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皮陪着自己的弟弟仲尼再次回到了鲁国,不过这一次孟皮也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做项王的得意。
衣锦还乡啊,这种感觉让孟皮都有些流连忘返。
他们当初走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活下去,那时候连一个门客都可以将他们驱赶出去肆意嘲弄,可是这一次他们再次回到鲁国,却是迎来了鲁国王室的接待。
因为他们不再是孟皮和仲尼。
他们从现在开始,就是孔孟皮和孔仲尼。
他们是士,更是孔氏一族承认的族人,还是丌官氏的女婿,代表了子姓孔氏,代表了宋国。
孟皮本以为这个时候的孔仲尼会心高气傲,最起码会将当初嘲讽过他的那些人报复回去。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很友善,仿佛之前他遭遇的一切都真的只是误会一般,甚至都没有提及过自己收到过的屈辱。
他对待鲁国很友善,对待将他们母子赶出去的家人很友善,对待所有前来接待他的人都很友善。
他这段时间的游历并没有浪费,他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有了很多的心得,此时的孔仲尼在孟皮的眼中很像是一个....嘴炮。
他没有过人的学识,也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学习,他的见识多来源于他的所见所闻,还有他那比一般人强一些的天赋。
也真的就是强一些而已。
他吃了这个出村就算远游的时代红利,在这个连识字都是奢望的时代,这个时候的孔子被人们称之为人才。
他的友善和渊博,换来了鲁国的友情,换来了父母的合葬,换来了鲁王给他的赏赐,还换来了梦寐以求的官职。
一个管理仓库的委吏。
但是孔仲尼仍然很高兴,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拉着因为瘸腿而什么都得不到的孟皮说道。
“大哥你且放心,你切看我如何一步步的带着鲁国走向强盛,我孔仲尼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用我者方可成就霸业!”
这是孔仲尼,是孟皮的弟弟,是后世之中那个被称之为大成至圣先师的男人。
但这一刻,他只想当鲁国最大的官,他只想要对天下证明自己,让这天下也流传着自己的传说。
孔仲尼成为了鲁国十分特殊的官吏,他的确是出名了,但是这个出名的方式和他想象之中却又完全不一样。
孔仲尼先是官吏仓库,之后又管理牲口,这对于一个士来说,算是一个侮辱。
因为这些“粗活”一般都是又奴仆或者庶民担任,甚至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吏罢了。
而他孔仲尼之所以有这般待遇,他的上官给他的理由是:
这鲁国所有的士之中,只有你会干这些粗活,自然是要你来做。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理由的理由让孔仲尼再一次见识到了官场仕途的规矩,并不是只需要一个士的身份。
所以孔仲尼再次动身了。
他不能丢弃自己的官职,但是他却可以去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东西。
从他明白这个道理开始,孟皮就发现孔仲尼再一次的变了,他作为一个士,去向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人脉去学习。
去同僚家中学习,去寻找国中老人寻找经验,他学的东西很杂,没人告诉他怎么做官,他就去问庶民,之前的人怎么做官。
没人告诉他怎么办事,他就去问老人家之前的人都是怎么办事。
官员不告诉他,他就去找庶民,庶民也不想告诉他,他就去求别的庶民,孔仲尼成了鲁国真正的另类。
再到后来,不止官员同僚在嘲笑这个另类,便是庶民也一样在嘲笑这个对他们乐呵呵的官吏。
所有人看他就如同看一个笑话一般。
直到数年之后,二十五岁的孔子,碰到了年过半百的郯国国君郯子,那时候的孔仲尼在鲁国已经算得上是“闻名遐迩”。
那个时候的郯子代表郯国来朝拜鲁国,但是郯子本人却已经天下闻名。
如此良机,孔仲尼如何能够不抓住,在孟皮的注视之下,孔仲尼第一次旷工跑到了郯子的面前当众求教。
或许久经风霜的郯子都没见过这么莽的一个年轻人。
“你要求教学问。”
“是!”
“老夫虽然年长,但却算不得什么有学问的你,你想求教什么?”郯子虽然惊讶,却并没有和鲁国的其他人一样对孔仲尼有任何的嘲讽,甚至神情都没有丝毫的不妥之处。
这一次反倒是孔仲尼有些不习惯了起来,他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更加低了。
“某想求教这为官之道,郯国乃是传承良久之国,礼乐保存十分完整,某想知道这上古之人如何为官,又如何...如何做人。”
“上古...”郯子也没有想到孔仲尼来找自己不是为了借求教之名而得名望,也不是为了请教仁德之道。
倒是直接询问上古官制。
“你为何想要知道这些,如今的官制与上古三皇五帝之时的官制已经完全不同,你...你的身份就算有一天足够的高了,恐怕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某久闻上古之民,虽无明确之官制,却可使民安稳度日,民风淳朴。
而如今百姓多市侩较利益,不明大义不守礼法,某想知道哪里错了。”
郯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这个家伙的意思,同时看向这个小家伙也感觉很有意思。
“老夫已经朝拜过国君了,若是你不嫌弃可随老夫回去,你我详细一说,你想知道的东西,老夫会告诉你。”
孔仲尼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顿时兴奋了起来,几乎算是窜到了车架之上,和郯子一同回去。
孟皮没有资格跟随郯子这位郯国的国君,他只能在家等待自己的弟弟归来。
等到孔仲尼归来之时,孟皮发现自己弟弟的那一双仿佛永远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这一次似乎暗淡了下来。
“是郯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么?”孟皮看着孔仲尼有些许的担心,可仲尼却只是淡然的摇头。
“郯子很好,我想知道的,他只要知道都会告诉我,他也不知道的也会告诉我,这很好。”
“那你为何是这个样子?”
“只是....只是郯子在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仲尼苦笑,然后看着那一瘸一拐照顾自己起居生活多年的大哥,突然开口问道。
“大哥你觉得这世道苦么?”
这个问题,让孟皮有些呆愣,他已经慢慢的融入了这个世界这里的生活之中,甚至熟悉了自己那一瘸一拐的动作。
看着第一次主动询问自己的弟弟,孟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坐到了仲尼的身边。
“苦啊,这日子当然苦,你看看你大哥这条腿,我其实一直就不明白,你说我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我不但是个妾生子,还要是个瘸子。
从小就爹不亲娘不爱,被人赶出家门,差一点就流落在外,你说当初要不是娘将我捡了回去。
我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你身高九尺,面容英俊,有娇妻幼子,有官职俸禄,可是我这个瘸子就只能跟在你的身后。
或许有一天,我都跟不上你了。
你说这日子苦不苦?”
仲尼看着自己身边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大哥,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
“既然这日子这么苦,大哥为何还...”
“为何还要坚持下去,为何还要跟在你的身后?”
孟皮知道自己的弟弟想要问什么,也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打断了仲尼的话,然后第一次将手搭在了仲尼的肩膀上。
“不坚持下去又能如何呢,难不成就此颓废下去,得过且过?
人嘛,这一生总得活点什么才是,当年娘若是放弃了,你我是不是就要被饿死了。
放弃这个东西你可以有,国君可以有,那些士们可以有,可是我们这些庶民怎么有?
我们放弃了,就会死的。
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名字,而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可说?”
这不是孟皮的感悟,这是陈光年的感悟。
哪怕是为了活着,他也得好好的活着,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仲尼看着自己的大哥,看着这个这么多年并没有真正仔细看过的脸,眼睛之中再次出现了那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大哥知道郯子和某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
“某向郯子求教上古之事,郯子倾囊相授,但是在某离开之时,郯子再次将某叫住,他问某这天下为何礼乐碰坏。”
“你如何说的?”
“某说了很多,贪心贪念,凶残蛮横,可说了许多却又错了许多,人还是人,为何现在有的东西之前就没有,难不成上古之人就没有贪念?
可若是没有贪念,又如何会变成如今模样。”
“嗯,然后呢...”
“郯子问某,挨过饿么,知道这庶民的日子过的多么苦么?”
“我等之前不就是庶民么?”
“对,可他说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庶民的身份,他说,我们忘了本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做官么?哪里忘了本。”
“某没有忘记做官,某忘记为什么要做官了。”孔仲尼突然笑了起来,“某觉得,现在得先学会做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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