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来,紫鹃顾不得旁个,先与鸳鸯点一点头,又瞧着戏台上演着《荆钗记》,下面贾母、薛姨妈等正看得心酸落泪,各自或是叹,或是骂,或是说话儿,倒也没什么异常,她便从一侧下去,拉了拉平儿的衣袖,低声道:“平儿,你过来。”
平儿本也是一半的心思放在热闹上,一半的心思落在众人尤其凤姐身上,忽见着紫鹃过来,又这么说,她心里疑惑,却也没惊着,只点一点头,往凤姐耳边说了一句,就跟紫鹃出来。
紫鹃便将自己寻簪子,瞧见鲍二媳妇进去,又有小丫头出来看着,自己问两句,她怎么个模样一五一十说了。
只听到鲍二媳妇进去一件,平儿心里已是明白,再紧着后头小丫头什么的,她更是心里明镜似的,不由冷笑一声,口里叹道:“必是我们二爷又惹出来的风流债。趁着这会儿奶奶在这里,他得了空,许是还吃了酒,就生事起来了。”
都说中了。
紫鹃暗道一声,口中却道:“这话我也不好说,只今儿既高兴,二奶奶又是不管事的,老太太既然做脸,大家伙儿说不得就要敬酒祝寿。万一吃醉了,二奶奶回去撞见了,岂不是一注喜事,又要闹没了?我也是不放心,才过来嘱咐你一句。”
这也是常理。
平儿一想就明白的,忙点了点头,因道:“我寻个由头回去。”正说着,那边忽而热闹起来,两人从里间出来看了看,却是众人都来敬酒,凤姐吃得两颊通红,凤眼含春的,实有些吃不住的样子。
偏偏鸳鸯等人又过去了。
平儿瞧见了,只得与紫鹃点一点头,说一声你放心,就要赶过去。那边凤姐又吃了一盏,身子微微晃动,倒似真有些酒沉了的样子。
紫鹃原没当一回事,只在心里盘算后头的事,却忽得勾起一件事来:后面凤姐小月,探春才被委托理家,那她现在是不是已是有了身孕?记得那个流掉的孩子,好似是个男孩儿罢……
她想了半晌,抬头再看,那边凤姐已是没了影子,想来这一件事是没什么变动了,只是能帮衬平儿一些,与她交好,这一日也算没白忙碌了。
紫鹃这么想着,却万万没料到,平儿扶着凤姐出去,心中正自焦急,眼前忽得跑进个小丫头,跪在凤姐跟前:“奶奶!”
平儿一怔,心中无限疑惑,口里却道:“杏儿,你不在屋子里,跑过来做什么?”
凤姐倒也没多想,只揉了揉额头,就听到下面那杏儿磕了一个头,口中道:“奶奶,二爷方才到了房里,睡了一觉醒了,又打发人问了奶奶,因说着才坐席还得好一会儿才来……”
听到这里,凤姐还有什么不明白,脸色登时紫胀起来,却又冷笑着道:“好孩子,你仔细说明白了,我日后自然疼你。”
平儿抿了抿嘴,心中无奈,只得搀扶着凤姐,静静细听。
那杏儿听了这话,又想着紫鹃临去前那两句话,反倒有些安心下来,因道:“后面二爷开了箱子,拿了两块影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叫她进来。她收了东西,就往我们屋里来了。二爷又使我瞧着奶奶……我、我心里想告诉奶奶的,又不敢过去,这、这才。”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凤姐心里一想,倒也明白。那边宴席上头,料着小丫头子也不敢过去,倒也不能说什么。她虽说气得浑身发软,却又是极有成算的,当时就从头上拔下根簪子,赏了这杏儿:“好,既然你心里有我,又是个明白人,往后就跟着我罢。”
说罢,她就直起身子,一径往自家屋里去。才进去,就又见着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一见凤姐,就要缩头跑回去。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她眼见着躲不过,索性跑出来说:“我正要告诉奶奶去……”
话还没说完,凤姐啐道:“告诉我什么?早做什么去了?这会儿倒要推干净儿?”说着,也不等她说旁话,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一个趔趄。
平儿见着,忙劝道:“奶奶仔细手疼。”
凤姐轻哼了一声,只管蹑手蹑脚走到里头窗前,就听到里头一阵说笑,现提着自己的名儿,又说及平儿,且要赞平儿,心头更是气上加气,复又生了平儿背地里也有些愤怨的疑心,一时酒劲翻涌上来,回身就把平儿先打了两下,一脚踢开门进去,也不容分说,先抓了鲍二媳妇厮打起来。
如此便闹将起来。
紫鹃早就提着心等着,眼瞅着上面的戏散了,正是焦心,忽见着凤姐散着头发,抹着眼泪跑过来,她才心里一松,复而有些酸涩:终究还是来了。
那边凤姐儿早哭诉了一回,又说着贾琏与鲍二媳妇商议,要杀了她等话。贾母等听了,都以为是真,忙喝道:“这还了得!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
说话间,贾琏就拿着剑赶来,后头还有许多人跟着,却只管逞强闹起来,只管浑说乱说一气。还是贾母喝着说着要把贾赦叫来,他才趔趄着出去了,却也不回去,且在外书房那里睡了。
见他去了,邢夫人、王夫人两个回头就说起凤姐来。
贾母笑着打趣两句,将事儿遮掩过去,又想起平儿,因道:“平儿那蹄子,素日我看她倒好,怎么暗地里这么坏。”
尤氏等原是过去了的,自然知道里头的事,忙解释了里头的缘故。贾母方点了点头,说了两句公道话,又唤琥珀出去告诉平儿,总将这件事处置明白了。
当日,平儿只在李纨这里歇了一夜,凤姐儿又跟着贾母,贾琏晚上回去,只觉冷清清的,也不好去叫,只得胡乱睡了。等一早醒了,又想着昨天的事,也觉没趣,倒有些后悔。又有邢夫人记挂这件是,一早过来叫了他,且往贾母这边来。
而后贾琏领罪,又与凤姐、平儿赔了不是,一时说开了,贾母又命人送他们三个回房,一桩事才算齐平。
黛玉等人原因着昨儿的事,诗社尚未办成,这会儿听到消息,说是如此,也都松快下来。只寻了几个话头,且过来看凤姐儿。
这里种种事,倒也不细说,紫鹃原经了一回事,这两日事多,屋子里的账目等都没理清,便也无心跟过去。只在后头黛玉回来,说着赖大家的要摆酒,请贾母等过去散闷,她才移了些心思过去,因问道:“姑娘说的是那赖尚荣?”
黛玉点一点头,道:“说是十四,连日里这里吃酒,那里吃酒,热闹得忒过,也没个趣儿。”
紫鹃便道:“赖嬷嬷原是家里的老嬷嬷,极有体面的,只怕老太太都乐意过去的。姑娘若使得,去一回散散闷倒也罢了。实在不喜欢,告诉老太太一声,倒也罢了。”
黛玉点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至如后面,紫鹃理清了手头的事,那边黛玉等得了闲,便去惜春那里帮忙、闲坐。只没两天,因着节令更换,她自小有些咳疾,每每春分、秋分都要犯的。虽说这两年好些了,无奈今岁气候比往年更觉燥热,两下一合,倒又似旧年的样子了。
紫鹃见她如此,也只得放下旁事,只一心照料。又有宝钗等过来探望问候,倒也不细说。
只这日宝钗又过来,说起了病症,便荐了一个方子,说着拿冰糖、燕窝用银挑子熬出粥来,比药更合适。黛玉听说,先是谢过了她,后头却又道:“这些东西,紫鹃早盯着了的。要没个她,只怕我这病更要重了。”
宝钗道:“这却是,我瞧着这府里的丫头里,她也是难得的。”由此说了一回话,后头瑞哥儿回来,宝钗才告辞而去。
黛玉吃了两口粥,又问了瑞哥儿功课两句,又嘱咐他饮食几句,就打发他出去了,自己歪在床上半日,就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等词。
此时秋雨淅沥,天色渐渐黄昏,竟是阴得黑沉,又有雨滴竹声,更添凄冷之意。黛玉心有所感,只命备了笔墨,撰成一词,唤作《秋窗风雨夕》。
才搁了笔,紫鹃端了一盏杏仁露来。黛玉略略吃了半碗就自放下,又漱口略略整理,正与睡下,就听到丫鬟报说宝玉来了。
黛玉还不及说一个字,那边宝玉已是带了个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走了进来,却是为着探问她来着的。两人说了一回话,宝玉又见她形容好了些,嘱咐几句,便自离去。
谁知他才走,忽得又有个婆子过来,却是宝钗打发来的,手里提着两样东西,一是燕窝,一是???,黛玉心下想了想,大约她还是顾及自己这里支应不过,特地送了些的,因而倒也说了一声费心,又命吃茶,又使人给了几百钱,将这事支应过去了。
待得翌日起身,咳嗽又重了一些,贾母知道后,便过来细看了两眼,又命好生样子,不许见风等话,也不消多提。如此将养了三两日,秋分过后,才渐渐有些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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