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坦白，自责
晏臻是淡然的人，做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晏相爷知道女儿成熟老练，甚至有时候瞧着，会觉得她过于老练了些，就好像面对一个经历过诸多大事的人。
只有经历过劫难，苦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心性。
可她还是个孩子，才十六岁，还未举及笄礼。
一家人聊了许久，晏竹笙也晏宝都去休息了，灵儿也和晏夫人先回院子去。
晏相爷叫上女儿，父女二人沿着廊道走，往书房去。
“臻儿，阿爹有很多事情，其实很想问你。”晏相爷说道。
父女之间，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秘密，而女儿……
晏臻，给晏相爷的感觉就是，很神秘，很不可思议，很惊叹和讶异。
这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宝贝女儿，他想要知道女儿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若不是女儿养在孤竹山，她的授业恩师是孤叶大师，晏相爷都要怀疑，女儿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邪乎！
晏臻浅笑，知道父亲想什么。
可是，只要想到前世她做了那么多都是无用功，反而亲者痛仇者快！
那该死的人还是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而她，而他们晏氏一族，唐氏一族，除了母女两，除了他们，谁都没保下来。
“阿爹，您想问什么？”晏臻问道。
想问什么？
晏相爷看她，微微一梗之后，问道：“臻儿，你是如何知道，蛮夷族进犯的？你为何会跟陛下说这些？臻儿，你说实话？”
实话？
阿爹聪明，果然怀疑了，阿爹怀疑，其他人也会怀疑。
她没有理由去说服别人，除非，阿爹能帮她。
可是，她要如何，如何去告诉阿爹前世所做的一切，前世发生了什么？
她如何去说？
晏臻眼眶通红，站定在原地，看着阿爹打开书房的门，回过头来迎着烛火的光芒看她。
“臻儿，过来。”
晏臻迈步过去，腿脚却如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
可是，阿爹站在那儿，他是活生生的，他没有自刎而亡。
晏臻猛的抬脚，扑过去抱住阿爹。
骤然被女儿抱住，晏相爷有一瞬间慌乱，忙道：“臻儿，阿爹是对不起你，小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如今想抱抱你，你却长大了。”
晏臻笑了，松开手退开两步，仰望这阿爹的面庞。
“阿爹，我很爱很爱你们，我想要您和阿娘恩爱白头，想要阿爹与姐夫幸福安康，想要弟弟平安顺遂，仕途平坦。”晏臻说道。
这孩子，眼里含泪，嘴角含笑。
晏相爷心疼，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说道：“傻孩子，我们自然会平平安安的。”
走进书房，晏相爷坐下来，晏臻也坐下来。
父女二人面对而坐，晏相爷把紫砂锅放在炉火上，烧热了水，煮茶。
茶水滚滚，龙井的香味便散开了。
晏相爷把茶水舀到杯子里，推到晏臻的面前，晏臻摸了摸滚烫的茶杯，说道：“阿爹，如果我说，我已经死了呢？”
哐当！
晏相爷手里的茶勺掉在地上，他愣愣的看着晏臻，随即一笑，说道：“你这孩子，又胡言乱语了。”
人若是死的，怎么可能会要吃饭睡觉，穿衣打扮？会说话，手是温的，会哭会笑？
姑娘家家的，小时候没能陪伴长大，到底是给孩子心里有了阴影，晏相爷很是自责。
“臻儿……”
“阿爹，我已经死了。”晏臻看着父亲的眼，又说道。
这一次，晏相爷愣了一刻之后，面色变得难堪：“你再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晏臻说道。
她眼中溢出大滴的泪水，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阿爹的冷脸，而是愧疚和心疼，和重活一世的孤独和寂寞。
与父母姊弟的隔阂，不在言语而在心。
晏臻没有哭出声，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晏相爷吓到了，也心疼极了。
女儿从中州落水过一次之后，回到京城就变得极其成熟稳重，做出干练，谋略惊人。
她总是一派淡定如常的样子，何时这样哭过？
“臻儿，阿爹不是要骂你。”晏相爷忙道。
“阿爹，我，真的死了。”晏臻憋出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话语哽咽，说道：“我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是因为我……我都经历过，阿爹，女儿不孝。”
晏臻起身，直接跪在地上。
她低着头，泪水滴在地上，却没有哭出声。
晏相爷伸手要拉她起来，晏臻摇头拒绝了。
她咬着牙，心里头的那些不敢说的话，不能说的话，此刻很想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便会如前世一般，在家人的心中落下怀疑的种子。
亲人之间不坦诚，怀疑，猜忌。
晏臻不想再重蹈覆辙，就算说出来，阿爹不再要她这个女儿，不再温柔的喊她臻儿也好。
她想说，真的很想说。
“阿爹，臻儿不孝，中州城落水被容寻诓骗，造成晏氏一族皆亡，墨氏王族也几近灭族。阿爹，都是女儿，是女儿一手促成的。”晏臻说道。
“臻儿，你，你在说什么？”晏相爷面色大变。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挥手让贴身侍卫把风，不许人靠近。
晏臻跪着不懂，说道：“阿爹，女儿不孝。”
晏相爷抿着唇看她。
“女儿来自二十年之后，是死过一次的人，重新回来，占据了这个时代晏臻的身体。”
“……”晏相爷仍旧不说话，看着她。
“所有的事情如今是顺顺当当的，可是前世，前世我信了容寻，帮他谋权篡位，帮他从永安侯世子再成为摄政王，最后逼迫新王禅位，都是我……”
“……”
“前世，晏氏一族被容寻设计，阿爹您通敌叛国，从忠臣变成奸臣，晏氏一族株连九族。我用尽一切办法没能找到洗刷阿爹您的冤屈，墨氏王族不相信我们晏氏。所以，我萌生了念头，扶持新王登基。让新王重新调查晏氏一族通敌叛国奸臣一案，可是，容寻骗了我……阿爹，是我扶持了那个畜生登基为王，可你们还是死了，都死了。我做了这么多最后不过是为容寻做嫁衣，他成了王帝。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谁都救不了。”
晏臻抬手捂着脸，全身都在颤抖，她好自责，好愧疚，她怨恨自己，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相信那个男人。
她机关算尽，为容寻谋求一条坦荡之路，从世子成为侯爷，从侯爷成为王爷。然后，他给晏氏一族按了个通敌叛国罪名，晏氏一族抄家灭门。
她跪在地上求陛下调查此案，她求所有人，没有人相信。
然后，容寻告诉她，他相信。
要想洗刷晏氏一族的冤案，那就只有建立新帝，然后，她花了三年时间，让七皇子登基，三皇子战死。
就在七皇子登基不就，禅位给容寻时，阿爹莫名其妙在她面前自刎，说她大逆不道不孝。
阿娘阿姐饮毒自尽，都死了，都死了。
她守孝之时，那两人登基为王。
可笑，可恨，可悲，可恶！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你……”晏相爷愣愣的听完，满脸的惊滞。
他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啊？这是假的吧？
“阿爹……”晏臻喊了声。
“出去……”晏相爷突然开口。
晏臻咬着唇，浑身冰冷。
“出去。”晏相爷又吼了声。
晏臻面色苍白，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回暖阁，嘭的关上门，任由婢子怎么拍门都不开。
“你们走，走。”她说道。
听她这样说，锦竹担忧极了，忙去主院喊夫人。
晏夫人已经听到晏相爷的吼声了，正想去问，看到锦竹过来说，大惊出去。
她看了眼丈夫的书房，想了想还是扭头往暖阁去。
……晏臻，你不再是我的女儿，我晏礼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臻儿，你为什么这样做？
晏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臻儿，不要，我不想死……
姑娘，您是主子，我一个奴婢不会说半句您的不是。
前世的那些事情，再次清晰的在脑海浮现，晏臻抱住自己，试图让那些恐怖的记忆都消失。
她不要记起来，不想记起来。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晏臻流着泪浑身冰冷，她瑟瑟发抖的靠在墙角。
这时，房门推开来。
纤长的声音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臻儿，臻儿。”墨无言把晏臻抱在怀里，看她难过至极的模样，惊慌又心疼。
到底怎么了？
他忙完一切，心里挂念着便过来，结果却看到她这样一幅模样。
发生了什么？
“臻儿，我在的，不要想起前世的事情，如今我们都在，都在，活得好好的。”墨无言抱着她柔声哄着。
她的体温好低，那股子冰寒冷意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
她似乎陷入了恶魇之中，一直喃喃说着胡话。
墨无言捧着她的脸，一直叫着她的名字，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忙，只能抱着她，试图把她叫醒。
“臻儿……”晏夫人赶到了，进门看到三皇子墨无言抱着自己的女儿，那模样。
她直接愣了一下，在看晏臻的状态，吓坏了。
“臻儿，臻儿，阿娘在，臻儿你怎么了？”晏夫人又慌又怕。
可是叫着却叫不醒人。
晏夫人想到什么，起身就跑出去。
她冲到书房，过去抓住晏相爷哭问道：“夫君，你到底对臻儿说了什么？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臻儿？
晏相爷还未消化完自己听到的，闻言说道：“她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啊。”晏夫人哭道。
晏相爷忙起身，心中担忧便跑了去。
到了暖阁，门口挤满了仆妇婢子，又不敢进去看，都在门口观望。
晏相爷进了门，看到墨无言抱着晏臻，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
晏臻此时神色很不正常，面色苍白，流下来的眼泪居然是血。
“啊！”晏相爷喊了出声，扑过去：“臻儿，臻儿你怎么了？”
“臻儿，是阿爹不好，阿爹不该吼你的。”
“臻儿。”
晏臻此时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她嘴巴一张一合的，眼中流出来的血泪并没有凝结，淌在脸上很吓人。
晏相爷靠过去，贴着女儿的嘴边。
“我好没用……”
晏相爷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他刚才听了那些，心里一时无法接受，他忘记了女儿的心情，她很自责，很难过。
可是他还是吼了女儿。
“臻儿，是阿爹对不起你，你回来……”晏相爷抓着晏臻的手哭道。
“晏臻，你死了，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去陪。”墨无言抱着她，贴着她耳边轻柔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