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城中大户宅门被拍开,一个家奴小心翼翼询问:“各位差爷有甚要事?”
官差说道:“天下大同,人人平等。总镇有令,不得蓄奴。快让我们进去,家奴都来登记。卖身契一律作废,家奴去留自便。愿留下做工的家奴,写清楚雇佣年限,写清楚每月薪水!”
“差爷,我们家登记过了。”家奴说道。
“之前是主动到官府报备,今天是官府到户检查。快让开!”官差呵斥道。
五六个官差进入院中,这家的主人连忙过来迎接。
一个老头掏银子赔笑道:“差爷,家中奴婢,都去报备过了,已然换成雇佣契约。”
“把契约都拿出来!”
“差爷稍等。”
不多时,几分契约连带佣人,已经被领导官差面前。
领头的官差说:“记下来,该户行贿……多少?”
另一个拿秤的官差说:“行贿八钱银子。”
“该户行贿八钱,十倍罚款,罚银八两。快快拿出来!”官差催促道。
“这这这……”老头开始慌了。
那官差咒骂道:“你都不长脑子吗?这个月内,码头已经杀了一个文官、两个武官,还杀了七个两班衙役,打板子的四十多人。你还敢行贿,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不敢,不敢,老朽认罚。”老头连忙让人取银子过来。
私底下,肯定还有官吏收受贿赂,就像军中肯定还有人贪腐没被查出来。
但在明面上,已经没人敢贪了。
这玩意儿互相举报可以立功,只要立功,很快就能升迁,反正现在到处缺人手。
登记罚款之后,又验明契约和佣人。
几个官差冲进内院,开始大喊:“还有没有家奴,不登记落户,今后就是黑户游民,被人打杀了官府都不管。只要登记落户,子孙就能做官。听着啊,只要登记落户,家奴的子孙也能做官!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孙考虑!”
无人回应。
一个官差来到偏僻院落,院子里堆满了柴火。
“砰!砰!砰!”
就在官差即将离开之时,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突然传来阵阵响动。
官差前去开门,房门却被锁了。
“吁!吁!吁!”
官差立即吹响竹哨,其他官差迅速赶来。
“怎么回事?”
“房门锁了,里面有动静。”
官差头子转身一看,只见这家的主人,一个个全都面露惊恐。
“撬开!”
房门很快被撬开,里面赫然关着十多个家奴。四肢都被捆起来,嘴巴也被堵住。
官差们吓了一跳,扯开一个家奴嘴里的破布,问道:“你们为何被关?”
那家奴回答说:“前几天,老爷杖杀了一个奴婢。我们都是老爷内院的家奴,听到官差来了,老爷就把我们捆起来藏着。”
“好啊!抓起来带回县衙,一个都别想跑。”
众官差又惊又喜,这是大案子啊,他们全都立功了,说不定能被派去粤西做官。
大户的腌臜事真多,本欲清查家奴,结果查出一堆案件,把南海知县、番禺知县忙得昏天暗地。
这些官差押送罪犯回县衙,半路上却见敲锣打鼓。
一个豪奴坐在舆轿上,前方锣鼓开道,还有唢呐伴奏。
“咚!”
有人敲响铜锣,扯开嗓子大喊:“恭喜林掌柜,贺喜林掌柜,一朝得自由,永世不为奴。赵天王万岁!”
“啪啪啪啪啪!”
又有随从点燃鞭炮,一路噼里啪啦,那场面就像是在迎亲。
“撒钱!”
这个被呼为林掌柜的豪奴,坐在舆轿上浑身舒坦,命令随从往街面上撒钱。
诸多路人蜂拥而至,趴在地上捡钱。
有个闲汉挤不进去,于是大喊:“恭喜林掌柜,子子孙孙得富贵,子子孙孙做大官!”
“赏!快赏那个汉子!”
林掌柜连忙呼喊,随从抓起一把铜钱,跑过去塞进闲汉怀里。
“林掌柜多子多福,林掌柜世代公侯!”
顿时更多人喊起来。
林掌柜哈哈大笑:“撒钱,快撒钱!”
林掌柜的队伍过了这条街,又撞上另一个豪奴队伍。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两个豪奴,坐在舆轿上,隔空拱手作揖。
第二个豪奴更有意思,不但沿途撒钱,而且捧着《大同集》,朗声诵读文章:“圣人之尊,在其德行,谓之人格。天子之尊,在其权位,谓之人位……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诸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这文章写得好啊。而今,不但良贱平等,赵先生还要废除良贱之别。天下大同,赵先生万岁!天下大同,赵先生!”
这些豪奴,简直疯了。
相比普通家奴,豪奴不但获得自由身,而且名下财产也得到保障。
对他们来说,赵瀚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另一条街,只见几个龟公,还有二十多个妓女,捆着老鸨和妓院打手出来。
一个龟公大喊:“报官,报官。陈老爷的妓院,不许贱户从良,公然违抗赵先生之令。街坊邻居都听着,我袁大今后不是贱人了,我要去赵先生那里投军!兄弟姊妹们,都喊起来: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龟公和妓女齐声大呼。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他们刚转过街角,就又碰上一批人。
这些人全是家奴,他们捆绑着主人,前去县衙报官,因为主人不愿归还身契。
听到龟公和妓女的喊声,这些家奴也跟着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临街一家酒楼,几个士子看着窗外,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这个姓赵的,他究竟想作甚?”
“……”
许多好事者,跟着这些队伍跑。
比如工匠之类,他们同样获得解放,终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了。
南海县衙。
知县涂廷楹身心疲惫,县衙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他现在审案子都连轴转。
“下一个!”
说是下一个,瞬间押来十多个,全是被家奴捆来报官的。
郑森缓缓走过街巷,默然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生母,是日本平户岛主之女田川松,郑森七岁之前都生活在日本。才学会走路,母亲就让他练习剑道,还被灌输刚刚兴起的武士道精神。
到了福建之后,又是名师大儒教导,读了七年的四书五经,学的是忠君爱国、仁义礼信。
直到最近半个月,郑森开始接触大同思想。
《大同集》这本册子很薄,郑森一天就看完了。仔细品味思考,又用了好几天,虽然对他冲击很大,但还只停留在思想方面。
而今目睹广州诸多怪相,再回想《大同集》的内容,郑森终于有了更多理解。
谁是对的?
仅从经义道理而言,赵瀚没有做错,所有政策都符合圣贤言论。
如果《大同集》都是正确的,那自己家的奴仆该不该释放?该不该还他们的自由身?
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容易被先进理论影响,郑森已经开始倾向于《大同集》那本小册子。
……
佛山。
富商谢士俊开始后悔了,他不该把家里的火器交出去。
此时此刻,一群官差提着水火棍,就敢到谢家耀武扬威。全镇富商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给家奴落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突然,又来一群官差,穿着黑色镶蓝边的衣服。
正在办事的官差,看到来人浑身哆嗦。他们虽然不认识人,却认识那些衣服——廉政司!
“你们暂缓办事。”廉政司官员吩咐道。
“是。”普通官差连忙应声。
廉政司官员拿出一份公文:“佛山谢士俊、谢允文父子,向大同军官行贿五百两。有此劣迹,死不悔改,又向南海县丞行贿三百两。南海县丞已经下狱,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在。谢士俊、谢允文父子,立即抓捕下狱,择日审理宣判!”
谢士俊被拖着往外走,惊恐大呼:“我没有行贿,我没有行贿!”
廉政司官员继续念道:“家奴谢崇,受谢氏父子指使而行贿,一并抓捕下狱。”
谢士俊连忙说:“是家奴背主所为,老夫毫不知情!”
“知不知情,到了廉政司衙门再说。”廉政司官员冷笑道。
眼见廉政司把三人抓走,普通官差吓得瑟瑟发抖。
广州这边的官吏,现在把廉政司呼为“黑衣卫”,已经跟大明的“锦衣卫”等同。这些家伙似乎无孔不入,到处捉拿贪污官员,现在更是把谢氏家主给带走了。
佛山诸多富商,全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都配合赵瀚,等赵瀚离开广州,就用银子砸晕当官的。
可现在突然冒出廉政司,而且还正式设立广州廉政司衙门。最近几天,还招了一批家奴做探子,搞得富商们人人自危,总感觉家里的奴仆全是廉政司眼线。
一旦行贿,至少处以十倍罚金。
若是行贿超过百两,贪污者和行贿者全部死刑,这些天已经公开杀了好几个。
商贾们全都吓傻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甚至有点后悔夺城投献。
直到此时,赵瀚都还没说清楚,今后做生意到底是什么章程。
治理一群商贾,还用得着斗智斗勇?
先收缴他们的火器,再让他们释放家奴,剩下的该咋办咋办。把赵瀚惹恼了,不介意多杀几个,今后让廉政司死盯着便是。
对了,广州商贾腐蚀性太强,今后要定期从江西派人,暗中调查广州的廉政司,避免商贾把廉政司也腐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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