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喧哗不止,连临街的宅院都有下人凑出来看热闹,王熙凤心绪如麻,只觉一阵晕眩,无从下手。
那边家人来报,又听闻王夫人犯了心悸,登时更是晕眩,只扶着平儿,一手摸着抹额上清凉如水的玛瑙,半晌方觉思绪清明了些。
“平儿,先让张太医来一趟,给夫人看一看,再让贾芸和旺儿去趟宣北坊,把玉钏儿叫来。”王熙凤沉声向平儿吩咐一句,然后收敛容色,提着裙摆,便踏出院门。
“姑娘,要不我去趟大理寺,请阮少卿和夏言来一趟?”雪雁拉了拉黛玉袖子。
“暂且不必,”黛玉低声向身边雪雁道,“雪雁,我自进贾府来,便觉得这位嫂嫂杀伐决断,不似寻常妇人家,我们先在此处,看她今夜如何临危坐镇。”
院门口,看热闹的仆人自动分成两路,纷纷给王熙凤和平儿让出一条通往白荣的路。
王熙凤笑吟吟站到白荣跟前,朝那个仰头干嚎的男人道:“嗳哟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宣北坊的白家相公。”
那白荣斜着眼看王熙凤,见她穿的金碧辉煌,恍若神仙妃子,气焰已下去大半,硬撑着道:“你便是管事的?我小女金钏儿死在你府上,你可得给我说法!”
平儿柳眉一挑,作势要上前去踢,“这是我们琏二奶奶!岂容你呼来喝去!”
“平儿。”王熙凤略一抬手,止住平儿动作,又笑着向白荣道:“深夜在国公府前闹事,话又说得这般难听,我当是多大的委屈呢,原来是为了金钏儿这事。”
白荣仰着头,眼却不敢看王熙凤,只盯着门口石狮子,道:“我们白家虽不是贾府家生奴才,但我两个女子都在政老爷跟前做事……都说贾府……”他虚虚的望了焦大一眼,那句话终于没敢说出口,又继续道,“如此行事,怎叫人咽的下气!”
王熙凤吊梢眼皮一眨,假意含笑道:“怪不得白家生养了两个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儿,如今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金钏儿玉钏儿都是我们太太房中的大丫头,平日里看得跟家中小姐一样,我们当作亲生姑娘来疼都疼不过来……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事好商量,说什么咽不咽的下气的!”
白荣听了这话,只觉得酥软好听,顿时也不嚎哭了,脊梁骨子也软了,只望着王熙凤,嗫嚅道:“奶奶说得有理,若能给些个说法……”
王熙凤眼珠一转,看远处玉钏儿焦急忙慌地跑来,拉着白荣只是叫:“爹!快些跟我回去罢!”
几个家人看平儿眼色,早把门口花圈收了。王熙凤见围观的人慢慢散去,遂对白荣笑道:“这大半夜的,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仔细家中娘子孩子都等急了。”
宁荣大街重新回归安静,黛玉和雪雁也从小道回了潇湘馆。王熙凤看着缓缓合上的大门,一张含笑俏脸转瞬冷了下去,对身边平儿道:“哪里有这样禽兽的人,竟拿自己女儿做生意。”
平儿问道:“奶奶打算怎么办?”
王熙凤揉着眉心道:“……先看看阮少卿和林姑娘能探出什么隐情罢,若与我府中众人无干,他白荣自然也闹不出什么来,若真如他所说,与老爷有什么瓜葛,那便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了。”
当夜,玉钏儿将白荣带回宣北坊家中,自是无话。
白荣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午后,浑然将昨日在贾府门口大闹一出的事全然抛到脑后,从橱柜里摸了个最大的馒头,便径自上赌坊去了。
玉钏儿又气又恨,在家中也是坐立不安,干脆拎了包袱回贾府。
角门前的地面上仍然稀稀落落的散着几片白色花瓣,门房小厮鲍二见玉钏儿沉着脸进来,便狞笑着将她拦在门口。
“哟,我看看,这不是白家玉钏儿姑娘么!”
“让开,再这样打量我,仔细我跟奶奶说。”玉钏儿闷着头只管往里闯。
“嚯,我看看是谁昨夜将奶奶气病倒了?”鲍二吸了口水烟,将烟气吐在玉钏儿脸上,见她呛得连连咳嗽,鲍二笑得很开心,“别看你往日张扬跋扈的,现在回去,怕也当不了奶奶房中的大丫鬟咯!”
玉钏儿气得小脸铁青,恨恨地看着鲍二,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大丫鬟由不得你说,让开!”
“……好了好了,她到底还是夫人跟前的,”玉钏儿这一嗓子引来门房众小厮的注意,一个唤作何三的皱着眉过来,将鲍二拉开,又对玉钏儿道,“你可留心点吧,别再让你家人来闹了!”
玉钏儿垂着头不说话,何三便叹口气,将门打开,示意她往里走。
这一转身不打紧,却正好让玉钏儿看见他短衫下摆露出的一个小小荷包。
石青缎面的底子,上面有两朵粉白丝线绣成的小小荷花,那绣工是她熟悉的,是她夜夜看着金钏儿绣出来的。
玉钏儿只觉得后脊梁骨一冷,汗毛树立,小臂上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垂着眼,几乎是机械性地往里走,根本不敢抬头看何三一眼。直到绕过门口假山石头,确定后面角门处的人再也看不见她了,方提了裙摆往潇湘馆处小跑过去。
*
黛玉刚从宫里回来,宝钗今日被元春单独留下来了,她一人乘车舆,反倒更觉自在,因此与夏言略聊了几句。
路过大理寺时,便见到阮廷玉骑着丹霄,一身荼白道袍,意气风发地从正门里出来。
“阮……公子。”黛玉撩起面纱,低低唤了句。
她一时不知怎地,没叫官职,反应过来时已叫出口,便觉唐突,声音渐渐低下去,没想到那人竟然听见了,唇角浅浅勾起,将骏马引向黛玉车舆。
“林姑娘。”他穿得清冷近仙,眸光里却带了春日的暖意,又转向夏言道:“这段路我来送,你先去忙罢。”
夏言十分会意地一笑,作了个揖,往大理寺连绵的青色宫城走去了。
“我已听说了,昨晚金钏儿父亲在宁荣大街上闹了一场。”阮廷玉握着手中缰绳,望向车舆里的黛玉,见她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紫,便问道,“林姑娘怕是昨晚也没睡好罢?”
“嗯,确实闹了一场。”黛玉凝眉道,“好在凤姐姐在,将此事很快便解决了。”
阮廷玉没说话,只看着京城里的风吹起一道又一道的落花,再往北走,远远的便能看见大观园一片白墙青瓦。
车舆行至大观园偏门处将黛玉放下,阮廷玉遂下了马,将马绳递给门口小厮,同黛玉边走边道:“如今金钏儿一事,最关键处还是当夜玉钏儿所见,同金钏儿夜游的年长男人究竟是谁。”
黛玉点点头,一路垂眸思考。刚绕过竹林,猛地见紫鹃带着玉钏儿,气喘吁吁跑来。
“……林姑娘,阮少卿,太好了……你们都在!”玉钏儿上气不接下气,冷汗连连地扶着紫鹃,向黛玉和阮廷玉道,“我方才……方才看见了我姐姐金钏儿绣的荷包,就在……在看门小厮何三身上!”
黛玉微一眯眼,虽然玉钏儿只说了这一句,她已想通其中关键。
“金钏儿将自己的绣品送给了何三,这说明与她互通情意的男人,正是何三,对么?”
玉钏儿擦了把汗,连连点头。
“但是你说,那夜与金钏儿说话的是个年长男子,”阮廷玉不慌不忙道,“可我见贾府的看门小厮皆不超过三十岁,怎么都与年长二字相悖。”
“可是……可是我直觉此事,越想越不对劲!”玉钏儿皱着眉心道,“一定是何三杀害了我姐姐!一定是他!我这就去问个究竟!”
说罢,玉钏儿便也不管黛玉和阮廷玉了,眼中着火一般,往荣国府角门处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林黛玉:贵妃娘娘更喜欢宝姐姐又怎样,反正阮公子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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