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一件大事,朱厚烨正要进入下一个话题,忽然听见敲门声。
朱厚烨脸色一变。
蒙托邦神甫转身去开门。
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见蒙托邦就脱帽致意:“您好,神甫阁下。我是克伦威尔,托马斯·克伦威尔,是沃尔西大主教阁下的律师兼秘书。我是来给瑞德亲王殿下送文件的。”
蒙托邦仔细地看着他,似乎是想确认这个家伙究竟听到了多少。
朱厚烨扬声道:“请进。”
托马斯·克伦威尔进屋之后,再次行礼,双手递上一个文件袋,道:“尊敬的瑞德亲王殿下,这是您的领地文件,已经报备过了。”
“你是沃尔西大主教猊下的律师?只为大主教猊下工作吗?”
“不,我还经营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为贵族提供法律方面的服务。我很乐意为殿下服务。”
这是朱厚烨第一次见到后世鼎鼎大名的托马斯·克伦威尔。
鉴于这个克伦威尔在历史上声名狼藉,后世很多的影视剧里,这个家伙都被刻画得野心勃勃,简直就是一条豺狼。当然,少数影视剧有美化了他,固然很打动人,却添了一股不真实之感。
这个时候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看去已经不算年轻,生得很不错。
不管怎么说,亨利八世多多少少是个颜控,生得不好的人,很难在他的宫廷里出头。
让朱厚烨印象深刻的是,托马斯·克伦威尔的目光温和而坚定,脸上极其镇定。
这是一个一看就知道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意味着他不会轻易附和别人;目光温和说明他有善良的一面;目光坚定,意味着他一旦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就会坚持下去;脸色镇定而不是平静,说明他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也难怪历史上他会被马丁·路德吸引,即便呆在大主教沃尔西身边为天主教的红衣主教服务,最终还是成了一个新教徒,而且还是一个在周围都是天主教徒的时候把自己隐藏得很好的路德教徒。
朱厚烨现在可以肯定,历史上,安妮·博林为了自己的利益对王后的宝座发起了冲击的时候,鉴于她需要宗教和舆论上的支持,而托马斯·克伦威尔和托马斯·克兰麦等新教人士也有自己的政治和宗教诉求,才聚集到她身边。
当然,这些人虽然聚集到了安妮·博林的身边,但他们生于这个时代,必然受这个时代的影响,他们并没有把安妮·博林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去看,而只是把她当成传声筒。
所以无论是克伦威尔还是克兰麦,都不可能去教导安妮·博林。
更别说托马斯·博林和三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了。他们甚至不需要安妮·博林长嘴巴,他们只需要她的子宫。
朱厚烨猜测,这才是安妮·博林贸然攻击托马斯·克伦威尔,最后遭遇反噬而上了断头台的原因。
如果他们有真正教导安妮·博林,那么安妮·博林绝对能判断出自己跟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差别从而采取正确的措施维护自己的地位,而不是采用羞辱国王的掌玺大臣来证明自己的权力这种可笑的方式。
现在,既然他横空出世先一步搭上安妮·博林,他就想看看,如果他把安妮·博林教导成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历史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很好奇。
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可是朱厚烨的脸上却一丝都不露。
既然知道了托马斯·克伦威尔是怎样的一个人,那接下来就好办。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克伦威尔先生。”
克伦威尔没想到朱厚烨竟然会跟他道谢,连忙再次躬身致意。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平民,虽然他的姐姐嫁给了国王的私生子叔叔,他也是国王的亲戚,可是他的姐夫已经去世,他终究是个平民,面对领主级贵族的致谢,他必须心怀感激。
礼毕,托马斯·克伦威尔道:“亲王殿下,我能请问一下,您是否打算租借国王的花园?”
克伦威尔能在沃尔西的律师团队中脱颖而出并发展出庞大的人脉关系,靠的就是主动。
“最近我打算在阳台上种些植物。请问有什么问题?”
“啊,只是在这栋楼房里的话,的确不需要申请。我只是刚刚在外面看到男仆们在搬运花盆,想着也许殿下需要我的服务。”他可以在伦敦城里为朱厚烨找一座带着大庭院的居所,不少贵族都依靠出租宅邸维持生计:“我能问一下,那些都是什么花卉吗?”
“那可不是什么花卉,而是我这次去马德里最大的收获。”朱厚烨笑道,“虽然马德里集市上的商人把它们当成来自西印度的观赏花卉。可实际上,它们都是农作物。”
“它们都是农作物?您认得?”克伦威尔道。
远东跟西印度可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虽然早在十三世纪就有人提出大地不是平的,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身为远东亲王,竟然对远在遥远的西方的农作物知之甚详,那种感受非常奇怪。
难道亲王的故乡的航海业如此发达,早就到过西印度?
“当然,我的故乡对不同种属的植物都有系统的分辨办法。即便是全然陌生的植物,只要根据这套办法,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它们的种类、习性和栽培方式。”
“还有这样的方法?”
“是的。”
“那请问,那些西印度植物都是哪一类植物吗?它们的产量如何?”
“其中的土豆跟西红柿都属于茄科植物,他们跟茄子是近亲。”
“真的?您确定?”
“是的,仔细观察他们的叶子和根茎就知道了。”
“那产量呢?”
“如果马德里的商人描述准确的话,土豆以块状根为食,产量应该不少于每英亩十万磅。狼桃是挂果型茄科植物,听马德里商人的描述,如果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的话,应该不低于这个产量。”
克伦威尔傻眼了:“您,您确定?!”
十万磅?!
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稍稍有些见识的平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别说克伦威尔在见识这一块,属于顶尖的那一批。
“当然确定,有什么问题?”
“不,我,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些作物在英格兰会有这么高的产量。”
“这是它们在西印度的产量,不等于说它们在英格兰也会有这么高的产量。”
“为什么?”克伦威尔大惑不解。
朱厚烨答道:“我们故乡有句话叫做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意思就是说,即便同一种植物,因为种在不同的地方,会因为温度、雨水乃至土壤的不同,生长状况也会有明显的不同。条件适合,它们就能结出甜美的果子,条件不适合,结的果子只会又酸又涩,如果条件完全不能满足它们结果的需要,它们甚至只开花不结果或者连花都不开,收成就更别指望了。”
“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不止是橘树这种乔木,就连藤蔓类的作物也一样。我们曾经吃过大亏。”
“大亏?怎么会!”托马斯·克伦威尔道,“我是说,我很好奇。请问,您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吗?”
是怎样的大亏,让这位亲王如此黯然神伤?
“事件的主角叫红薯,又叫红苕、地瓜,是一种生长在热带雨林里的藤蔓类植物。它在雨林里,块状根茎非常发达,每个能生长到半磅重,每英亩至少能收获十二万磅,是当地重要的口粮作物。可是被移植到我的故乡之后,大家错愕地发现,哪怕是最肥美的土地,它也只长叶子。”
“您的故乡,肯定曾经对它寄予厚望。”
“是啊,那可是十倍产量的作物。”朱厚烨苦笑。
历史上的明王朝的确引进了红薯并对红薯抱有期望,毕竟明代正处于小冰川期,全国粮食歉收,正需要红薯这种高产的作物。结果刚刚进入中原的红薯就是不长根,一直到一百多年后,清王朝建立,红薯也适应了中原的气候,这才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清王朝的统治者捡了便宜不说,还因此自认天命所归。
细想来,历史对他的民族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克伦威尔道:“那么,亲王殿下这是有把握种好这种作物喽?”
“大约七成吧。不过,农作物的种植方法,大同小异。”
“真的?真没有想到,亲王殿下竟然连农夫的事情都懂。”
欧罗巴的贵族们可以不识字,但是一定要会骑马和跳舞。至于农事,那是贱民才需要懂的东西。
虽然克伦威尔很不喜欢这样的论调,但是他承认,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等级世界,贵族的确没有必要去了解农夫的事。
朱厚烨道:“我们的传统就是如此。在我的故乡,一个贵族乃至官员,可以不会跳舞,可以脾气暴躁、粗俗无礼,但是绝对不能不懂农事。”
“为什么?”克伦威尔大惑不解。
“因为我们的平原相对较少,所以耕地也少,面对庞大的人口,粮食生产严重不足,历代王朝想要长久,就必须重视农事。所以每年春天,在播种之前,国家都会举办劝农礼和亲蚕礼,表示对农事和收成的重视。即便是皇帝,也要拿着农具去田地里比划两下。某地粮食歉收,皇帝要能够分析原因,以防止被人愚弄。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可不行。”
克伦威尔就问:“竟然是这样!您的故乡粮食生产这么紧张,要如何向教会缴纳什一税呢?”
朱厚烨停住了。
他深深地看了克伦威尔一眼。
克伦威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朱厚烨道:“我记得,你刚才自我介绍,你是一个律师。”
“是的,我的确是一个律师。”
“那么,你竟然连税的本质都不懂吗?”
这根本就是一个送命题!
亏这家伙问得出口!
这家伙打算把他送上火刑架吗?!!!
“我……”
“好了,想必大主教猊下有很多工作交给你,我就不留你了。”
朱厚烨几乎是毫不客气地把这家伙撵了出去。
克伦威尔一走,努迈神甫就大声道:“这家伙!我看他根本就是一个异教徒!”
竟然质疑教会的权力!
蒙托邦神甫却更关注另外一件事:“亲王殿下,请问您对什一税怎么看?”
朱厚烨答道:“入乡随俗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说完,他也离开了房间。
太危险了。他还是去照顾那些花花草草吧。
这次他从马德里带回来的,包括块状发芽的土豆、挂果的西红柿苗、玉米、花生等美洲特有农作物,他正愁钱粮的事呢,哪里有时间管东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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