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流来扬州,来得是大张旗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轻飘飘摘了十二名官员的项上人头。
这些官员背后站着家族,站着各方势力,可那又如何,他携皇帝御赐的青锋剑而来,没等他们身后的家族和势力使劲,人头就已经滚滚落地。
沈默接回青锋剑,快步走向外面,拦也拦不住。
片刻,再折返时,剑刃染血。
未凝固的血从剑刃末端滑落,自门口一路蔓延到主衙中间。
沈默半跪在地,握剑抱拳,坚定的声音回响:“十二人皆尽伏诛,属下幸不辱命。”
卫如流细细打量着剑刃,唇角似含三分笑。
他举过青锋剑抖了抖剑身,感慨道:“果真是见血封喉的绝世宝剑啊。”
卫如流梭巡一圈,见堂下不少官员额角带汗或是面露不满。
也是,他这个从京城过来的钦差如此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作为地头蛇的扬州官员怎么可能会欢迎他。
倚坐在一旁看戏的简言之适时问道:“诸位大人沉默不语,可是觉得他们死得太便宜了?”
无人应答,简言之直接点名:“江大人,在你的衙门杀你的犯人,你不介意吧。”
江淮离淡笑着:“那些人触犯的是我大燕律法,虽关押在我的衙门,却是大燕的犯人。他们本就该死,卫大人和简大人有陛下口谕在,尽可自便。”
小小驳了简言之的话语,又不伤彼此的和气,同时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卫如流连擦都没擦剑上的血,直接把它丢回了剑鞘里。他对自己的刀可从未如此草率过。
“这些人若是被关在刑狱司暗牢,我倒是不会让他们死得这么轻松便宜。”
底下那些对卫如流面露不满的官员,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他们怎么给忘了。
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钦差大臣,他是真正的杀神。
还是一位带了尚方宝剑,能名正言顺屠杀官员的杀神。
扬州的四品官员只有三人,其余的一旦惹怒了卫如流,全都讨不了好啊。
想通其中利弊,那些对卫如流面露不满的官员都连忙低下头去。哪怕还有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
明里暗里敲打完这些人,卫如流今天见扬州官员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江淮离确实是个聪明人,不用卫如流和简言之说什么,他奉上一份名单:“如今驿站被毁,本官安排了几处落脚点,不知大人有意在何处落脚。”
名单上,既有知府衙门,也有一些官员的府邸。
卫如流瞥了郁大老爷一眼,似笑非笑:“郁家是江南有名的大家族,怎么名单上没有郁家的名字?”
郁大老爷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品秩不高,但道御史这种官职负有监察地方之职,权力极大,再加上郁家是世世代代扎根在江南的大家族,因而他的座次相当靠前,仅在江淮离之下。
听到卫如流点了自己的名,郁大老爷擦汗道:“下官……”
卫如流打断他的话:“郁府能同时安排下上百人吗?”
郁大老爷硬着头皮道:“府里事先并无安排,怕是会耽误各位大人休息……”
卫如流一锤定音:“那就在郁府落脚吧。”
***
停尸房位于衙门最西边,和主衙隔得远远的。
走回主衙的一路上,慕秋都在思索郁墨的话。
有什么律法能够立马问斩那十二位官员?
“让让,麻烦让让。”
前方回廊传来叫嚷声,一个提着刀的狱卒高声喊着。
在他身后,其他狱卒抬着整整齐齐十二副担架,架子上躺着用白布盖好的尸体。
慕秋与郁墨对视一眼。
这个喊话的狱卒正好是慕秋认识的。
隔着长廊栏杆,慕秋笑着招手:“师兄,好久不见。”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乐平惊喜道:“师妹,你怎么回扬州了?”
王乐平面容憨厚,身材魁梧,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笑起来时那股憨厚感更重了。
王乐平的父亲是一名老狱卒,和纪安康是朋友,后来出事死了。王乐平进入知府衙门后,纪安康一直在带他,王乐平顺势拜了师,慕秋作为纪安康的女儿,自然而然成了师妹。
“师兄,叙旧的话迟些再说。刚刚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王乐平挠了挠头:“这些人以前都是当官的,犯事下了狱,被刚到扬州的钦差大臣直接斩了。说是……说是什么要给惨死的官员家眷和天下人一个初步交代。”
有人在远处喊他的名字,王乐平忙道:“师妹,我先过去了。你若是有空,就到我家里来。”
郁墨两手抱剑在胸前,无奈道:“这王乐平,真是白长这么大的个子了。”他居然不知道慕秋是为何回的扬州,明明也经手了这件案子。
“师兄性情如此。”
慕秋不在意就好,郁墨道:“所以……我们前脚还在琢磨要怎么马上处死那些官员,后脚那位钦差大臣就把人都给砍了?”
慕秋点头。
郁墨拊掌赞叹:“这也太痛快了。那位钦差大臣真乃性情中人。”夸了一句,郁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位钦差大臣好像是刑狱司少卿卫如流对吧。”
慕秋又点了头。
郁墨纳闷:“怎么不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对了,你在信上和我提过卫如流,难不成他这是在给你出气?”
心里的猜想被郁墨直接点出来,慕秋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兴许他只是在立威吧。”
长廊尽头又再次传来脚步声。
扬州官员簇拥着卫如流、简言之几人走来。
慕秋一抬眼,就看到了卫如流。
他神情冷淡,目不斜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了眸与她对视,又迅速挪开了。
慕秋莫名有些想笑。
她总觉得卫如流现在的样子很别扭。
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郁墨突然发出惊叹:“京城最近流行起这种花哨的穿衣风格了吗?”
卫如流他们已经走近了,郁墨这一声又并未压着音量,齐刷刷地,众人先是看向郁墨,又纷纷扭头看向简言之。
简言之摇着折扇的动作顿住,用手合上扇面,看了眼郁墨,恬不知耻道:“不错。”
郁墨那句问话是在问慕秋,结果被简言之抢答了。
她瞥了简言之一眼,道:“这种花哨的穿衣风格适合你。”
简言之乐了,如觅知音:“姑娘真有眼光。”
郁墨笑着换了个抱剑的动作。
领路的郁大老爷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斥了郁墨:“胡闹。”又向简言之致歉,“小女不懂事,还请简大人海涵。”
“无妨无妨。”
简言之摆手,这才注意到站在郁墨身边的慕秋。
他瞅了瞅卫如流,见卫如流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瞧见慕秋般。
简言之心下腹诽,代卫如流出声邀请:“慕二姑娘,你的事情可都办好了?我们打算住在郁府,你在扬州应该另有住处,但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与我们一道住吧。”
慕秋笑着应了好,牵着郁墨走到队伍后面。
郁墨向慕秋打听起简言之的底细:“此人年纪轻轻,行事轻浮,吊儿郎当,却能穿着正四品的官服。”
慕秋忍笑:“大理寺少卿简言之。”
“原来是简家的人。”郁墨了然,又看着卫如流,“这位刑狱司少卿,不知为何,似乎有几分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慕秋轻咳一声:“一千两。”
郁墨勃然大怒,骂起爹来:“郁是非这混蛋果然不靠谱!”
说卫如流是郁家门客,还暗示她聘请卫如流去保护慕秋。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我爹这么坑女儿的。”
慕秋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唇角弯了弯,沉重覆满阴霾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不少。
郁大老爷和郁墨这对父女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
确切的说,是郁墨对郁大老爷心存不满,而郁大老爷对郁墨充满愧疚。
从郁墨一个嫡女在学骑马时,郁大老爷后宅那些妾侍会给马匹下药谋害她,就可以知道郁大老爷的后宅并不太平。
郁墨母亲是在生郁墨时难产去世的,这桩旧事就牵扯到当时很受郁大老爷宠爱的一名姨娘。
因着这些事,郁大老爷一直对郁墨心存愧疚,尽可能满足她提出的任何请求。
郁墨心里有着结,很难完全去接纳郁大老爷。
久而久之,父女两就形成了这样的相处局面。
慕秋没有为郁大老爷开脱,实话实说:“卫如流确实救了我一命,这一千两花得值。”
郁墨的怒火消了些,但还是气,漂亮的杏眼里燃着火,像是春日里灼灼盛放在枝头的潋滟牡丹:“我回到府里就找他算账!”
到了郁府,慕秋先去休息。
她以前常来郁府做客,郁墨给她专门留了个院子,距离自己住的地方不远。
这一觉,慕秋睡到了入夜。
一整天没吃东西,慕秋有些饿了,再加上想随便逛逛透个气,她唤来郁府的下人,让对方领着她去了厨房。
厨房夜里还亮着灯。
不过厨房已经熄火,没什么热的食物,只余糕点一类。
夜确实深了,慕秋也没麻烦厨房下人:“给我装些糕点吧。”
厨房下人取来干净的三层食盒,给慕秋满满装上。
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慕秋哭笑不得。
刚走几步,对面走来一个掌着灯的男人。
是简言之。
“你过来厨房找吃的?”慕秋主动问简言之。
打过招呼后,她才发现,在简言之身后还跟着卫如流。
今晚星光黯淡,卫如流黑衣乌发,手里没有提着灯笼,又落后简言之几步,她第一时间才没有注意到。
简言之笑道:“是啊。这个点厨房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过来碰碰运气。”
“那你们的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慕秋晃了晃手里的食盒,“厨房今日剩的糕点都在我这里了。”
没等简言之说话,慕秋抽出最上面一层抽屉,食盒递给简言之:“我也吃不完,这些给你。”
等简言之接过,慕秋越过他和卫如流,直接走了。
简言之拉开食盒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菱粉糕,嚼了一口,把食盒举到卫如流眼前,“你不是说饿了吗,快来一块。”
“好吃吗?”
简言之腮帮子鼓起,随口应道:“味道不错。不是我说,扬州厨子做的糕点,和我们那的厨子做的,确实是有不同。”
卫如流:“好吃就吃完它。”
简言之险些噎着,他手里还握着半块菱粉糕:“不是你说你饿了,我们才过来厨房的吗?”
卫如流面无表情,声音冷淡:“我是饿了,但不想吃糕点。有问题吗。”
“你这是生闷气了?”简言之上上下下打量卫如流,好笑道,“虽然慕二姑娘刚刚是没搭理你,但这糕点很明显是给你和我一起吃的。”
卫如流冷哂。
何必自作多情。
简言之想了想,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在院子里瞧见慕二姑娘过来了,就眼巴巴跟过来了吧。”
卫如流转身回走。
眼巴巴。
这是什么词。
他又不属狗。
这样一个一直在刻意疏远和无视他的女人,他何必再三番五次凑到她面前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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