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梦29

明明是日暮时分, 天边的霞光早已黯淡下去, 夜幕即将凝聚之前一切都是昏暗的,人群繁复嘈杂的地域, 气流更是浑浊不堪,但是这时候, 就突兀地出现那么一抹纯粹的优美至极的虹光。

那些绯蝶美得像是具有魔性, 能吸引一切注视, 叫人一时连身处险境都能忘却。

它们在发光, 弥散在周身的磷粉如火焰一般闪烁着。

即使处在震惊与恐惧之中的人们都不由自主抬起头, 呆呆注视着绯蝶前进的方向。

只见那有着梦幻般色彩的蝴蝶,翩翩起舞地, 飞过人群, 飞向人群的中心, 它飘向那些鬼面蛾,其中一只, 似乎极为顽皮, 中途离了队伍飘去追逐那些透明的怪虫鱼,美与丑的对比在两者即将交汇的瞬间, 鲜明得惊心动魄。

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那些透明怪虫鱼与鬼面蛾似乎想逃跑,但又像是被什么震慑一般,无法动弹。

然后这些色彩倏然交汇。

梦幻般洒落的磷粉窜入蛾群中, 优美绝伦的蝶翼缠绕过透明的怪虫鱼, 并没有火焰升腾而起, 但瞬间就将这些飞蛊烧了个干净!

这到底是什么火?!

为什么这个火能烧死蛊蛾与怪虫?

同一时间,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蓦地自不远处的人口中发出。

麻奉伛偻着腰,一只手本来捂着几乎被透传的锁骨,现在整个人都在痛苦地战栗、痉挛,张大了嘴巴却连大口呼吸都艰难,脸上憋出了即将窒息一般的青紫色。

他艰难地吞吐着口气,被蛊虫反噬的痛苦麻痹着他的神经,但有一种仇恨强烈到深造进骨髓,化成身体的本能,以至于他的大脑还未意识到什么,英俊的脸容已经为狰狞扭曲的表情破坏,满是阴鸷可怖的仇恨。

“该死的蛊女——”他陡然爆发出怒吼。

所有人都听到了声音,但现在没人关注他的存在,他们难以克制地仰起头,视线牢牢钉在飞舞的绯蝶上。

蛊虫烧成的灰烬,还未落于地面便飘成一股灰烟散了个干净,而那带着火的绯蝶未有任何损伤,依然在空中翩翩起舞,仿佛嬉戏一般你追我赶,绕着圈打着旋,再度飘飘然地按原路返回。

人们的视线控制不住地随着绯蝶而去,然后看到立在人群背后的一行人。

数量众多的唐门弟子手持机关弓-弩,将榣山药堂前门整个场地呈包围的架势,齐整利落的装扮有一种莫名的冷肃,却不见有什么煞气——据说唐门暗堂的刺客首要练习的任务便是消除自己的气息,包括杀气,包括存在感,所以唐门刺客才那等的神出鬼没、高深莫测。

数个宽袍大袖携带者药箱明显是医者的唐门弟子,脚步迅疾穿过人群到了谢星纬身侧,动作无比熟稔地为其清理伤口止血包扎。

唐闻秀冷着脸持刀走到谢星纬不远处,身体是一副护卫的姿态,表情漠然中颇带了几分不情不愿。

至于唐栖眠,则抱着只小白狼崽子懒洋洋立在唐门队伍中,侧边还有一位年轻人,着装与其余同门相异,看着地位更高一些……若非唐门主支,便是内门弟子。

而最前方立着两个人。

一者负着手,深灰色的衣袍,老而深的眼睛炯然如炬。

另一个人一袭黑色罗裙,苍白而魔性的颜容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翩跹的红绯蝶如光般落入她的袖中,转瞬便不见了。

人们本能地看向她的衣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免惊骇。

不是带火的吗?

单看方才红蝶灭蛊虫时的模样,就知道那些红蝶身上的磷粉有怪异,似乎天生就带着能叫周围燃烧的能力,且与凡火不同,但如何能用袖子将其收纳?

桑先生两只手就紧紧地抓在扶手上,半个身子都倾俯其上,眼里的光亮得出奇,那种想将她拆解分析的**简直浓烈得叫他颤抖,但脸上的阴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为浓重,这叫他的神情有种格外奇异的矛盾之态。

在场之人还是有聪明的,本来在最外围凑热闹的人还不少,但在唐门这些全副武装的弟子出现的那刻便预料到了某种危险,身体快过思绪,眼睛还急于瞧事件进展,身体已经不由自主、连滚带爬向外跑。

不止是跑出场外,而是离开药堂,离开这块地域,躲进自己在绝命渡的居所,关上门瑟瑟发抖。

唐门弟子并未阻止这些人离开,甚至,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这种威慑就是在逼迫他们离开。

当然,还有不少人茫茫然立在那里,离开麻奉身侧,离开谢星纬身侧,离开秋若身侧,一团一团挤在一起,自以为已经有了足够的距离,足够的安全感。

然后有人猛然发现,魔宗俩护法呢?

人呢!

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们自己走了?那么麻奉呢?抛弃他了?

蓝袍贵公子带着侍卫跟马浩荡立在一起,无意识回头,猛然发现自己身侧多了一个人——震惊的眼神望过去,发现是宫奕,小心肝都颤了一颤。

娃娃脸的暗阁阁主拿你别大惊小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密切关注着唐门之人。

“唐千叶!!!”麻奉再次出声。

尖利的声音穿透凝滞的氛围,响彻场中,因为充斥了浓重的怨恨,原本低郁磁性的音质荡然无存,只有嘶哑得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森然。

刑北雁与纪茵已经离开,他当然知道。

越是清楚越是痛恨——正因为他们判断出他必死无疑,毫无拯救的价值,所以旋身即走,毫不犹豫。

但是遇上唐门,他就非得死?

必、死、无、疑?!

麻奉坦然地敞开双臂,狠厉又可怕的眼睛直直地射向前方,放声大笑的时候那恶鬼般的嚣张狰狞袒露至极:“唐千叶,你敢么?!”

他仰天大笑:“哈哈哈你敢来杀我么?!”

麻奉整张脸随着他张嘴笑的动作,渐渐浮肿,人皮就像是被吹胀一样,表面骤然出现了无数的燎泡,他的衣服也像被什么东西撑起一样鼓胀起来,显然被衣物遮蔽的皮肤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燎泡很快破裂,暗黄色的脓水很快结痂、封闭,然后再度变成无数个疙瘩与脓包,仿佛癞蛤-蟆一般丑陋可怕。

他的眼中泛起浓密的血丝,这叫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从血水中浸泡过:“如果临死还有那么多人给我陪葬,当也不枉我到这世上来一遭了哈哈哈哈。”

当年血洗昆山城将一座城池都变作地狱的魔头,又何尝惧怕杀人?

他全身都是不计后果催化出来的蛊,因为他有“红颜不老**”作为后手,所以不惧蛊毒侵染自身,他便是借此来威胁唐千叶,会将在场所有人作为陪葬——包括唐门弟子。

无关紧要之人她不在乎,但她唐门众人呢?

她也不在乎?!

麻奉想要活!

而且不是如同丧家之犬般苟活,他不但要让人求着他活,也要报了这十五年来的仇!

想那第一次苟活,他痛失所爱,且再不能回南疆,第二次苟活失了尊严与自由,他在封门峡藏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就像躲在臭水沟中的老鼠,透过阴暗的缝隙,注视着这个导致他败亡、又夺取了他所爱之人身份的低贱蛊女,在江湖上何等的风生水起,何等的覆雨翻云。

怎能忍,怎能忍?!

——“哈,我有何惧?”

在嘈杂的声音中,那道黑裳的人影执着华扇眉眼淡漠,却竟然还是笑着的。

随着谢星纬的伤势好转,她的脸色也渐渐褪出惨白的色泽,眼神也更为缓和悠远。

“杀人者,人恒杀之。”

她的声音柔软而轻谧,何其动人,说得却是再冷酷不过的话语:“我唐门弟子各个皆满手血腥,出道即抱着必死的觉悟,倘若死在这里,便是命数,又有何惧?”

“哈哈哈哈哈——又、有、何、惧?”麻奉张开大手,猛地挥去,可怖的脸上满是狞笑,“她不惧,他们不惧,那你们呢——你们呢?!”

他张狂道:“你们的命现在在我手上!我要你们生你们便生,让你们死你们便死!你们也不惧?!”

“哈哈哈这多日来,我早在这绝命渡的饮水中下了无数的蛊,有多少人中了我的蛊?!不计其数!哈哈哈好——我若死,这全身的尸蛊爆出——不管是这绝命渡,还是整个漠北,有谁逃得过我的蛊?!”

他猛地做了个握掌的手势。

而人群中又爆发出数声痛苦哀嚎。

这叫本就悬了一颗心脏的人毛骨悚然,连忙推搡着远离声源,只见那几个突然发作的人,短短的时间内甚至连站立都艰难,死死抓着自己的头皮瘫倒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爆发出了无数的脓包。

脓包触之即裂,随着脓液爆出来的是白色的沙状物质,肉眼难以分辨——不知道又是多少虫卵悄无声息地隐没于空气,而虫卵的宿主,当即毙命,而且就像是被吸干了生命力般陡然干枯了一圈。

人群就算是惊叫也无法避免这一切,或许呼吸间蛊虫就进入体内,或许站着不动蛊虫就会钻进皮肤,跑到哪里都要害怕,所有人看向周身的人时都是警惕与惊恐的眼神,谁知道别人有没有感染蛊毒,谁知道自己有没有感染蛊毒!

而没有比眼前的惨状更能增加麻奉话语的可信度。

对于无孔不入的蛊虫,能做到将真气外放以护体的人毕竟是少数,谁知道自己的皮肤会沾上什么,又有什么虫子会钻入自己的血肉?

在场的人简直被巨雷砸晕了,不觉冒出些愤懑来,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谢星纬!

若不是他,玄火教不会潜入绝命渡,麻奉也不会出封门峡,他们就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麻奉哈哈大笑,他倒退两步,走到一个僵立的人身边。

身上的疙瘩与脓包累积得实在太多,这叫他的皮肤紧绷得像是多了层壳一般,连骨骼都受蛊毒的影响出现异变,短时间内这样的剧变无疑是极为痛苦的,但麻奉在如此剧痛之下爆发的却是惊人的毒恶与邪气。

那布满浓痂的手指慢吞吞划过秋若细腻的脸颊,就像是在欣赏一个绝妙的造物:“看看,看看,你也不惧么?”

蛇信近在咫尺,那根手指却比蛇蛊更令人作恶,秋若一个字也不敢说,一寸都不敢挪动,连哽咽都不敢,只有眼泪流得更凶。

在场所有人都注视着秋若,包括已被打理好伤势的谢星纬。

千叶当然也在凝望秋若,就个人来说,确实也觉得她挺可怜的。

蛇虫这些玩意儿,莫说是女孩子,连大男人也会恐惧,若不是她此世生就生就生在蛊虫堆里,连自身都是由其所组成,在接受自己本质的时候不得不全盘接受这些事物,大概也会觉得蛇虫可怕。

可这又如何呢?

这个人质又不是直接针对她,麻奉现下打的算盘应当是用秋若来威胁谢星纬——以谢星纬再来威胁她——但这点克制能力她还是有的,就算谢星纬满身的伤,叫她的的确确很不舒服,她也不可能动摇杀麻奉的心。

再说,谢星纬大概也没脸要求她去救秋若。

否则这个代价就不是可以估量的了。

她只是慢慢地、用带笑的视线横扫全场:“麻奉,妾身今日非杀不可。”

那是极其美艳又魔魅眼神,明明她的脸色过分苍白——比以往还要来得苍白,但是过分的寡淡落在她的颜容上却又蕴生出令人窒息的艳丽,她的眉眼间很明显地萦绕些许抹散不去的燥气,而这种压抑、忍耐,甚至掺杂着一些痛苦的情态,叫她的颜貌更为增添几分叫人心神摇曳的风情。

地狱中开出的艳丽绝伦又极具危险的花硕,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而与她的颜貌相反,她的声音甚至是极轻极柔、甚至是熨帖的,就像是在安抚着什么。

然而在场之人都没法沉浸于她的美貌与温柔,脑中只剩下危险的警报在疯狂扣响。

“正如麻奉所说,诸位身上或多或少都寄生了些许幼蛊,幸运者仅是少数,但既然皆被围困绝命渡,那么这幸运有多少也是需要考量的。”唐千叶轻笑,“麻奉以诸位为质挣扎求存,妾身自然可怜诸位遭受无妄之灾,但是此仇不共戴天,既然在此困住了他,唐门排除万难,也非杀其不可。”

非、杀、不、可,用尽一切手段,不计任何后果。

“唐门不会主动伤害诸位,倘若诸位愿意赌命,便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请暂且离开此地,回转屋中,紧闭房门,待麻奉赴死,唐门必倾尽全力救治诸位。但若诸位有所顾忌不愿离开,结果为麻奉所控,抑或成了妾身杀其之阻碍,唐门也不会手下留情。”

只听得唐千叶平静道:“总归,这个江湖恨妾身入骨之人多得是,也不差再多上一些。”

字字如刀,割出鲜血淋漓,场中人的心不断地往下落,如坠深谷寒气袭人。

唐千叶的话说得如此明白,简直是将众人那丁点儿侥幸都灭得一干二净。

她都这么说了,显然在场之人身上绝大部分都感染蛊虫,那么生死就都捏在麻奉手上,倘若麻奉操控,那么他们也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通体脓包,血肉爆开,甚至是全身骨骼脆裂如纸。

就算麻奉不操控,隐患也已经存在于他们体内,说不准什么时候颅脑剧痛而死,变成一只祸害世间的尸人,又或者身体变成一滩血泥,眼睛里爬出一只透明的怪虫……

如果麻奉能走就好了……

麻奉能离开就好了……别牵累无辜者……

但唐千叶的话全然打碎了他们微弱的希冀。

她说,唐门誓杀麻奉。

所以这一仗无论如何都会打——既然麻奉受到生命威胁,他定然会选择用蛊保护自己,在场之人肯定陆续都会为他控制,变成尸人或者别的什么怪物。

然而大多数人还是不敢挪动步伐,真听从唐千叶的建议离开此地。

人对于未知总觉得是种可怕的事物,而且浪荡江湖惯了的人,大多数人总有一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顽固,与其闭目等待命运降临,还不如睁眼独闯险境。

忧心着身上所谓的蛊,不如暂且观望一下。

可最坏的结果,无论是死在唐门手上,还是死在麻奉手上,都要是个死……

哪来的这种事?!

还有天理么!!

“不!!!等等等等!!”

在局面失控之前,一道声音猛然响彻场中,由于无比凄厉结结实实吓了全场一跳。

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果然是那位蹦跶得很欢的蓝衣公子。

“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他哀嚎道,“大小姐三思啊!大家暂且都和和气气的,最好能坐下来谈谈,还没到必须打打杀杀的地步嘛!”

唐千叶望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蓝衣公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在下服过‘千蚀丹’,自认内力还算厚实,应当没有蛊虫入体,明显还能捞上一把!!”

“所以呢?临平王既然觉得不会受到麻奉影响,大可以自出场外,何必固守局中。”

被陡然叫破身份,他倒没觉得如何,其余人震惊了。

临平王?!

临!平!王!

大显皇族临平王莫竟衡?!

不慕权势不恋富贵连当今圣上都拿这个幼子没办法的逍遥王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余天流窜于大江南北武林各处,江湖哪有热闹哪就少不了他的临平王莫竟衡?!

且不论他为什么赶这么巧正好在漠北且被阵封进了绝命渡,但他生性喜好八卦热闹的习惯终于让他栽进了坑里——他哪想到还有这回事啊,怎么着都只是玄火教追杀谢星纬的一场好戏而已,谁曾想风云突变局势猛然地就跨入了绝境。

玄火教俩护法抛下了麻奉,而麻奉是何种人?

对于“尸王”来说,他会有害怕的事?

所有人都成为了麻奉威胁唐门的筹码,此人杀人不眨眼,又哪里会因为他是大显皇族就网开一面!

或许自己是大显皇族的身份,只会让他更为兴奋?

麻奉那头是没办法交流了,好歹唐千叶这边还是可以商议的!

莫竟衡拍着胸脯:“好友皆在此,在下怎好独自逃命,道义上也过不去嘛!”

不远处才与他认识就被归类到“好友”行列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皆未说话。

莫竟衡故作凄凄惨惨的模样:“大小姐!在下的小命好歹还是值点钱的吧,不说有多少回报,大国师班军赶赴漠北拿的正是救在下的名义啊!”

“你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他小心翼翼道,“倘若在下小命在此交代,在大国师那里……大小姐也不太好交代的吧。”

※※※※※※※※※※※※※※※※※※※※

8.20

1.哪里短小了,时不时来一章5000 ,这就等同于双更了知道不,像我这样良心的大大不常有的,你们要珍惜!

2.嗯,你们想看的反转就这几章了,大小姐预备着大杀四方~

专职加戏的我(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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