚,面色完全变了。
海兰珠站在大玉儿面前,伸手拂过她的鬓发:“玉儿,你违背了承诺,姑姑帮你违背了承诺,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指尖轻触面颊,竟像蛇一样细腻冰冷,直直钻进骨子里,漫向四肢百骸。大玉儿握紧扶手,脊背浮现一层薄汗,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海兰珠眼神幽冷,重新弯起笑容,“皇太极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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