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邈执拗地跪在地上不动弹,脑袋狠狠抵着地面,恨不能直接钻进去。
蒋墨想不通这位仁兄为哪般,难不成是剧情所需,陆邈必须从军?不然这好端端的小伙子放着宫中侍卫这等吃皇粮的差事不干,跑去前线出生入死作甚!
正想着,刚刚还给秦公公来了个力拔山兮的陆邈忽然向侧一歪,咕咚栽倒在地。蒋墨微惊,想动手把他扶起来,看着这一身的伤痕无从下手,只能唤宫人来抬。
莱盛应声入内,身后带着俩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三人合力把陆邈搬到了龙榻上。没多时,太医奉命前来,为陆邈悉心处理好伤口,禀道:“启禀陛下,陆侍卫并未大碍。只是这伤深可见骨,需静养。”
蒋墨颔首:“其他侍卫呢?活了几个?”
太医忙回道:“陛下仁德,侍卫们都活着。只是……有几位落下了残疾。”
蒋墨稍松了口气,看向莱盛:“寻常人家一家老小吃一辈子,得花多少钱?”
莱盛一怔,稍加思索后答道:“启禀陛下,奴才愚钝,奴才家里不剩人了,着实答不上来。”
“启禀陛下,臣……知道。”太医弱弱地向前凑了半步:“陛下若能给他们每人五十两银子安置……就……就……”
蒋墨对荆国的物价并不了解,总觉五十两有点太少了,便伸出三个手指头冲莱盛摇了摇:“每人三百两银子,务必发到他们个人的手上,莫叫其他人克扣了去。此事你亲自去办。”
莱盛忙连连叩首谢恩,激动之余不禁泛起了嘀咕:
皇帝主子怎么突然这么仁慈了?
随后太医退下,蒋墨坐在桌边陷入沉思。这才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个烂片子事。而在这之前,死在闻人默和公孙泊手中的人又有多少呢?
书中没提过,小人物的生死在文学作品中总是不值一提,今日若再晚去半步,那群侍卫就成了冷冰冰的一行小字——杖毙数人。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有,轻飘飘的就给交代了。仿佛这群人付出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体现反派有多残暴不仁,主角有多痛心疾首,顺便助推一下配角陆邈的从军之路。
想至此,他起身走向床榻,站在旁边低头凝视着陆邈。现在的陆邈应该还不到二十岁,眉头微蹙,似是睡得不太安稳。峰眉高鼻,面颊虽已棱角分明,但因年轻的缘故,依旧带着些许青涩。
现实中的蒋墨已经二十七岁,而书中的闻人默在今年也有二十三岁了。所以陆邈在他眼中还是个没长开的半大小子。一身鞭痕地躺在这孤零零的,令他止不住低叹一声,随手找来一条毯子,轻轻替他盖上。
然而就在他替陆邈掖好毯子的一刹那,他忽然发现陆邈的手正紧紧攥着床单,再往下一看,这厮的双脚也是紧绷着的,仿佛要躺着跳一段天鹅湖。
蒋墨顿时扔下毯子低斥道:“好啊,居然敢装睡!说,你居心何在!”
陆邈细微地哆嗦了一下,依旧死死闭着眼睛没回答,但是他那咕噜乱转的眼珠子出卖了他。蒋墨抬手去点他的鼻尖,凉兮兮得渗着汗珠。
于是他抬起手指捻了捻,一寸寸俯下身,恶作剧地对着陆邈的鼻子吹气。
陆邈的鼻翼迅速扩大了的一圈,呼扇了两下表达着紧张,手越攥越紧,恨不能把床单给攥出水来。蒋墨对他这拙劣的演技气笑了,轻拍了下他的面颊,道:“这么喜欢躺着?那你就别起来了。本来看你骨骼清奇,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破格封你当个将军的……”
话音刚落,陆邈的两只眼皮就跟卷帘门似的,唰地拉了起来,露出一对儿激动的大眼珠子,结果正对上了蒋墨那玩味的笑容,登时惊喜变惊吓,眼珠停止转动,试图伪装成死不瞑目。
蒋墨冷哼,伸出两根手指点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往下一拉,让他奉旨安息,然后紧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陆邈,不管你安了什么心思,朕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踏出这座皇宫。”
说罢拂袖离去。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莱盛悄悄溜了回来,跑到榻边拍了下执着于装死的陆邈,打袖子里逃出一小瓷瓶来,做贼似的小声道:“狼娃子,快,上好的金疮药,你先涂上,好得快些。”
陆邈连忙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惶惶然地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会救我们?!”
“管这么多呢!”莱盛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将那药瓶的塞子打开,先往他脖子上的伤口涂了一圈,心疼得直倒吸冷气:“你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我去求淳王殿下救你们的时候,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他居然真求动了陛下。”
陆邈恍然大悟:“原来是淳王殿下求的,我就说陛下哪儿来的这么好心。”
莱盛忙示意噤声:“隔墙有耳,小声点!好不好心的,没死人就行!刚刚陛下说每人给三百两安置,我得紧着把这事儿给办了,不然等濮南王知道了,问题就大了!”
陆邈点点头,旋即又扯了下他的衣袖,满脸慌张:“你说陛下把我留在这儿,是想做什么?”
莱盛顿时露出一抹怜悯的苦笑:“陛下就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我伺候他这么久了,太了解他的脾性了!许是觉得你是个人才,想留在身边重用。你就老老实实听话,把你那倔脾气收敛着点!好容易活下来了,得惜命。”
“可是……”陆邈不甘心的垮着脸嘀咕道:“你就不该救我,让我直接充军了就好了!我想打仗,不想在这皇宫里头困着。”
莱盛顿时恼怒地戳了下他的心窝:“你个狼心狗肺的。我救你还有错了!你那是黥面充军,是戴罪之身,能落什么好!还不是白白送死。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这就走了。”
陆邈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叮嘱道:“秦公公那边,你得小心点。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莱盛叹息,到底只能认命:“我是万万没想到,这姓秦的嚣张了大半辈子,最后叫咱陛下说废就给废了。而且……”
他又向外看了一眼,方与陆邈耳语道:“我怎觉得陛下这回摔得确实有点严重了呢?秦公公都认不得了,他过去不是伺候公孙皇后的吗?”
与此同时,在皇宫里困了小半天的淳王闻人易终回了王府。坐在桌边看向那未尽的棋局,眉头刚舒展了半分,忽有人来报,说有贵客在前厅等着,已来了有阵子了。
他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往前厅而去。入屋先是回身将屋门带好,然后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老师,您无事就好。”
来者确实为贵客,乃当朝丞相史景同,如今已是五十又三,双鬓苍白。今日听闻濮南王公孙泊将陛下坠马一事赖在了闻人易的头上,紧赶慢赶跑去解围。谁知那公孙泊越殂代疱,一挥手命人将他架走软禁在了偏殿中,这厢刚被放了出来。
“我还担心你没了悉我的意思,冲动坏事。好在你一向机灵。”史景同欣慰地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叹息一声:“既然我被放了出来,想必陛下无事。”
闻人易颔首,请他入座后亲自斟了杯茶:“陛下确实无大碍,下午已经能随意走动。”
他顿了顿,止不住露出了些许委屈:“老师,学生其实不解您为何不让学生救您出来。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关了一下午。纵使是他公孙泊再受帝宠,也是臣子,怎能如此待您!”
史景同笑着摆摆手:“子简,你啊,心思纯粹,想在这朝堂上立足,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今日特意让你的侍女传信给你说,不必急着让我出来,无非有三。一,公孙泊身为臣子,擅作主张禁足丞相,必会落下话柄。此次陛下受伤,皇室中除了你,还有杞王、郑王的人前来探望。就算他们平日里与陛下关系薄凉,也毕竟是姓闻人的,谁都不愿看见大权旁落。公孙泊如此行事,会让他们对公孙家有所设防。朝臣们亦是如此。”
闻人易颔首,且听他又道:“而且陛下此人,听不得半句说公孙泊不好的话。你若当着他的面指责公孙泊,有理也成了无理,适得其反。我毕竟是丞相,手持先帝亲赐的免死金牌,纵然是他公孙泊也不能真杀了我。在宫中关上一关罢了。”
闻人易又向他行礼:“老师,学生明白了。此事是学生思虑不周,叫濮南王寻见了话柄。不过……陛下他此次倒是没偏袒他半分,亦没有为难学生。”
“哦?”史景同颇感意外:“围场之事,没再过问?”
闻人易便将今日蒋墨的种种举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史景同听后只感不可思议,尤其他居然救下了侍卫,还发落了秦公公。师徒二人对着琢磨了半天,只能归咎于摔糊涂了,或是……
“难不成陛下对公孙泊有所察觉,知道此次围场遇狼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
史景同这般问着,旋即又自嘲地摇摇头:“不,不可能,他想不到这一层。”
闻人易则惊讶地追问道:“老师,您是说此事是公孙泊做的?为何?他想害死陛下?”
史景同解释道:“倒是没有,此事确为意外。但你知那狼从何而来?还不是之前公孙泊煽动陛下养在斗猎场的。本有围栏圈着,但公孙泊贪得无厌,将这修筑猎场的银两昧下了一半!那狼轻而易举地破笼而出,溜到了围场山林中。他是做贼心虚,怕叫人查到这件事,才寻了你当替死鬼,混淆视听。”
“原是如此。”闻人易眉头不展,对公孙泊厌恶更甚,随口说了句:“可惜陛下信他。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唤陛下雬言。我们这群亲兄弟都不及他一个外戚。”
史景同轻笑:“子简,在意这些作甚!你拿陛下当亲兄弟,他拿你当臣子。既不得圣心,就做好分内之事,保全自己便可。”
尔后见时候不早,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去。闻人易送他出府,然后立于庭院中看向灰突突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暴雨将至。”
“殿下,起风了,回屋吧。”这时一位侍女前来,替他系上披风。闻人易垂眸低笑,问道:“那小兔子养在哪里了?”
侍女淡然道:“送人了。”
闻人易大惊,忙追问道:“你不是顶喜欢兔子吗?怎就……”
侍女抬首,眼中满是嗔怒:“殿下为了只兔子,叫人捏了话柄,险些构陷入罪!桢儿何德何能,让殿下涉险?!”
说罢气鼓鼓地转身就走。闻人易在后头小步紧跟着,想哄哄她,又不知该怎么说,身后的鸦雀在空中划过一道墨痕,确是暴雨将至,鸟雀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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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双更的,但是肚子疼了一天,跟打电钻似的带着我浑身直突突……
万分抱歉,抱着我的暖水袋不想动弹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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