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已是三点,下夜几乎过半。
大热天冲凉会舒服些,即使没有空调风扇消暑,可也不至于那么难捱。
出了浴室,纪岑安上身穿一件松垮垮的青色宽大短袖,两条匀称笔直的长腿光着,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背后。
路过厨房案板那里,她顺手拿了瓶水拧开,仰头就喝几口。
租房面积就麻雀内腑那么大,浴室挨着厨房,转过来就是床的位置,沾有水的拖鞋在地上趿拉两个两回,地面一大片都是湿漉漉的。
平歇了片刻,纪岑安摸出手机翻了翻,温吞查看,没事干磨时间。
这玩意儿是去年才有的,四五年前的触屏机,版本比较老旧,正规市面上早就不流通了,镇上二手店七八十块钱就能买到。
这类淘汰款的杂牌机子也就能收短信接电话,其它功能指望不上,娱乐更是想都别想,网速就不行。
纪岑安也没想着能使上它,买来不过是为了打工方便和联系杨叔,连登记都不是用的本人的信息。她靠墙曲起细白的腿,背微弓起,习惯性打出一串熟稔于心的数字,没两秒钟再一个个清除,如此反复十几回,面色沉稳思忖着,又在想事。
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明天领了工钱就另找活儿。
短期内遇到了两回,今晚没被发现是运气使然,下次若是再有类似的情况,亦或徐行简他们再折返找上来,一个不注意再撞上……往后不一定能有这么走运。
但另一方面,城中村日结短工难找,这种活儿要么是下苦力,要么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需求,再不济就是有做工天数规定,号称日结工资,可一般是一到半个月才会发钱。
诸如小酒吧打杂之类的工作其实比较少,不然纪岑安也不会找上这一家。
她本打算做完这段时间攒一笔钱,赚上九百一千也足够支撑两到三个月,然而不成想状况突发,不得不慎重衡量。
境地两难,哪一边都像是站在悬崖上。
她有点烦躁,手下用力捏着塑料瓶身。
咔嚓咔嚓——
老半天,终归还是等明天再决定,一切见机行事。
不论如何,今晚的工钱到手为先,余下的都是后话,徒劳担忧也没用。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再度黑沉下来。
恍然几小时天光大亮,晨曦冲破云层,工厂的机器准时运作转动,重金属的规律对撞响动磨得人耳朵痛。
早上较为凉快,街上起了浓雾,厚厚的白色将周边的所有事物连同行人车辆都笼罩进去,到处茫然漫漫,前行的路都被遮挡住了。
太阳还是相近的时候升起,但不足以驱散雾气,直到晌午日上三竿了,地上才真正热起来。
歇得太晚,纪岑安早上没起,耳朵聋了似的受着隔壁的噪音,到了下午三点才睡眼惺忪爬起。
休息质量过差,眼皮子睁开,直起身来后脑袋都是沉的,心神都略恍惚。
木板床躺久了浑身酸胀,肉里的骨头都在发僵,纪岑安动了两下,关节里都咯咯作响。
昨晚带了吃的回来,中午不用开火,对付完差不多五点出头。
今天是提前到小酒吧,待老板来了就讨工资。
不是正常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客人,只有员工在。陈启睿昨夜没离开,留下来守店了,现今还在吧台后调试新品,一面半吊子看手机教程一面照着网上的步骤学,嘴里咬着一根糖。
破天荒不吃烟了,转性了般,临时改嚼别的东西过过嘴瘾。
纪岑安背包进去,没到点也不动手干活,到了就找个清净的角落待着。
眼不见心不烦,和陈启睿井水不犯河水,省得离近了互看不过眼。
陈启睿见到她同样没啥表示,兀自调酒,将糖咬得咯嘣响。
真正的服务生阿冲归来了,带着她走路都不稳的小豆丁儿子一起来的。
那姑娘比酒吧里的员工年纪都小,不到21,初中肄业,未婚先孕生的娃,算是单亲妈,家里还有个病痛不断的妈。
阿冲她男朋友是去世了的,领证前半个月意外遭遇车祸,男方那边家里已经没人了,因而孩子只能由她只身费劲拉扯。昨儿请假就是为了照顾小孩子,小萝卜头发烧生病,必须带医院吊水,于是耽搁了一天工时。
对于纪岑安昨晚帮忙代工,阿冲由衷感激,特地买上一网兜柑橘予她,不停道谢。
“真是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一个人干两份活。”阿冲温言细语,一定让纪岑安收下东西。
纪岑安婉拒,如实说:“老板给了钱的,不用。”
“不是一回事,我这也没提早跟你们讲,搞得大家都忙累。”阿冲接道,极其好脾气,“总之还是辛苦你们了,收着吧,一点心意。”
做不来这种人情世故方面的推拉,纪岑安不会处理,一再拒绝却不管用,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
阿冲和善客气,比其他人容易相与,把柑橘送给纪岑安她就飞快进后厨了,不给再还回来的机会。
纪岑安迟疑须臾,还是收下这份心意,懒得揪扯。不过这人也不要人家的好,转身掏十块钱塞阿冲儿子开裆裤小荷包里,当是买下柑橘。
阿冲儿子胆小,不敢接近不熟悉的人,见到她就开跑,磕磕绊绊到吧台那里一把抱住陈启睿的腿,一埋头便把脸藏陈启睿身后。
陈启睿啧了两下,不知是又在抽疯阴阳怪气还是怎么。他嫌弃地将小崽子拎起来,支开,“一边去,别到这后边来捣乱。”
可惜小崽子听不明白他的话,只一个劲儿扭,非要躲着。
纪岑安对此视而不见,转头回原位上待着,等胖子老板到了就公事公办要钱。
因着昨晚的意外,老板今日的心情相当不愉悦,熬夜使得那双肉乎的眯缝眼更加浮肿,眼球里遍布红血丝。
许是在派出所受了气,后续处理得不够顺当,以及昨天的营业额较低,这胖子一出现就成心找事,挑三拣四指出三位员工哪里没做对,有意端架子撒气。
纪岑安不给其正眼,拿到钱就什么都不关心了。
陈启睿亦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脸皮贼厚,仿佛挨骂的不是他。
只有阿冲当真,被训得像孙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恐表现不好会被开除。她儿子倒还行,小孩儿不懂大人的处境,全程藏在吧台底下扯陈启睿的裤腿玩。
陈启睿讨厌小孩儿,作势要踢一脚,故意吓唬崽子。孰料阿冲儿子不怕他,反被逗得咯咯笑。
老板气得脸黑如锅底灰,转头对着阿冲又骂,唾沫星子横飞。
到底是要做生意,这种场合哪适合带孩子来,肯定是不会让那个崽子留下的。老板勒令阿冲立马把儿子送回家找别人带,不然就别干了。阿冲性子软,又是红着脸讲好话又是点头哈腰的,求通融一下,表示七点半她妈就来接孩子,绝对不会耽搁生意,结果不多时再招来一顿狂怼。
不过好在老板最后还是没赶孩子走,说道:“没有下次例外。”
阿冲不住嘴上保证,卑微得很。
纪岑安不管闲事,始终一言不发。
老板中间出去了一次,叫上陈启睿和纪岑安到门口搬货,倒苦水埋怨昨夜如何恼火。
据说那位被开瓢的学生有背景,家里不简单,到警局后学生亲属就带着律师现身了,小酒吧差点自身不保。
老板急躁,当时不敢耍横,现在可比谁都能吐脏,开口就直接问候混混和学生十八代祖宗,把人家老子亲娘都骂了个遍。
“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老子好心作证,反倒被威胁上了,呸,什么玩意儿……”
周一的酒吧生意萧条,远不如前两天。
纪岑安系围裙继续打杂,专心做事。
阿冲进来了几次,有一回偷偷藏门口抹泪,送走孩子后情绪终于绷不住了。这姑娘心态倒挺正向积极,哭完还反过来宽慰一边看着的纪岑安,说:“没事,他不会开除我的,有你帮着过渡,短期内招不到人,也不会怎么样。”
没有长期的新员工加入,小酒吧里又有人顶着,就算请一两次假、偶尔犯错,老板也顶多是骂骂,不会动真格。
道理浅白,大伙儿都懂,看破不说破。
纪岑安嗯了声,扔包纸过去,泰然处之说:“自己擦一下。”
阿冲小声说:“谢谢。”
理智上应当离开小酒吧另寻出路,这天结束,纪岑安仍没拿定主意,且一拖就是四五天。
后几日里,也没出事,还算是顺遂平静。
纪岑安没敢松懈,出入都挺小心。
防患于未然,有点意识总比没有妥当。
正是出于这份慎重,再是周六的晚上,凌晨下班回出租屋的路上,纪岑安发现了不对劲。
直觉被尾随跟踪了,她只好走有光照着的大路,待走到一处堆放施工杂物的地界,她不动声色抓起一根结实的铁管握手里,以为是被仇家找上了。
……
但事实远非意料所想,因为走过横桥,快接近筒子巷那边后,一辆平平无奇的大众车赫然印入眼帘。
车旁,前几天从保时捷卡宴里下来的那位司机就站在路边。
纪岑安还记得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司机温润有礼,看到她就不卑不亢颔首示意,开门见山说:“江灿小姐,南总想请您过去见一面。”
江灿。
纪岑安流离在外时用的假名。
作者有话要说:挨撅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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