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宗铎那一瞬间,盘儿顿时尴尬了。
脸极烫,她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忙背过身,同时没忘瞪宗琮一眼。
其实宗琮也尴尬得不轻,这种场面让孩子撞上了。
不过盘儿能躲,他可不能躲。
他单手负在身后,以拳堵唇咳了两声,道:“都散学了?”
宗铎恭恭敬敬道:“是,父皇,上书房里散学了。出来的路上碰见二弟和三弟,和二弟三弟聊得投机,眼见已经到了景仁宫门前,就想着进来给苏娘娘请个安。”
他这边说着不打紧,其他人都是面色怪异。
盘儿就不提了,大皇子来给她请安?
至于宗钺,忙垂了垂头,掩下眼中的诧异,同时没忘暗暗地瞪宗钤一眼,宗铎可不是跟他聊得投机,而是和宗钤聊得投机。
知道宗钤喜武不喜读书,就跟他聊骑马射箭什么的,他又不好出言赶人,没想到竟让他跟到景仁宫里来了。
“进去吧,朕考考你们的功课。”想着也有一阵子没考校孩子们功课了,宗琮道。
一行人遂进了里面。
盘儿避开了,假装去看宫女们准备茶点,实际上是空出地方给父子几个说话。香蒲跟进茶房,小声说了句:“大皇子怎么来景仁宫了?”
“我还想问问你们怎么回事。”盘儿道。
“奴婢哪知道,奴婢就见他是跟二皇子三皇子一同进来的,奴婢跟娘娘使了好几个眼色,可娘娘也没看到,奴婢正打算出声,大皇子就说话了。”香蒲有点委屈。
盘儿也知道这事不能怪香蒲,要怪就怪那个人不庄重,在院子里就跟她闹起来。也是没想到,她这景仁宫一向少有外人来,没想到今天大皇子竟然来了,这可真有点破了天荒。
“估计是跟着钺儿他们走忘了,到了门前再走未免显得太失礼,所以才进来请了安。”
盘儿一切都往好处想,也是因为不管她和皇后如何,都不愿将宗铎几个才几岁大的孩子想得太有心机。
可事实证明她这么想有点早,因为不光宗铎来了,婉姝也来了。
是和婉婤一起来的,两人都是从女学里下了学过来的。要说宗铎是来坤宁宫,跟着宗钺他们走忘了路,她还相信,可婉姝——
盘儿跟婉姝并没有打过交道,就知道这个女孩很八面玲珑。是的,用八面玲珑形容一个女孩确实不恰当,但盘儿想不出除了这个以外更好的词汇。
自打宗琮登了基,大公主婉娴的存在感就变得很低,相反婉姝渐渐崭露头角,这个可以理解为婉娴不想和中宫嫡出的婉姝一较长短,也不是不能理解。
婉姝不光对姐妹们好,偶尔婉婤和婉婵她们闹了矛盾,也都是她出面调解,盘儿听婉婤提过几次,甚至平时偶尔宫里有宫宴,婉姝已经能跟在陈皇后身边帮她打理一些琐务。
盘儿旁观过几次,有模有样的,简直不像个孩子。
其实也确实不是孩子了,到底也十岁多了,如果算虚岁已经十一了。
按下这些不提,婉姝的到来似乎让有些尴尬的气氛活跃了不少,本就是小女儿,做儿子的不敢在父皇面前撒野,女儿就没这么多忌讳了,偶尔露一些小女儿的娇态,和婉婤说说笑笑,倒也能让宗琮一展龙颜。
本来时候就不早了,也临近要用晚膳的时候,自然不能这时候赶两个孩子走,只能留他们同用。
这话还是盘儿提出来的,若是让宗琮提出,多少有点变味儿,不如她自己主动些。
用膳的时候,宗铎和婉姝格外拘谨,大抵是极少能和父皇坐在一个膳桌上用膳。
两人不光吃得少,也不说话。
倒是……宗钺他们,宗钺和婉婤估计有外人在,相对庄重些,可宗钤一个毛手毛脚的小毛孩,又是个小吃货,哪里顾得去管这些,时不时让盘儿给他夹个菜什么的。
一般就盘儿和宗琮以及三个孩子用膳,是不用人侍膳的,孩子们就算胳膊短够不着有些菜,有盘儿偶尔还有当爹的帮帮忙也就够了。
宗钤刚开始还顾忌有大哥和二姐在,吃着吃着就忘了,指挥着娘给自己夹菜。宗琮坐在一旁,见她被指挥的,半天没吃上一口,就大手一伸将宗钤要吃的笋片夹了一筷子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好好用膳,别折腾你娘。”
事做完,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旁边相对拘谨的宗铎和婉姝,也伸手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不过相对来说动作就没有那么随意了。
“你们也都用,别拘谨。”
“谢父皇。”
两人垂下头去,虽还是默默地用膳,倒是比之前吃得多多了。
用罢膳,漱口净手后,就该回了。
既然是几个孩子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毕竟都住在一起。天冷,黑得也早,盘儿吩咐人多打两盏灯笼,又嘱咐宗钺回去就歇下,别又贪读夜书,还让宗钤回去后不准备捣蛋,缠着宗钺陪他玩。
婉婤也不忘吩咐一遍,才让他们都走了。
晚上的紫禁城一点都没有白日的富丽堂皇,反而因为高墙长街而显得有些阴森。
一群太监宫女护着几人,旁边还跟了几个侍卫。
走出景仁宫大门,婉姝她们就和宗钺他们分道扬镳了,目送了两个女孩走后,宗铎和宗钺他们又往前走。
“苏娘娘待你们真好。”宗铎道。
他想到方才临走时的情形,虽然母后也会叮嘱他,但口气和样子完全和苏贵妃叮嘱宗钺他们不一样。宗铎也说不出是什么不一样,就是觉得不一样。
宗钺还在琢磨怎么回他,宗钤就插话了。
“她是母妃是娘,肯定待我们好了,难道母后待大哥不好?”
这话问得宗铎有些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是啊,母后对他确实也挺好的。
“母后自然待我也是好的。”
接下来回程的路上是一路无声,似乎都在想着彼此的心事。在院门前分开,目送着宗钺领着宗钤进了院门,宗铎还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何年在旁边叫了声大皇子,他才反应过来,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进了屋里,宫女太监们围了上来为他解下披风,又用稍微烫一点的水擦脸擦手洗脚,趁着洗脚的空档,嬷嬷端来了一碗补汤。
其实这汤并不难喝,但就因为同样的人端着同样的汤让他喝多了,宗铎总有一种排斥感。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喝下了,他知道他若是不愿喝,嬷嬷又要开始唠叨,何年大抵也不消停,指不定明日会跟母后说。
毕竟天气冷了,他身边的人生怕他的咳疾又犯。
这么想着,他没忍住轻咳了声。
果然嬷嬷和何年的脸色都变了,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大皇子,您可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没。嬷嬷你下去吧,我没事。”
嬷嬷低着头,端着托盘下去了,可何年还没有下去,虽然没有说话,却眼带担忧地看着他。
之后就是上榻休息了,如今天气冷,身边的人是决然不会让他读书的。
可能因为担心他哪儿有不舒服又瞒着不说,何年今晚守夜,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屋里静悄悄的,只墙角亮着一盏灯,光线照到他这里已经极暗了。
宗铎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上的承尘,脑子里闪过在景仁宫发生的一幕一幕。
他从没有见过父皇和母后那样,不是院子里笑闹,那时候他也挺尴尬,……却强忍着没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想的是相处时的场景,那些眼神和表情他还不能分清楚是什么,但觉得似乎是这样才是和谐的。
该是母后和父皇这样,可父皇和母后却偏偏不是这样。
反倒是苏贵妃。
宗铎终于有一点能明白,为何苏贵妃那么受宠了,为何父皇那么稳重自制的人,能在她面前露出那样一面。
因为不一样,可到底什么不一样,宗铎依旧说不出来。
父皇今天竟然给他夹菜了。
黑暗中,宗铎的眼睛很亮。
是不是平时父皇和宗钺他们在一起,都是这样的?
他心中有些嫉妒,可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只要他在努力努力,父皇待他就会像宗钺他们一样的了。
就这么静静想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景仁宫
宗琮和盘儿也歇下了,不过两人都没睡。
盘儿在想今日宗铎和婉姝的出现,宗琮在想什么,只看他时不时总会低微的感叹一声,就能知道。
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遂撑起来看了看他,拍了拍他胸口:“好了,白天叹也就罢,晚上你也叹,不是挺高兴的嘛。”
宗琮抓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朕就是有些感叹宗铎那孩子。”
这事盘儿就不好插嘴了,她也猜得到宗琮是在想宗铎。宗铎也意识到在盘儿面前说宗铎,她肯定什么也不好说,叹了一声就没再说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外面下雪了,雪下得不大,但是一直没停。送走宗琮后,盘儿也没睡回笼觉,就在心里琢磨着宗钺他们那儿的冬衣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什么。
其实她想这些完全是无谓的,早在刚入秋那会儿,冬衣就制成了,从外面穿的到里面穿的,屋里穿的,还有大毛的披风斗篷,每个孩子那儿都做了四五件。
可盘儿依旧觉得不够,可能是孩子们都正在长身体,前头做的衣服,后头就不能穿了,也是做娘的免不了会担心,她让香蒲派两个人去南三所和公主院看看,务必要让皇子公主们穿暖和了才能出门。
过了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了,说两边都安排得很妥当,让娘娘别担心。
等下午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外面却积了很厚的雪。
盘儿体恤下人,让他们先别冒着雪清积雪,清几条平时走的比较多的路就行了,等雪停了再清,所以这会儿满院子的人都在清积雪呢。
把雪铲了堆在树下,若是结冻的地面还要撒上粗盐,盘儿穿上披风去院子里看了看她的鱼,见水池四周还存有积雪,但池中的水却是活的,水里的鱼游得挺欢实,当即放下心了。
香蒲道:“娘娘您别担心,当初修这池子,专门让挖深了一些,水深下面的水就影响不大,这些鱼在露天的湖里都能活,在这儿肯定也能活。”
“就怕不好活,这些鱼种是内务府好不容易收罗来的,不能和那些大锦鲤比。”
“下面还有炕道,小东子专门找了两个小太监分班看着呢。”
盘儿伸手摸了摸池水,见水温确定不低,终于露出了笑容:“小东子这法子不错,你等会儿帮我赏他。”
小东子是专门负责给盘儿养鱼的太监,眼见天越来越冷,他就动了心思。
这种小金鱼和大锦鲤不一样,怕到时候天一冷下来,鱼就冻死了。鱼死了,他就是差事没办好,肯定要受罚,于是他就琢磨出了个点子,在鱼池下面挖了个炕道,从外面烧火,热气顺着炕道下去,就能保证水温。
当时提起这事,盘儿还有点似信非信,毕竟这种养鱼的法子从没听说过,不过还是准了小东子去做,颇是费了些功夫,这炕道才修好。其实……修炕道并不难,关键就在于怎么修才好看,不会影响院子里的格局,又能把炕道藏起来。
不过这事可难不倒内务府,没几日就办成了。
见鱼还是好好的,盘儿进了里面,坐下喝了会儿茶,又看了会儿书,就听见外面有宫女太监说皇子们回来了。
不光有宗钺宗钤,还有宗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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