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从心底一层层漫过心尖,汹涌的情绪几乎将慕秋淹没。
她知道,卫如流没有说谎。
哪怕是在那个荒诞的、诡异的、曾经扰得她不得安眠、令她避之不及的噩梦里,他依旧做到了他所许诺的一切。
她幼时曾交换过信物的人是他,梦里结发为夫妻的人是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
卫如流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把玩着她柔软的发梢,栀子浮香潜入他的鼻尖。
沉默许久,卫如流轻笑了下:“慕秋,我的承诺你都听到了,那我能不能也换你一句承诺?”
“你想要什么承诺?”
“接下来的路,无论我是生是死,都陪我走完。”
卫如流脱口而出。
他确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而且对待慕秋和其他人,用了两套完全不同的标准。
他心里明白简言之的苦衷,所以从不强求简言之帮他做些什么,入京以来更是几次三番撇清和简言之的关系,免得日后简言之受到他的牵连。
可是同样的道理,放在慕秋身上却说不通。
他知道不应该让她牵扯进来,他更知道了解得越少内幕对慕秋越好。
他什么都知道,却希望她能陪着他走完这条危险如影随形的路。
这条探寻真相的路,他独自一人走了十年,既然都自私地向她伸出手了,那不如……再自私一些吧。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听到了他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将手掌轻轻贴在他心口。
她仰着脸。
于是他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紧张而局促,克制又害怕。
像是在等待她给予审判的囚徒。
“卫如流,看到你血洗刑狱司时,我觉得你是这世间最恶贯满盈的凶徒。”是扰她清梦、屠她亲人的疯子。
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仿佛只过去了几息时间,慕秋轻声开口。
“但你一点点扭转了我的偏见,你让我知道,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用最莽撞的方式撞开她的偏见,不断刷新她对他的固有认知。她对他的印象一次次重组,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时,他又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还已故者公道,令未亡者安宁。
原来他与她一直都是同一种人,明知不合时宜,依旧会因微末的希望而挣扎追寻。
“我没见过比你表达感情更笨拙的人。”慕秋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说讨厌他独断专行,他便尽量改掉,她说他穿竹青色衣裳好看,他会特意换一身竹青色长衫来见她,她说以为他将她送的伞丢掉了,他大晴天的也不忘拿着竹伞过来,只为让她瞧上一眼。
“接下来的路,我会陪你走完。”
“我的安危,就劳卫少卿费心了。”
慕秋解下左耳的珍珠耳饰,放进卫如流掌心,轻轻将他的手指合上。
“这是雇佣卫少卿的工钱。若是嫌不够,就把我抓回去当卫夫人抵债吧。”
卫如流愣了愣,极力压制下,唇角依旧不自觉上扬。
终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胸膛微微震颤,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融化的冰水。
“慕姑娘是无价之宝,抓回去抵债,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虽说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但一天下来慕秋没用过什么食物,卫如流与她聊了会儿,没有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只有青灯古佛的冰凉偏殿里,将她送回厢房。
等慕秋进了厢房,卫如流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悄然跪在他身后的暗九,声音冷淡:“事情查清楚了?”
暗九黑衣蒙面,双手捧着一封密信。
卫如流握着密信,借着微弱的烛光,阅读起来。
片刻,他缓缓捏紧手指,背脊绷紧,在慕秋面前刻意收敛的杀意和狠戾气势再次浮现在他周身。
山海关大战前夕,江安生了场重病,称病待在府中休养,很长时间都没有在端王府露面。直到张家满门抄斩后,江安才再次出现在端王府。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刑狱司追查到他曾经出现在平城。
——平城,据山海关三十里地的一座小县城。
无缘无故称病离开京城,前往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县城……
当年山海关一战的惨败,背后一定有江安……不,应该说,背后一定有端王的身影。
这位可是他父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卫如流眼神幽静冰冷,杀意一闪而逝。
手足至亲相残至此,当真是可笑至极。
密信看到这里,只看了一半,卫如流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从平城回到京城后不久,江安便悄悄被凋去了扬州任职,直到六年前,叶唐被任命为江南总督,江安才低调从扬州回到京城,一直待在端王身边当幕僚。
扬州私盐案正是由卫如流经手,对叶唐的审讯也是卫如流亲自负责。
看见“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卫如流脑海里陡然跳出叶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时,私盐贩卖已经很成熟了。”
那就全部都能够对上了,在叶唐之前,私盐贩卖的事情是由江安来布局的。
卫如流慢慢合起密信,吩咐道:“继续查下去,看看十年前江安在平城见过什么人,还有他在扬州那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
温凉如水的夜里,有人互诉情衷,自然也有人失意落魄,蹲在屋顶上感受呼啸狂风的洗礼。
狂风喧嚣,吵不过简言之的内心。
这段时间北凉使团和大燕朝廷的人不断给大理寺施压,要求大理寺尽快侦破沮浚的案子。
简言之身为大理寺少卿,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让他聊以慰藉的是,京兆尹府需要配合大理寺查案,那边派过来协助的人里有郁墨。
有郁墨陪着,哪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子也好熬了许多。
简言之现在待在驿站附近的一座民宅里。
查了几天案子,他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发现,在沮浚死后,有人潜入了沮浚的房间搜查沮浚的行李。
当然,这并不是简言之深更半夜蹲屋顶的原因。
就在一刻钟前,简言之喝了点酒,色字头上一把刀,没忍住偷亲了郁墨的额头,被揍得哭爹喊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历经千辛万苦,独自爬上屋顶躲了起来。
名义上思考人生,实际上是怕再被揍第二顿。
他蹲着蹲着,腿麻了,打算换个姿势,躺在屋顶上。
毕竟躺着不费腿。
但还没来得及换姿势,东北方向有折射的寒芒照进简言之眼底——那明显是利器才能折射出来的光。
兴许是巡夜的士兵吧。
简言之这么想着,动了动腿,便又看到接二连三的寒芒。
得,深夜打架斗殴,赶上爷心情不好,算你们这些小贼运气不好!
简言之连滚带爬下了屋顶,拍拍身上的浮尘,在院外吆喝起自己的下属。
郁墨合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其实以前吧,郁墨一直拿简言之当兄弟来看,直到今天落在额头的温度蔓延开,郁墨才发现她以为的兄弟情居然早就变了质。
郁墨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刚酝酿出些许睡意,屋外传来的动静使得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抄起放在枕边的长剑,理了理衣襟跑出了门,顾不得尴尬,询问站在院中的简言之:“有情况?”
简言之高深莫测道:“没错,方才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现东北方向有一团怨气堆积,隐隐透着铁金和土腥之气,于是我决定带着下属们往东北方向走一趟。”
郁墨面无表情:“说人话。”
简言之立马嬉皮笑脸:“好吧,事情其实是这样吧。”
在简言之讲述时,下属们都陆陆续续穿戴好衣服出现在院中。
清点好人数,简言之带着人往异常出现的地方赶去。
郁墨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东北方向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四个蒙面黑衣刺客围攻一个人,手中兵器交织,寒芒闪现,几乎没有一丝一毫闪避的空间。
被他们堵在中间的壮汉体力不支,外加持剑的右肩膀受了道剑伤,早已拿不稳武器,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
就在壮汉要束手就擒时——
郁墨从天而降,握着长剑杀入包围圈,轻轻松松化解了四个刺客的包围之势。
随后,大理寺的侍卫们也杀入其中,与郁墨配合着拿下那几个刺客。
大理寺这边有备而来,四个刺客不敌之下打算施展轻功逃走,结果一个都没跑掉。
简言之只当他们是普通歹徒,原本没太在意,结果那四个刺客在落到他手里后服毒自尽了。
简言之:“……”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家伙,原来这几个都是死士。
唯一还活着的壮汉被卸去下巴,免得他也要服毒自尽。
简言之打量着壮汉。
方才那四个人都在围攻壮汉,很显然,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看来今晚他误打误撞,有不小的收获啊。
简言之微微眯起眼眸,挥手道:“把他带回去好好审问!”
下属们押着壮汉走在前面,简言之往队伍后面走去,来到郁墨身边:“让我看看你受的伤。”
方才郁墨在与刺客发生打斗时受了点伤,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血流得格外吓人。
郁墨已经止了血,条件有限,她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
简言之看清她的伤口,眉心拧得极紧,恨恨骂了几句那些刺客,这才抬眼看着郁墨:“疼不疼?”
若是平时,郁墨定然大咧咧摆手说这是小伤,她在海上给郁家打地盘时,受过的每一次伤都比这严重多了。但看着简言之严肃的神情,郁墨不知为何,到嘴的话往下咽了咽,再开口时已是不同的回答。
“嘶。”她倒抽冷气,“还真有点疼。”
简言之有些紧张:“刺客的刀上可能涂了脏东西,你忍忍,我们就快回到宅子了。”
郁墨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好啦好啦,我方才是逗你的,这伤没什么大碍,简单处理包扎一下,过个十天半个月自然也就痊愈了,连大夫都不用看。”
简言之皱着眉,神色里明显不赞同。
郁墨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她见多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发现他偶尔板起脸,居然……
居然还挺好看的。
回到宅子,下属将壮汉带下去审问,简言之找来干净的绷带和金疮药,不容郁墨拒绝,压着她坐在院子里,帮她包扎伤口。
“我自己就行的,不用麻烦你,你还是去审问犯人吧。”郁墨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
“审问犯人这种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为,那养那些下属干什么用。”简言之抓着她受伤的右手,帮她把袖子卷起来,“再说了,你伤在手臂上,怎么自己来。”
哪怕简言之刻意放轻了动作,伤口和衣服布料粘合在一起,卷起袖子时还是不免扯到伤口,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些许血来。
简言之平时很少帮人包扎过,瞧见伤口渗血,大冷天的,额头紧张得冒了热汗。
他顾不得擦一擦额头的汗,屏气凝神,垂下眼睛,认真处理起伤口来。
郁墨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把目光落在了简言之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后,郁墨下意识动了动脚尖,内心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好在没过多久,简言之就包扎好了。
简言之轻咳一声:“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包扎得不是很好看,你别介意。”
郁墨“啊”了一声:“没事,我……”被简言之吻过的额头又开始发烫了,郁墨坐立难安,只好起身,“夜深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等他们审讯完再去睡觉。”
郁墨点头,也没强求,她顺着简言之的视线看向灯火通明、正在审讯犯人的那间屋子,皱了皱眉:“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不太简单。”
“放心,我兜得住的。”简言之不想在郁墨面前丢脸,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他在大理寺混了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一个时辰后,经受过严刑拷打的壮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简言之听了前三句,手抖。
听了前十句,腿抖。
听完,浑身发抖。
完蛋了,这件事他可能还真兜不住啊!
慕大人快来救救他!!!
慕大老爷昨晚上被自家夫人拉着谈了很久的心,今早起来时还有些迷瞪。
到大理寺时,慕大老爷远远瞧见简言之那慌里慌张的模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突然觉得,他的侄女婿不是简言之其实也挺好的。
“坐下喝口茶,再汇报发生了什么事情。”慕大老爷老神在在,十分镇定。
简言之被他所感染,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将昨晚的事情全盘拖出。说到那个壮汉的身份时,简言之话音微顿,方才继续道:“他是北凉使团的侍卫。”
闭目养神的慕大老爷倏地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骤亮,不过没出声打断简言之,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这个侍卫叫那飞翮,生得魁梧高大,凭着叔父的关系在使团里混了个侍卫的职位。
那飞翮平日里手脚就有些不干净,时常会偷拿同僚的银两。不过他有分寸,拿的银子都不多,而且不会两次都在一个人身上偷拿银子,所以使团的人丢了银子也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有意思的是,在沮浚出事当天,那飞翮趁着沮浚的屋子里空无一人时,悄悄潜入了沮浚的屋子。
“这个叫那飞翮的,原本只想偷拿些银子就走,但在离开中途,他不小心被地上的匣子绊了一下。”
说着,简言之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慕大老爷。
这个匣子不过巴掌大,由金丝楠木雕琢而成,样式极为精巧,兼之工艺出色,一看就格外昂贵。
“那飞翮见钱眼开,加上这个匣子并不大,他走的时候顺手把匣子揣进了袖子里。”
“那飞翮偷走了匣子后格外惊慌,但第二天听说沮浚死了,他便心安理得占有了这个匣子。直到昨天,他与一个同僚聊天时,将这个匣子拿出来展示了下,昨晚上,他便被人引出了驿站,遭遇了刺杀。”
此时匣子的锁已经开了,慕大老爷掀开匣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慕大老爷抬起眼,看着简言之。
“这里面的东西……”简言之挠挠头,叹了口气,将一本很小的册子递给了慕大老爷,“其实是一本账本。”
慕大老爷重复:“账本?”
简言之肯定道:“是……这是有关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账本。”
听到这话,就连素来稳重的慕大老爷都有些坐不住了:“当真!?”
简言之巴不得这是假的。
能够把私盐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人,一只手都数得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运气,半夜爬上屋顶吹风思考人生,结果正好撞上了这件事情。
简言之苦涩道:“当真。”
凝视着手中的账本,静坐许久,慕大老爷沉沉闭了眼睛:“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简言之两眼发直。慕大人这完全就是在没话找话。
他既然知道这是什么的账本,又怎么会没有翻看过里面的内容。
慕大老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缓慢睁开了眼睛,重新恢复了平静。
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平静,他的内心依旧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冷静下来。
“昨晚那几个刺客都死了对吧。”
“是。”简言之忙道。
“能查到他们是谁的人吗?”
“不能。”
慕大老爷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督促好我们的人,让他们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是。”简言之再应一声。
这些事情,其实在慕大老爷没来大理寺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
他急匆匆来找慕大老爷,其实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情:“大人,这个账本……你说我们要怎么处理?”
慕大老爷转眸,盯着手里的账本。
这巴掌大,两指宽的账本,明明重量极轻,慕大老爷却觉得份量极重,重到他甚至不敢翻开看上一眼。
思索片刻,慕大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亲自走一趟,把这个账本送去给卫如流。”
卫如流一直在负责私盐案的调查,又在寻找十年前的真相。
这个账本到了任何人手里,都有可能会带来灭顶的灾难。
唯独到卫如流那里,很可能会化作卫如流的助力。
***
大理寺里气氛凝重,被一本账册吓得人仰马翻时,卫如流正在陪慕秋。
他们从位于山巅的西山寺走下来,抵达位于半山腰。
西山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水宝地,不少达官显贵都会在西山山腰里建座别院,偶尔闲暇时过来居住游玩。
慕家在西山山腰处也建有一座别院。
以前慕秋的母亲容洛熙还在世时,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住上两个月避暑。
后来容洛熙离开了人世,慕大夫人每次来这里住心情都不好受,渐渐也就不常来了。
不过别院里依旧留有下人。
慕秋这回带着卫如流过来,主要是想来取走一直放在这里的刀鞘。
——在她回想起幼年的记忆后,慕秋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刀鞘被放在了哪里。
“当时刚得到刀鞘,我很喜欢,日日藏着不离身。”慕秋牵着卫如流的手往里走。
卫如流眼眸微弯:“后来呢?”
慕秋走到最东边的屋子前,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阳光争先恐后挤了进去,空气中满是纤薄的浮尘。即使日日都有下人打扫,但是没有人在里面住,屋子还是很容易积灰。
慕秋挥了挥手,拂去这些尘土:“后来母亲就笑话我,说她只见过有人天天持武器在身,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天天拿着刀鞘的。”
“母亲说得有道理,再加上我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刀鞘给磕出了划痕,就不敢再拿着刀鞘出来招摇了。”
慕秋走到床头,示意卫如流打开床板处的暗层。
暗层并不大,里面放着一个大小正好合适的盒子——刀鞘就安静躺在盒子里。
刀鞘的材质格外特别,加上慕秋用来存放刀鞘的盒子是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木,过了这么久,刀鞘也没有任何生锈的痕迹。
“试试看?”慕秋把刀鞘递给卫如流。
卫如流转了转手中的弯刀,刀身轻松没入刀鞘里,没有遇到一丝阻碍和艰涩,也不会出现晃动和磕碰,严丝合缝。
很显然,这把刀鞘就是为了这把弯刀量身打造的。
慕秋看了几眼,格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卫如流伸出掌心:“可以了,现在还我吧。”
卫如流淡淡睨了她一眼。
慕秋眉梢微扬。
“卫如流,慕秋,你们在哪儿呢?”就在这时,简言之那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怎么过来了?”慕秋循声向外看去,奇道。
简言之最近在忙沮浚的案子,如果没什么急事不会特意过来。卫如流心里清楚这一点,与慕秋快步走了出去。
“你们在这呢。”两人一到屋子门口,简言之便看到他们了,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走得近了,简言之才注意到突然配了鞘的弯刀。
别说,看惯了它光秃秃的模样,突然发现它有衣服了,简言之一时间还挺别扭的。
“这把刀鞘可算是找回来了。”哪怕心里压着别的事情,简言之也忍不住高兴。
这可是定亲信物,丢了,总归寓意不好。
卫如流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你怎么来了?”
“哦对——”简言之正要往外掏匣子,瞥了眼旁边的慕秋,犹豫了下,“额……”
“无妨。”卫如流清楚简言之在迟疑什么,“是和沮浚的案子有关?”
卫如流都发话了,简言之也没避开慕秋,直接掏出匣子。
“是和沮浚有点关系。这个匣子是沮浚的东西,里面装着从大燕走私到北凉的私盐生意的账本。”
卫如流眸光一凝,从简言之手中取走匣子。
慕秋站在旁边,目光直直落在匣子上,疑惑问道:“这个账本怎么会在沮浚手里?”
简言之不清楚他们私底下见过沮浚的事情,但慕秋和卫如流心知肚明。
在茶庄碰面时,沮浚可没有提到过哪怕一句和账本有关的事情。
卫如流没有立即做出判断,让简言之把他得到账本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简言之无奈,只好又复述了一遍。
“我懂了。”慕秋抬眸,看着卫如流,“昨晚那些刺客是幕后之人派去的。沮浚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得到了账本,他跟随使团出使大燕,除了想找上你,还想用账本再做一笔交易。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幕后之人决定直接杀了沮浚,夺占账本。”
卫如流点头。
他的猜想与慕秋说的差不多。
简言之站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幕后之人?”
简言之倏地反应了过来:“等等,你们知道是谁杀了沮浚!?”
不是,卫如流知道的话,他费心费力查了那么多天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卫如流垂下眼眸,唇角微微弯起。他没想到,账本会以这样兜兜转转的方式落到他手里。
他也没想到,端王这么大胆,居然敢和北凉做生意。
做的还是贩卖私盐这样的生意。
简言之正欲继续追问,卫如流却道:“别问了。你也从来没见过这本账本。”
“……”
简言之不由扫了慕秋一眼。
她正在慢悠悠翻看账本。
可卫如流并没有像劝阻他一样劝阻慕秋。
“那我走了,大理寺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们保重。”简言之抿了抿唇,不再逗留,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院子复又静谧下来。
慕秋走到石凳边坐下,主动道:“我帮你整理账本吧。”
做这本账册的人为了保密,记账时记得格外凌乱,必须得将账目从头到尾都梳理一番。
而这恰好是她的长项。
卫如流应得干脆:“好。”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托付给慕秋。
全然的信任着她的能力。
正事当前,两人没有再留在别院,而是回到了西山寺,找了间宁静的厢房。
卫如流坐在慕秋旁边,不疾不徐为慕秋研墨。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里面似乎蕴含着特别的韵律,以至于看着他的动作便觉赏心悦目。
慕秋右手枕着头,懒洋洋倚着桌案,安静欣赏了一会儿,突然笑道:“难怪人人都喜欢红袖添香。”
卫如流:“……”
他似笑非笑扫了慕秋一眼,莫名流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慕秋轻咳一声,坐直身子,悬腕提笔,蘸墨落字。
开始处理账目后,慕秋格外心无旁骛,中途一度忘了时间,偶尔卫如流将茶杯递到她嘴边,她才想起喝口水。
记录下最后一个账目,慕秋撂下毛笔,刚想用左手揉一揉右手,旁边已有人捏住她的右手指尖,慢慢按着她右手的穴位,使得她僵硬的右手渐渐温热。
慕秋越过卫如流看向窗外。
屋里的烛火早早便点了起来,屋外漆黑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慕秋在桌案前一坐就是整整七个时辰,中途若不是卫如流提醒,她连饭都忘了吃。
卫如流从一旁的火炉取下一只碗,里面的食物散发着舒服的香味:“这里面煨着银耳莲子羹,你先用完再和我说账本的事情。”
慕秋确实饿了。
火炉的炭火并不旺,只是为了保证银耳莲子羹的温热,所以不用再放凉,完全能直接入口。
慕秋左手握着汤匙,很快就吃完了。
她懒洋洋舒展腰肢,趴在桌案上,侧过头望着卫如流。
卫如流正在翻看她梳理过的账本,一身青衣,身形瘦削而挺拔,垂眼扫视账本时,眼神深邃而认真,柔和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洒下淡淡的阴影,越发衬得他眉眼秾丽,轮廓分明,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每年走私到北凉的私盐大概在五百石(设定一石为一百斤)左右,售卖的价格却远低于正常价格。”慕秋轻声说出结论。
卫如流:“北凉那边没有大型盐场,一直很缺盐。他们以前每年都要从大燕买盐,价格比正常价格翻了两番。”
从十年前开始,北凉削减了从大燕买盐的数量。
可不是不需要买了吗。
有人直接将白花花的盐送到了他们面前。
“端王他如此资敌,到底在图什么?”慕秋咬了咬唇,脸色阴沉,在心里将端王翻来覆去骂了几遍。
卫如流给出了一个极合理的猜想。
“端王可能有把柄落在北凉手里了。”
而这所谓的把柄,很显然,和山海关大战脱不了干系。
“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能不能直接使得端王倒台?”
“还不能。”卫如流摇头,右手轻轻压在慕秋肩上,冷静而克制道,“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虽说他们都清楚,端王和私盐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们没有能彻底击倒端王的决定性证据。
依照卫如流现在掌握的证据,顶多能够将江安定死罪,是怎么都没办法给端王治罪的。
要知道,端王不是一般人,身为皇后嫡幼子,是朝中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
一旦出手,双方便是不死不休。
他必须保证一出手,就让端王再无任何翻身的机会。
“那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卫如流将原先的账本以及慕秋整理过的账本都一一妥善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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