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主子在中秋佳节这一日,要去坤宁宫侍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盘儿身边所有的奴才都很高兴。
连夜赶制新衣裳,又准备首饰,晴姑姑更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连着两天每天都会在盘儿身上脸上涂涂抹抹一些东西,盘儿拦都拦不住。
到了当天,一大早盘儿就起了,白术青黛服侍她更衣梳头,晴姑姑为她着妆。
一通打扮下来,外面日头也上了三竿。
盘儿从镜中看了看自己,从头上拔了几根簪子下来,香蒲捧来的镯子她也只挑了一个,其他却是不戴了。
“行了,我又不是出风头去的,太子妃今日不能露脸,胡良娣也在,我位份最低,却打扮成这样,不是明摆着回来后不会消停。姑姑我就跟你明说了,今儿我去就是个陪衬,说不定皇后娘娘根本不需要我服侍,只是太子爷故意想给我长脸罢了。”
这一通话说完,屋里的奴才们顿时泄气了。
其实她们也不是不懂风头不能出太多的道理,只是突然天降喜事,一时有些忘形罢了。
“主子考虑的周全,那就这样吧。”
随后,盘儿就出门了,身边也没带别人,而是把白术带上了。
到了继德堂,胡良娣和徐良媛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太子妃也终于露了个脸。不过她穿得倒是素净,一身家常衣裳,并未过多装饰。
相反胡良娣却是一身盛装,海棠红洒金折枝牡丹对襟的宽袖夏衫,下着月华裙,梳着样式复杂的反绾髻,满头珠翠,格外富贵。
她嘴角噙着笑,人比以前要圆润些,但皮肤还是吹弹可破,虽然挺着个肚子,但并未损减她丝毫风华。
倒是徐良媛和以往别无不同,衣着打扮都是中规中矩,但能看出是精心打扮过,却不会太僭越。
盘儿进来后,堂中三人的目光就移了过来。
见她穿了件鹅黄色绣紫兰的对襟夏衫,下着茜红色八幅湘裙。头上梳着蝶髻,发髻上中规中矩地插了几根发簪用以点缀。
看她通身打扮,既展现了自己的姿容,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抢了谁的风头,又合了佳节要喜庆的标准。
胡良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偏开了脸。
徐良媛笑着道:“苏妹妹今日打扮得可真漂亮。”
盘儿低着头,状似害羞地道:“谢徐姐姐的夸赞,不如徐姐姐。”
徐良媛碰了个软钉子,就不说话了,太子妃环视了三人一眼,目光在盘儿身上顿了顿。
“今日你们代表着东宫的颜面,望尔等谨言慎行,不要给东宫丢脸。”她脸色庄重,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
语毕,她端起茶盏,这是送客的意思。
胡良娣站了起来,扶着如画的手,对太子妃行了礼很敷衍的礼,就款款往门外走去。盘儿见徐良媛没动,跟在后面出去了。
她和胡良娣在庭院中站着等徐良媛,期间胡良娣也没跟她说话,只是盯着院中一个花圃端详。
那里以前种了棵芙蓉树,自打上次上面吊死个人后,树就被挖走了,现在换成了一排花圃,里头鲜花绽放。
这手笔,大抵也就只有宫里才有。
盘儿看了几眼,徐良媛就从里面出来了。
她也没说什么,似乎对让两人等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实际上也能想象,徐良媛一直是立场分明地站在太子妃这一边,自然也不惧得罪任何人。
三人也没多说话,各自带着身边的人往大门外走去。
出了继德堂大门,就见如烟领着几个小太监站在不远处,身后停放着一架二人抬的肩舆。
似乎看出两人在看肩舆,胡良娣妩媚一笑:“这是皇后娘娘专门赏我的,体恤我身怀六甲,出入不便。”
徐良媛和盘儿自是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笑,不过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人各带一个宫女走在胡良娣的大部队后面,颇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
从东宫到坤宁宫,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胡良娣坐着肩舆,自然比两人快很多,她似乎也有故意不等两人的意思,走得飞快,等盘儿和徐良媛到时,她已经坐着在里面喝茶了。
不是正殿,而是偏殿,傅皇后不在,就旁边陪侍着几个宫女。
见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胡良娣懒洋洋地道:“两位妹妹的脚程似乎不快,我已经给你们留茶了,快坐下喝了解解渴。”
这话奚落的味道实在太足了,盘儿惯例是不出声,没想到向来以直爽著称,有什么说什么的徐良媛,今日竟然也没说话。
两人去了椅子上坐下,刚坐下没多久,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她对几人笑了笑,来到盘儿和徐良媛面前:“天气炎热,两位小主还是随奴婢去梳洗一番,也免得等下见了娘娘失礼。”
确实,走来这么一路,盘儿和徐良媛虽不至于灰头土脸,但也有些汗流浃背的。
盘儿倒还好,前世有经验,仗着年纪小底子好,连脂粉都没擦,就上了些口脂。徐良媛脸上擦了妆粉,现在的妆粉都挺白的,以至于出了汗留下一道道汗迹,颇是有些不雅。
徐良媛尴尬地笑了笑,起身时看见盘儿那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小脸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显的嫉妒。
“那就劳烦念慈姑姑了。”
盘儿没有见过念慈,但一听是念字辈儿的,便知晓大抵跟念秋一样,同是傅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怪不得进来后也没有行礼,又称呼她与徐良媛为小主。
别看她在东宫被人人前人后唤作主子,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主子,不过是被人吹捧罢了。至于出了东宫,更是连半个主子都不算了,小主不过是雅称。
盘儿跟在徐良媛后面和念慈走了,胡良娣继续喝茶。
此时的她,倒是显出了几分尴尬,且从方才念慈的出现与她的口气中能听出,傅皇后不是有事在身,而是根本没见胡良娣,估计是打算一起见三人。
照这么看,胡良娣也不像她平时表现的那样,在傅皇后跟前十分得脸。
念慈领着两人到了一处净室,便有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服侍她们梳洗。
待她们梳洗整理好,念慈又领着她们去了方才的偏殿,之后她便走了。盘儿三人继续喝了会儿茶,这时来了一个小宫女,说皇后娘娘召见她们。
坤宁宫的大气磅礴,乃至富贵气势,自是不用说。盘儿走在最后面,一路上只是垂眸安静地走着路。
随着一道帘子被人掀起,似乎终于到了地方,盘儿继续盯着金砖地面往前走,见前头的徐良媛停住脚步,便跟着停下了,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行了,都起来吧。胡良娣有孕在身,念秋,让人给她搬张椅子。”
盘儿这才站起来看向宝座上的傅皇后。
对于傅皇后,她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是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就是稍显瘦弱了些,身体似乎也不太好,太子登基后没几年,作为皇太后的傅皇后就殡天了。
此时看过去,确实端庄美丽。
她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明黄色的吉服,皮肤十分白皙,长眉细目,眉眼之间有些像太子,只是更娇柔些,双眉之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又给她添了几分严肃。
“你们是太子的内眷,既然来到坤宁宫,就别拘谨。今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太子妃身体有恙,不能陪在本宫身边,才会择了你们来。你们既然能来,就说明平时是懂规矩的,今日跟在本宫身边,少说多看,谨言慎行。”
“是。”三人俱是低眉垂目,异口同声道。
“时间还早,等会进宫朝贺的命妇们才会到,给她们俩也挪个座,先歇歇脚。”
傅皇后话音刚落,就有小宫女搬来了两张墩子,放在胡良娣下首处。在傅皇后面前,胡良娣因为肚子还能得张椅子,换成盘儿和徐良媛,就只能坐墩子了。
不过盘儿心里清楚,她能坐墩子,还是托了徐良媛的福,以她的位份,在这里其实跟个宫女没什么区别。
至少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念秋几个的品级就比她高。
干坐了会儿,有宫女进来禀报前来朝贺的命妇们,已经侯在坤宁门外了。这下盘儿几个连坐都不能坐了,去了一旁站着,看着那些按品大妆的命妇们,一排一排走进来对傅皇后行叩拜大礼。
傅皇后或是庄严肃穆,或是和蔼微笑,或是和煦地和对方说着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胡良娣面露艰难之色,念秋看了她一眼,附在傅皇后耳边说了句话,傅皇后点点头,念秋就把胡良娣领下去了。
盘儿和徐良媛继续站着,像个木头墩子似的,其实她们现在就是充作背景板之用。盘儿的脚已经开始有些疼了,但她知道离结束还早着呢,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偷偷在裙子下换着脚站。
等下一拨命妇入内的间隙,傅皇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看到盘儿和徐良媛站的方向。
“领她们也下去喝些茶吃些点心,等下就没空歇了。”
“是,娘娘。”
盘儿终于松了口气,心里觉得傅皇后为人真是体贴温和,也没什么架子。
去偏殿后,没有见着胡良娣,大抵是跟宫女下去歇息了。期间盘儿和徐良媛也没说话,只管喝茶吃点心,还让宫女领着去了趟净房,就怕等会抽不出空来露丑。
盘儿想起晴姑姑她们昨天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得了莫大的恩宠,再对比自己现在有些狼狈的情况,真是好鲜明的对比。
在这紫禁城里,若不能做那最上头的几个主子之一,其实就是驴屎蛋子外面光。但凡宫里有任何宫宴庆典,白受苦不说,还得陪着站陪着笑,比个宫女不过就好那么一点点。
之后的经历就不多细述,大致就是等命妇朝贺完,又挪去其他宫里设宴。
分了好几处设宴,盘儿等人就跟着傅皇后来回每个宫里停留一会儿,傅皇后受礼赐宴,盘儿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当桩子。
其实盘儿也清楚,这整个殿里大抵没一个人松快的,甚至上的御宴也没几个人会吃。吃了喝了就会排泄,紫禁城看着富丽堂皇,其实连个茅厕都没有。反正据盘儿所知,宫外的那些命妇们视入宫赴宴为大难,都是抱着一整天滴米不进打算进来的。
盘儿并不知道,就在她暗自腹诽时,其实下面有很多人都在看她,能进宫朝贺的命妇哪会有傻子,看似个个恭恭敬敬,实则傅皇后身边换个宫女,她们都能看出来,自然看见了盘儿这个脸生的。
一直到下午申时的时候,才总算能歇一歇了。
盘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挺佩服傅皇后的。穿着厚重的吉服,戴着沉重的凤冠,来来回回人前人后都得端着,所以能当皇后的都是非常人。
想到这里,盘儿突然有一种奇妙感。
因为她前世似乎就有这么一段心路历程,不过对象是现在的太子妃,以后的陈皇后。
“苏奉仪,奴婢带您去歇一歇,晚上还有赏月宴,另外陛下也在乾清宫设了家宴。”
宫女轻柔的声音,打断了盘儿的胡思乱想,她见徐良媛已经跟着宫女走了,就对跟她说话的小宫女点了点头。
谁知刚出偏殿的大门,竟见太子迎面朝这里走了过来。
太子穿了身杏黄色绣四龙袍,腰束金玉腰带,脚踩金绣龙纹皂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梳了发髻,不过比起平时,今日还戴了翼善冠。
这一身吉服让他看起来格外俊美,又多了几分威严。
“殿下,您怎么来了?”话说出口,盘儿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忙住声了,只是拿眼睛去看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下评论,见大家对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颇有争议,就‘夫妻之间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有事可以直说’,以及‘太子妃发展到这一地步都是太子放任的’等问题,大概说一下。
太子出身宫廷,天生的天之骄子,太子妃出身陈家,到了年纪才嫁入东宫。两个生长在不同的环境里,注定思维模式、性格、脾气都不一样。在古代,尤其是明清时期,女子有妇德需要遵守,例如女子不得善妒。我们设想,太子妃在初嫁给太子的时候,她不想太子纳妾,她会跟太子明说吗?不会。她只会把心事存在心里,因为她毕竟不是寻常人,是日后要母仪天下的太子妃,她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尤其是东宫在宫里处境并不好的情况下,她干什么别人都看着。
第五章还是第六章通过陈老夫人的旁白,应该能看出太子妃从小在她的教导下,其实心机也挺深的,出嫁前家里按规矩给她陪嫁了丫鬟,她利用自己几个哥哥把几个丫头都撇下了,虽没有明写是什么手段,但应该从侧面不难反应出来。这种性格的她入了东宫以后,当太子纳妾后,她会干什么,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再说太子,从太子妃出场那一章节,通过白描就写过太子妃嫁入东宫后,一直没有所出,这期间太子是没有纳妾的,太子没有说,她便也不提,是傅皇后急了,见太子妃进东宫一年多没孩子,才赏了人下来。?原文大概是这样。
太子为何不说,又为何对太子妃百般容忍?因为傅皇后不得宠,因为成安帝宠妾灭妻,他和傅皇后处境并不好,所以他最是注重规矩,这里的规矩是指不会让任何妾室越过太子妃(太子也是一直这么贯彻的,直到后来矛盾频发,夫妻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持)。包括盘儿入门,太子洞房当天晚上没去,之后一直也没去,直到太子妃安排了侍寝日子,他才去,最起初去的时候抱的想法是——这是太子妃娘家人,要全了太子妃颜面。
至于说太子为什么不跟太子妃明说,太子妃都拒绝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交流,他要怎么说呢?难道觍着脸说我不纳妾,就我俩过,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做的够明白了,但太子妃想多了。当然这里也牵扯到傅皇后,因为太子一直没有儿子,所以当妈的傅皇后也着急。
着急的不仅仅是抱孙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太子一直没有儿子,成安帝并不喜欢他,他就只能补足自己的不足,来让自己无懈可击,继续坐稳太子的位置。所以傅皇后才会连连赏人下来。
关于太子放任太子妃。之前文里在太子妃起初有孕时,太子妃的乳母陈嬷嬷在太子面前故意说太子妃辛苦(其实是想给胡良娣挖坑跳),太子曾说过可以把手里的事交给陈嬷嬷或者高嬷嬷,太子妃误以为要被夺权,于是拒绝了。我记得当时有句旁白,既然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太子就不愿再多说了,然后太子就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妃依旧没有发现太子是心里不高兴了,足以证明夫妻之间的隔阂。也说明类似这种提点的话,以前太子没少说过,只是太子妃不听。(虽然没有直面描写,但我觉得通过侧面应该表现的很清楚)
这种情况下,太子他即使知道太子妃做的一些事(有的是猜疑,毕竟太子让人盯后院,也是出了那两场事后),他也不能捅破,还得去给她圆场,不然就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例如这回)。
而且这种事情是要捂着的,不然太子妃的太子妃位置坐不了了,同时太子也会被攻讦‘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所以整件事说下来,谁都有错,谁都有自己苦衷,所以也就别说谁是谁非了,反正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吧,不是有句俗话,混久了,总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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