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夜风在黑暗里汹涌,连同屋外的喊杀声一并送进来。

慕秋已经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察觉到卫如流将她搂入怀里,但她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身上,枕在他怀里。

手掌颤抖得厉害,她便用手掌死死揪他的衣襟,想要用这种办法来尽快恢复自己的平静。

卫如流已经做得够多了,再厉害的人也不是铁打的,现在他受了伤又生着病,她必须要坚持住。

感染风寒再加上失血过多,卫如流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用力咬住舌尖,借着这份疼痛保持清醒。

手上染了太多血污,他脱去手套,手掌落在慕秋发间慢慢抚摸着,动作生涩,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怀里的姑娘渐渐停止颤抖,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一阵急促仓惶的脚步声从屋外冲进屋内。

慕秋几乎是从他的怀里弹起来,一把捞过弯刀抱在怀里。

她咬着唇,屏息警惕着。

这一系列动作慕秋做得太快了,连卫如流的反应都比她慢了一拍。

“大人,属下来迟!”

进屋的是沈潇潇,她抱拳说了一句,没有再往里多走一步,转身守在门口。

她浑身染血,头发胡乱披散着,脸颊和脖颈处都有几道剑伤,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死战。

慕秋没有马上应声,她下意识看向卫如流。

现在这里的人,除了卫如流,她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来当铺的行踪本来是极为机密的,但是居然会泄露出去引来刺客,肯定是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卫如流明白她的意思,咽下喉咙的痒意,低声道:“别紧张。沈潇潇可信。”

慕秋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

“你再睡会儿,等睡醒就没事了。”

卫如流看着她握刀的那只手。她抓得非常用力,似乎是担心不够用力就会抓不稳刀。

再这么握下去,她的手很可能会抽筋。

卫如流将手移到刀柄上,陪她一起握着刀。他用拇指指腹慢慢摩挲她的指骨,帮她揉开筋脉。

慕秋脸上有些茫然,似乎在奇怪他这个举动的用意。

她也没问,只是又催促了一遍:“快去睡吧。”

卫如流应了一声,说:“睡不着。”

其实不是睡不着。

晕眩感一直持续笼罩着他,他只要一闭眼,怕是会直接晕死过去。

但周围情况不明,他不放心让慕秋独自一人。方才他才失去意识这么一会儿,就让她被迫举刀防卫。

慕秋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是太冷了吗?”

本来伤寒就容易身体发冷,如今他失血过多,情况只怕会比刚才更糟。

受伤对卫如流的影响确实很大,他的反应已经有些跟不上了。缓了片刻,卫如流还没来得及否认,慕秋已经一只手紧握着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穿过他的手臂,环抱住他,用身体堵住汹涌吹来的夜风。

“就这样睡吧,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门外的打斗声一点点减弱,宛若卫如流的心跳声。

慕秋将两根手指压在他脖间动脉上,感受着他的脉搏跳动,生怕他什么时候就停止了呼吸。

他的伤口又在流血。

无论怎么按压都没用,似乎是感染了。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再这么等着,就算他们没有被黑衣人杀死,卫如流也会生生耗死在这里。

“潇潇姑娘……”慕秋咬着牙关,提高了声音。

“我在。”沈潇潇吃力开口。

她还守在门口,刚刚又击退了两个试图闯进屋子里的黑衣人,唇边都是凝固的血。

“我要马上去后院找绷带和止血的伤药,你守着他。半刻钟,顶多半刻钟我就回来。”

慕秋让卫如流靠着柜台,她沉沉看了他两眼,握着弯刀慢慢起身。

“外面危险!慕姑娘!”沈潇潇惊道。

慕秋已顾不得了。

她只能赌通往后院掌柜一家人住处的那条路没有刺客。

天际已经翻起一线鱼肚白,晨曦笼罩这方矗立千年的城池。

慕秋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她埋头冲进了掌柜夫妻的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

没有。

还是没有。

“你……”掌柜的妻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见慕秋满身是血的样子,下意识就要尖叫着去推醒身边的丈夫。

“别喊!喊了你会没命!”慕秋转身,刀尖指着她。

她是为了掌柜妻子好,掌柜妻子发出动静,势必会吸引正在前院打斗的黑衣人。若是把他们引了过来,谁也讨不了好。

“我要止血药和绑带,把这两样东西给我,我马上离开!”

“你……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拿。”掌柜妻子颤巍巍赤脚走下床,从床脚底下拉出一个药箱,赔笑道,“我公公是个大夫,这些都是他备着的,东西很齐全,你看看……”

慕秋走了过去,弯腰拿起药箱。

离开时,她不忘以手为刀将掌柜妻子击晕,轻轻放倒在椅子上。

没有耽搁任何时间,慕秋背着药箱,特意绕去厨房洗干净自己的手。她等会儿还要帮卫如流包扎,总不能满手血污去摸绷带。

离开时,慕秋灵机一动,顺手抄起一罐辣椒粉。

回去的路没有来时那么幸运,慕秋距离大堂侧门还有十几步时,看到了正在前面与沈默对峙的两个黑衣人。

沈默的情况没比沈潇潇好到哪儿去,大口直喘气,似乎已经力竭。

他恰好是正面对着慕秋,瞥见慕秋时,他脸色微变。

慕秋晃了晃辣椒粉罐子,确定沈默已经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慕秋使了劲拧松盖子,将罐子朝两个黑衣人甩了过去。

她也没看效果如何,砸完辣椒粉埋头冲进大堂里。

守在门口的沈潇潇被她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敌人冲了进来。

慕秋跑回卫如流身边,用刀割开伤口附近的衣服,颤抖着手给卫如流上药。

迷迷糊糊中,卫如流又恢复了一些意识。

他盯着她,突然抬手抹了一把她的脸。

指尖的血在她眼尾拖曳出妖冶痕迹。

而他,揩到了一滴湿润的眼泪。

***

江淮离领着衙役赶到。

他是匆匆得到消息出门的,并未着官袍,只一身舒适的棉质长衣。

慕秋正闭着眼睛休息。

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和周遭横伏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听到脚步声,慕秋抬头,艰难看清江淮离的模样:“大夫呢!”

她的眼尾全是血,不知道是在哪儿蹭到的,阳光落在她脸上,透出一种奇异的妖冶。

江淮离能看出来,对于他的靠近,她的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一瞬间,江淮离竟不敢再往前多走半步:“在外面。”

“让大夫过来!”慕秋急切道,“他还在发热!”

江淮离顺着她的话看过去,这才看清卫如流此时出气多进气少的惨状。

江淮离眉心一跳。

得到消息赶来之前,他有想过这里的局面会很惨烈,但万万没想到会惨烈到这种程度。那些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江淮离没有耽搁,挥手让下属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赶到,他解下药箱,蹲在血泊里。

看着大夫认真把脉的模样,慕秋的手才慢慢松开,没有再死死握着弯刀。

“来的大夫不止一个,你也去检查检查吧。”江淮离说道。

慕秋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郁墨和简言之来了吗?”

江淮离负在身后的手掌微微虚握成拳。

她这是……不够信任他?

“我离开衙门时派人去了郁府通知他们,他们应该快到了。”

“多谢。”慕秋道谢完,凑到大夫身边,“大夫,他情况如何?”

大夫问:“你们给他用过止血的药了?”

慕秋点头:“只是简单止了血,还给他擦了烧酒降温。”

大夫摇头叹息,手中动作没有停:“伤他的剑上有毒,再加上他还发着热,伤口绝对会发炎,这伤不好康复。”

“那……”慕秋声音不自觉颤抖了下,“他可有性命之忧?”

“放心。”大夫说,“命硬。”

慕秋看向卫如流。

他已经被移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安静躺在那里,淡薄的晨曦从破碎的窗户透照进来,从他的眉眼照到鼻梁再落到唇峰,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苍白虚弱。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虚弱憔悴的模样。

江淮离不知何时又走到慕秋身边:“黑衣人的尸体清点好了,共有三十六具。刑狱司的暗卫死了四个,还有四个重伤,现在已经在医治。”

慕秋问他:“你们怎么知道这里出了案子?”

江淮离耐心解释:“是更夫听到动静不对,担心会出现和上次一样的情况,连忙跑去知府衙门报了案。”

他话中的“上次”,两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事情。

“慕秋!慕秋!”郁墨人还没冲进当铺,声音已经先一步传入屋子里。她快步跑到慕秋身边,看到慕秋的第一眼就被吓到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你哪里受伤了!”

慕秋摇头。

她的精神紧绷了很长时间,又一夜未眠,早就撑不住了。

浑身都是粘腻的血和汗,见到跟在郁墨身后闯进来的简言之,慕秋说:“你在这里守着卫如流,我去换身衣服。”

简言之明显被这一幕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惨烈,听到慕秋的话,他连忙点头,蹲到了大夫身边。

郁墨上前扶住慕秋,急得都快哭了:“早知道我就跟着你们出来了。”

慕秋努力挤出微笑,安抚郁墨:“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这一行人,除她和卫如流外,还有八个暗卫。

这些暗卫出身刑狱司,各个都是以一当十之辈。

正常情况下,有这八人随同保护,来夜探的还是一个普通当铺,谁也不能说他们不够小心谨慎。

但是——偏偏就出事了。

坐回马车里,慕秋才注意到她把卫如流的武器也一并带了出来。

先将弯刀放到一旁,慕秋慢慢脱去染血的外衣,问道:“查清楚是什么情况了吗?”

郁墨脸上浮现惭色:“是那个告诉我们一水巷情况的二管家。”

简言之让她派人盯着二管家一夜,郁墨想着二管家手无缚鸡之力,就只派了几个侍卫过去守着。

可是,等她听说慕秋这边出了事,去二管家院子一瞧,才发现那几个守在门口的侍卫都被人杀了,而二管家早已不知所踪。

当然,昨晚上他们没注意到二管家逃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有刺客闯进郁府柴房,想要把金刹帮大当家和二当家灭口。

混乱之中,大当家和二当家都受了伤。

他们急急忙忙把刺客制服,找了郁府信得过的大夫来给大当家和二当家诊治。

郁墨头疼道:“结果那个大夫被控制了,二当家当场毒发身死。还好大当家当时没来得及吃下药,不然局面只会更糟糕。”

二当家的嘴已经被撬开过,这种作恶多端的人没有了价值,死就死了。

但大当家可不一样。

他是目前最有可能知道慕大老爷下落的人。

慕秋换好了衣服,用梳子梳开被血凝在一块儿的头发,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是哪个大夫?”

“周大夫。”

“居然是他……”慕秋拧着眉,心底一沉。

自从她认识郁墨以来,这个周大夫就一直在为郁府上上下下诊治,极得郁大老爷的信任。

还有二管家,也为郁府效力了二十几年。

偏偏是这样值得信任的人出了岔子……

这才是最可怕和最让人防不胜防的。

郁墨补充道:“我们查过了,周大夫一家老小都被控制了,我们的人顺着线索追查到城外,只找到了他们的尸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连杀人用的武器都是制作工艺普通、随处可见的匕首。”

如果不是因为府里生了乱子,她和简言之忙着处理府上的事情,也不会这么晚才赶到。

之前安生了这么久,幕后那些人不动则已,一动起来,手段就这般狠辣,当真令人心惊。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简言之来处理吧。你担惊受怕了一夜,先歇会儿。”郁墨没有再说下去。说得多了,也是徒增慕秋烦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慕秋轻应了一声。

刚往后一靠,余光瞥见那把染着血污的弯刀,慕秋又坐直了:“我先把这把刀清理干净再睡。”

郁墨认出了这把刀:“没事,你睡吧,我帮你清洗,然后再还到卫如流那。”

慕秋犹豫了一下,摇头婉拒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把刀对卫如流的意义不一般,他允许她去触碰使用,却没允许过其他人触碰使用。反正她现在精神绷得紧,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行吧。”郁墨也没坚持,她跳下马车,去给慕秋找清洗刀具的东西,给慕秋打下手。

两人配合之下,清洗得极快。

郁墨很贴心,连白色细布条也备齐了。

慕秋擦干刀身,手指灵活缠绕着布条。等到把布条缠好,她也懒得再跑一趟将刀送到卫如流身边,放到了自己枕边。

马车很宽敞,能够让慕秋轻松躺下。

没过多久,慕秋闭眼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生,一直在反复做梦。

这个梦与她那个预知梦有几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一次,她握着刀不是为了杀卫如流,而是在努力保护他。

她人生第一次手刃活生生的人,是因为那个人想要杀卫如流。

等到慕秋终于睁开眼睛,她看着身上的干净里衣,嗅着屋里的安神熏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回到了郁府院子里。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

等郁墨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时,慕秋已经把衣服都换好了。

“你要去哪儿?”

慕秋撩开头发,边说着话边往外走,还不忘把卫如流的刀拿去还给他,免得他醒来找不到:“我去看卫如流。”

郁墨在她身后喊道:“这都晌午了,你得先吃点东西!”

慕秋没回头,举起手朝郁墨挥了挥:“帮我送去卫如流的院子吧。”

她得先去确认一下卫如流的情况,才能彻底安心。

郁墨目瞪口呆,在原地站了会儿,追了上去:“等等我啊。”

罢了,她也跟着去关心关心卫如流吧。

***

卫如流的屋子里满是呛鼻的草药味道。

他躺在床上,床幔没有散下来,所以慕秋进屋第一眼便看见了他。

看着他身上压着两床厚实的被子,慕秋有些想笑,心底又莫名升起几分酸涩。

她走到床边坐下,把刀放到他枕边,静静看着他。

“卫如流,以后还敢这么逞强吗。”

“你现在执掌了整个刑狱司,又不是在单打独斗,还需要你事事冲在最前面拼命吗?”

正说着话,郁墨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那什么,厨房怎么还没把你的午膳送过来,我这就去催催。真是的,厨房那些人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

说着,郁墨指了指她的左边,朝慕秋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走了。”

慕秋微愣,看着她风风火火跑掉,无奈一笑,起身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

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慕秋倒了杯水,试着用汤匙喂了卫如流一些水,但睡梦中他的防范意识格外重,紧闭着牙关,她喂的水全部都顺着他的唇角滑落下去。

无奈之下,慕秋改用棉签,慢慢为他湿着唇畔。

这样倒是能勉强喝进去一些。

喝水时,他身体一直在冒冷汗,鬓角被汗润湿,有不少碎发贴在颊侧。

慕秋放下装水的碗,取来拧干的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和脖子,抚开贴在他颊侧的发。

突然,慕秋指尖顿住。

她在卫如流的鬓角处,摸到了很长的一道陈年旧疤。

平日里这道疤痕被头发遮住,如果不是上手去摸,旁人压根就发现不了。

这个地方……怎么会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也许是感受到了慕秋的动作,陷入昏迷的卫如流慢慢启唇,反复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努力去听,才听清他发出的那几个字节。

“外……外祖父……”

卫如流又梦到张家灭门时的发生事情。

富贵滔天的张家宅子,一夕败了门庭。

阴暗潮湿的地牢,挤满了张家的老弱妇孺。

张家族长张苍儒贵为兵部尚书,依旧改写不了家族和自己的气数。

短短数日间,他已是满头白发,病得奄奄一息。

纵使如此,张苍儒依旧坐得笔直如劲松。

他那双染上泥垢的手抚摸着面前的少年,带着温柔而厚重的力度。

“我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听到少年的问题,张苍儒笑着说,“没有。”

“爹!”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哭喊道,“怎么会没有!”

中年男人无视了张苍儒的呵斥,在少年面前跪下。

“救救那对双胞胎孩子吧。他们才刚刚出生,连满月酒都没来得及摆。至少……至少给张家留下一丝血脉。”

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关在其它牢房的张家人齐刷刷向少年跪下。

他们中有很多人连那对双胞胎都没见过,可在家族倾覆之祸面前,依旧希望能保住家族一丝血脉。

……

明黄的御书房里,天子气得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了过去。

少年跪伏在大殿之下,没有避让。

茶盏碎开时,在他的鬓角划开狠狠一道伤口。

“张家余孽,死不足惜!”

鲜血从少年鬓角滑落,染红了耳畔,最后在光滑鉴人的地板晕成一团。

“既然要跪,就一直跪吧。”

御书房外的日月更换了整整三次,少年笔直跪在那里,直到听闻张家满门被拉去菜市口问斩,他才跌跌撞撞朝宫外奔去。

雷电交加,暴雨将至。

素来热闹的菜市口一片安静,那里黑压压跪满了人,宛若乌云压城。

张苍儒跪在最前。

狂风乱作,囚衣轻薄。

他吃力抬起戴上枷锁的手,抚摸着少年鬓角的伤口:

“从满门富贵到满门身死,只需要短短数日;可这人人求的富贵路,张家数辈人走了上百年。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我们这些人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你的未来却沉重得看不见了……”

行刑的时辰到了。

张苍儒放下手,仰头望着虚空:“要下雨了,回去吧。”

少年一步三回头,才行两步,张苍儒敛衽跪伏,双手平举,额头贴在泥泞的地上:“这是臣最后一次向殿下行礼。这一礼,是臣祈愿殿下,余岁长安!”

雨水混杂着血水,一点点浸湿了少年的鞋底和膝盖。

他生而血统高贵,又得帝王爱重,此生几乎未跪过人。

除御书房那次外,这是第二次。

他就跪在那里,直到天明第一道曙光来临,照在他的眼睛上。

阳光刺目,卫如流睫毛颤抖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内的陈设都很熟悉。

慕秋坐在床头喂他喝水,落在他眼里的半张侧脸娴静而温和。

过往与今夕交织在一起,卫如流过了好一会儿,意识才回笼。

看了看厚厚压在身上的两床被子,卫如流热得浑身冒汗,试图将被子掀开。

“你醒了!”

慕秋担心他会扯到伤口,连忙帮他把被子掀开一层,又小心扶着他坐了起来。

刚想出门去喊大夫,慕秋就被卫如流攥住了袖子。

他唇色苍白,有气无力道:“先别走。”

“怎么了?”

“疼。”卫如流垂着眸,“很疼。”

从行刑的菜市口离开后,他大病一场,在鬼门关里徘徊数日才终于重新活过来。

从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再生过病。

因为生病这件事,会反复提醒他,那些会在他生病时悉心照顾他的人,都不在了。

就连生病的底气,他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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