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狼狈(修文)

过了一会, 他推开她,转身离开。

她在背后叫道:“你要去哪儿啊?”

许途踟蹰了一下,再次回过头看她, 说了一句:“我爸妈要离婚了, 你知道吗?”

凛凛摇头。

她其实半知不知。但在许途面前, 她绝不能说她早知道周莺和许振声的事, 说了他肯定会更难受的。

许途问:“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打算吗?他要抛弃我们一家人,跟你妈妈结婚。你其实早就知道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凛凛说:“我不晓得。”

许途望着她的脸。

她双目漆黑如水晶,眼神澄明。这是他喜欢的面孔, 完全的干净、美丽,纯良的仿佛山间小鹿, 看起来毫无机心。他感觉嗓子眼里堵着一块东西。

他说不出责备的话。

即便他心中对她有点陌生了,已经不知道她嘴里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但他仍然没办法责备她。她穿着单薄的睡衣, 赤脚穿着拖鞋,站在那有点瑟瑟发抖,眼神还不安地注视着他。

他如鲠在喉,如刺在胸。他哑着嗓子,劝她说:“你没穿衣服, 赶紧回家去吧。”

凛凛问道:“你呢,你要去哪里?”

他说:“我回我家。”

凛凛说:“回家里多闷, 家里就你一个人。我陪你走一会好不好?你一个人,很寂寞的。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她见他迟疑,以为他不生气了,便上来挽他的胳膊。

然而她手亲亲热热碰到他的一瞬间,他感觉非常不适。他下意识地抽回手, 退开一步。

他不敢再和她亲近了。

他觉得羞耻。

她是周莺的女儿,周莺是她父亲的情人,是伤害他母亲的人。

这对母女都是别有用心,之前故意同他亲热,包括和他做朋友,叫他一起吃饭,都只不过是为了献殷勤,讨好他父亲,以图破坏他的家庭。而他居然傻乎乎地被那些花言巧语蒙骗,以为她们是好人。其实在对方眼里,他不过是个傻子,甚至傻到想和她恋爱。这真是太荒谬了。

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十分的愧疚。

他愧对他妈妈。

这个蠢儿子,居然被一点点美色,以及和善的言语诱惑,投入了敌人的阵营。这是不可原谅的。

他想逃跑了。

他需得马上离开,绝不能再同她有任何一句言语。

她拉住了他的手:“我陪你走一会好不好?你一个人很难受的。”

她目光中有种他说不出来的,雾蒙蒙的感觉。他又恍惚觉得,她是很喜欢他,很关心、在意他的。他的心刚要硬起来,又好像被一层糖一样的东西死死黏住,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对她说出刻薄冷酷的话,他也做不到硬生生地推开她。他不忍伤她的心,即便他觉得她在欺骗。

但他心中焦虑地想要摆脱她了。这糖衣炮弹。

他被她触到的皮肤感觉有点发麻,他十分难受。他脑子飞快地思索着如何摆脱她,能不伤害她,不至于彼此尴尬。他目光快速地环视左右,看到十多米外的地方,有家甜品店。温暖的红色招牌,远远便透着一种甜蜜的味道。

她注意到他的眼神,便主动说:“咱们去买冰淇淋蛋糕好不好?”

他于是说:“你可以去帮我买吗?”

她有些不放心,怕他会走掉,眼神忐忑又期待,强装作高兴的样子,说:“我们一起去买吧。”

许途说:“我不想去。”

她害怕离开他,但又不肯放弃这个能取悦他的机会。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你想要吃什么口味的?”

他甚至说了,要巧克力口味。她十分高兴,当即跑去店里买冰淇淋。她临走的时候还捏了捏他的手:“你等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他目送她进了甜品店,见她看不到自己了,便立刻离开去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

他几乎是狼狈的逃走。

是逃走,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力量,当面抵抗她,所以他只能选择逃跑。此刻,他是真的丢盔弃甲,他不仅没有勇气质问自己的父亲,甚至连和她对质的勇气都没有。他甘愿认输了。他坐在车上,拿出手机,迅速删掉了她的电话,包括其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感觉心一下子空荡荡的了。

争吵。

无尽的争吵,他以为他父母亲那样体面的人,是永远不会吵架的,没想到不是不吵,只是没到那个地步。

他和许振声,也发生了争吵。

那天晚上,许振声回到了家。

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出现在别的女人家里,被亲生儿子撞了个正着,他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不安。

他无法对许途解释什么。

说对不起?不,不能。那是在认错。他不能认错。人一旦认错,就意味着要改正。如果说对不起,又不能改正,那说对不起的意义何在呢?那是没有意义的。这件事他无法改正,他也不打算改正。所以道歉,请求原谅也是没有意义的。他只能去淡化它,让它显得无足轻重,不是那么要紧。这是许振声的想法。但在许途眼里,却只觉得他父亲做了龌龊下流的事,却连一个愧疚的表情和道歉的姿态都没有。

这完全挑战了他对父亲的认知。

白天在周莺的家门口看到的那一幕深深刺激了他。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道德低劣的伪君子。于是父子发生了争吵,他要为他母亲讨一个公道。

他质问他,为什么要用欺骗的方式。

“你既然不想和我妈妈在一起,你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为什么不早一点儿离婚?为什么要假装爱她,背地里却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觉得你这样很高尚吗?”

他有些过于激动了。

他一直是个很稳重的男孩子。许振声从小就教他,做事要不慌不乱,说话要不疾不徐,不能冲动,不能发脾气,会显得缺乏涵养。但他现在,语气非常的激动,表情带着愤怒,整张脸都涨红起来,看着非常怪异。

他拒绝接受许振声和周莺在一起,这根本就是可笑的。他怎么有脸和那种关系的女人结婚。

他不接受。

他是被宠大的孩子,他此时显示出这种骄傲来了。他不打算服从父母的安排,并且强烈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有提出自己意见和诉求的资格,他有这个权力。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许振声说:“我有了别的女人,这件事无法改变。你希望我隐瞒下去吗?我和你妈妈已经不爱对方了,你希望我们继续假装恩爱,有名无实地过下去吗?”

许途毫不犹豫:“对,我希望你们能继续过下去。”

他语气肯定。

他发现他宁愿接受父亲有外室,也不能接受他离婚。

他不希望以后身边只有一个亲人。他不希望过年回家只能去妈妈家,或者爸爸家。他不希望自己将来恋爱,带女孩回家要回两个家。他不希望自己将来结婚、生子,婚礼的时候,没有父母双亲的祝福。他不希望父母年迈的时候,他只能放弃一方,孝顺另一方。他不希望自己父母身边睡着的是一个他不认识,不熟悉,没有感情的人。他希望自己是父母最重要的。如果他父母亲枕边睡了陌生人,他就不再是父母亲最重要的亲人了。

他干脆的语气,不给许振声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现在太激动了。”

许振声说:“等你冷静下来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许途说:“爸爸,该冷静的人是你。”

许振声说:“你知道,我们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可能再改变了。就算我愿意,你妈妈也不愿意这样。你妈妈现在恨我,她不想和我做夫妻。我们可以为了你,暂时将就在一起,但早晚你长大,我们还是要分开的。”

许途说:“爸爸,你太自私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冯若楠回了家。

家里的气氛,像死了人一样。

许振声在客厅吃饭,两副碗筷,却只有一个人在吃。许途在楼上,许振声叫了许多声,他也没有下来。

冯若楠自从和许振声吵了架之后,便不太回家来。此时她已然换了一身奢华时尚的新风衣,背着一个许振声从来没见过的爱马仕包,妆容精致,跟要去参加什么晚宴似的。

许振声几天没见到她了,有些诧异,抬头说:“你这几天去哪了?”

冯若楠冷漠地说:“我去哪里有必要告诉你吗?”

许振声说:“你去约会去了?”

冯若楠说:“你可以去找你的情人,我不能约会?”

许振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几天,你可以多陪陪许途,开导开导他。他对我们离婚的事很不高兴。他好几天没去上学了,一直呆在房间里。”

“要我去说。”

冯若楠说:“你这个父亲是做什么的呢?”

许振声说:“我也想。但他现在不愿意同我说话。我敲门他也不开。你跟他说会好一些。”

冯若楠皱着眉,噔噔噔上楼梯。

她上楼去找许途,发现这孩子关着房门。门反锁着,她拿出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他好像在收拾东西,屋子里翻的乱糟糟的。身边放着小相机,各种公仔,还有手绘、笔记本、纪念品、围巾。他盘腿坐在一堆杂物中间,手里捧着一本相册,正看的入神。

他听到冯若楠的脚步,但仍然没有抬头。

冯若楠惊讶道:“你在干什么?”

她上前去,拿过他手里的相册。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女孩甜蜜害羞地笑着,许途正侧头,大胆调皮地亲她脸蛋——正是他刚才对着发呆的照片。

冯若楠接着翻下去,发现里头尽是一些女孩子的照片,还有很多是两人亲密的合照。

“这是什么?”

冯若楠语气骤然拔高,她举着那本相册,脸上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愤怒表情。

她的怒火一瞬间就从心头升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和这个女孩在一起的?”

冯若楠连声质问道:“你们俩做了什么?你们接吻,还是发生关系了?”

许途涨红了脸,站起身,要夺回她手里的相册。他个子比冯若楠好多了,但气势上低了一头。冯若楠娇小的身躯站的稳稳当当,手举着相册不放。

她尖锐道:“你告诉我,你和她做了什么?你们发展到了哪一步?你还是我的儿子吗?”

她太生气了。她能接受丈夫出轨背叛她,但无法接受连孩子也对一个狐狸精的女儿着迷,到现在,还在这里翻看这些令人厌恶的照片。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她当即怒火丛生,将这本相册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地上的那些杂物,也丢进垃圾桶。

“不要再和她来往了,知道吗?”

她用训示的口吻:“你要是不听话,这么喜欢那家人。你以后就跟你爸爸一起过去吧。”

许途被这愤怒激得也愤怒起来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冯若楠听到这句话,更加的急了,反问道:“你自己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知道这个女孩儿是谁,她是你爸爸的情人的女儿,她就是个骗子。你还说这是你自己的事?”

她劈头盖脸,大声斥骂。她口不择言,忘了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见许途的表情由羞耻愤怒到痛苦,他通红着眼睛,像只发了急的兔子。眼眶里隐约有泪水在打转,但强忍着没掉出来。他大叫了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我说了不要你管,这是我自己的事。这些东西我本来就是要整理了丢掉的,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说?”

冯若楠说:“你也要为这女孩子,跟妈妈发火吗?”

“我没有跟你发火。”

许途说:“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冯若楠一和许振声吵架便不回家,他对母亲,和对父亲是一样失望。他不肯承认自己的失望,脸上只显示出极其的倔强来。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冯若楠甩门而去。许途发了疯一样,拿起打火机,将相册和礼物全都点燃了。冯若楠闻到烧焦的烟味,冲上楼,赶紧灭火。她怒不可遏,照着儿子的脸给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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